第五章 儒生的骄傲

    陛下面无表情,望着跪拜在地的上官虹日,感觉到自己在短时间内又一次被人胁迫了。

    上官虹日主动讨功不是第一次了,本来这是他表明忠心的一种方式,因为讨赏本身就是一种下对上的行为。

    但今天,在刚刚经历了十皇子的逼宫之后,老皇帝却对这种行为感到了厌烦。帝都中本已有不少的人听说过针对妖族的圈养奴役行为,也有不少人知道一些移植器官成功的战士早已在前线服役多时了,像这些见不得光的行为在私底下进行就好了,何必摆在明面上呢。

    你一个大将军王利用此次机会公然为移植器官的士兵们讨要权力,明显就是在讨他们的好嘛,那么在此情况下,本来是朕下达的奖赏,功劳却全被你上官虹日夺得了,他日士兵们只会记得你上官虹日的好,而不会记得朕,这怎么可以!

    老皇帝的面色不好看,在允许异人(姑且称他们为异人吧)表演的时候,他没有想到这一层,现在后悔了,进入骑虎难下的境地。作为上位者,此时拒绝不是,不拒绝也不是,拒绝要承担怨恨,不拒绝也得不到好,总之无论怎样都不合适。他现在极度需要有一个人能够站出来,为他背黑锅承担这份骂名,解决处境的尴尬。

    他充满期待地望向拓跋烈,看到对方正目光炯炯地盯着异人们不知在想些什么,明显没有意识到自己处境的尴尬,可见没有沈飞在身边,他的水平顶多就是中等偏上,与亲哥哥拓跋真没办法相提并论;他再望向大皇子,对方发现了自己的目光居然装腔作势的点点头。

    “妈的,根本就是个蠢材!”老皇帝快要骂出声了。

    他的目光重新落在上官虹日的身上,恨不得将之剥皮去骨,恨不得将之斩首示众,却知道现如今的环境不允许自己这样做。

    老皇帝在心里面叹息了一声,无奈地抬起头准备答应对方的请求。

    就在这个时候,千钧一发之际,身边蓦然出现了一个声音,如同及时雨:“微臣认为不可。”马上就要抬起的手立刻放下了,老皇帝深深地吐出憋在胸口中的闷气,喜形于色地望向说话之人,暗道:关键时刻果然只有你能够为朕分忧啊!

    这个亲切的声音陛下再熟悉不过,除了拓跋子初还能有谁。

    关键时刻,果然只有他能够理解陛下的意思,也只有他能够站出来为陛下分忧。

    与此同时,上官虹日猛地抬头,眼露凶光的望向拓跋子初,后者在那份几欲喷火的目光中坦然自若,看都不看虹日,面向老皇帝道:“陛下,微臣认为不可。”只要不涉及皇子,他拓跋子初就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一个帝国大将军王又能怎样,又岂会怕了你。

    这一刻,在拓跋子初悄然亮剑的时刻,身边的大臣仿佛看到他的身上在发光,切身感受到之前紧张的气氛蓦然转变了,陛下对拓跋子初的态度亲切得不自然。

    他们终于领会了,拓跋子初的地位是永远不可撼动的,只要老皇帝活着一天,他便永远是帝国左宰相,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

    “子初,你有何意见。”老皇帝装模作样地问。

    “启禀陛下,微臣认为此事不可。”拓跋子初义正言辞地答。很少有人知道,拓跋子初其实也是儒家思想的传承者,曾经被老皇帝亲手杀死的大儒方敬孝是子初的授业恩师,方敬孝被赐毒酒的前一天,老皇帝曾征询过子初的意见,问他方敬孝究竟有没有可能回心转意。子初回答:老师的信仰好比远方的山,是永远不可能被动摇的。老皇帝又问:那该如何是好。子初回答:只有杀了,让他成为一个传说,除此之外别无他法。老皇帝唏嘘,复问他道:方敬孝是你的老师,你提议杀了他不是背弃师门的举动吗。子初回答:儒之所言,君为上,臣为下,老师侍奉的君是司马氏,可惜他的教化并没有让司马氏的残暴得以缓解;子初侍奉的君是陛下,莫说是师门,就算是至亲作出威胁陛下您和帝国的事情,子初也必须将之绳之以法。老皇帝赞叹:子初啊,你的忠心朕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次日,方敬孝被赐毒酒,死于善楼之中。绝少有人知道的是,那杯毒酒是拓跋子初亲手呈给老师的,在老师接过毒酒之后,子初双膝跪地一连三拜,对老师说:师长,您不死帝国无以安,请您原谅子初的不孝。方敬孝说:子初哦,你是老师所有弟子中最聪明的一个,也是最适合继承老师衣钵的人,老师一死儒教也会受到牵连,但不要紧,只要有你在,儒教的薪火就不会熄灭,记得咱们的师训吗,君为君纲,臣为臣纲,各司其职,各尽其责,帝国有序。切记,切记。言罢,将毒酒一饮而尽无怨无悔。方敬孝一死,儒教进入黑暗时代,大批儒生被抓捕坑埋,儒生撰写的书籍被焚烧,儒教至此以后一蹶不振。

    世人言:“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说的便是儒生。儒生的思想传承自孔子,孔子是春秋战国时期的人,比之蜀山道教的创始者无涯和净坛佛宗的创始者佛祖释迦摩尼,都要年轻很多。

    孔子留下的思想很简单,如前文所说,君为君纲,臣为臣纲,各司其职,各尽其责,帝国有序。为了做到这一点,作为君主的人需要信任臣子,作为臣子的人需要绝对效忠君主,这就导致了一个现象,那就是如果要推翻帝国,推翻当朝皇帝,第一个不答应的人是儒生。因为有君主,儒生的存在才有价值。

    与此同时,当君主犯错的时候,儒生会直言不讳毫不客气地谏言,如果君主不同意他们的意见的话,甚至会死谏,这是在完成身为臣子帮助君主治理好国家的本分。

    因此,世人用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来形容儒生,虽然美化了不少,但确实有一定道理。纵观古今,最不怕死的当是儒生了,管你是嚣张跋扈的权臣还是昏庸无道的主君,我都理直气壮,毫不客气,大不了就死喽,在儒生看来,为国而死是人生最光荣的时刻,是可以名留青史的,对他们而言,再多的富贵也比不上名留青史来得荣耀。

    所以,儒生实际上是活在荣耀当中,活在责任当中的一群人,非忠于某个人,而是忠于某个特定的阶层,那个特定阶层便是陛下。

    唯有陛下,是他们绝对效忠的对象!这便是儒生的执,也是楚绣的死因。

    儒生实在太高傲了,高傲到眼中只能允许君主的存在。

    许久不见动静的拓跋子初终于说话了,一开口便是针对帝国最有权力的武将上官虹日的驳斥,上官虹日称他为好友,他却在如此重要关头驳斥对方,不是因为两人关系不睦,而是为了陛下分忧。

    为了帝国,为了陛下,他拓跋子初必须这样做,哪怕万劫不复亦在所不惜,这便是子初的为官之道,其实总结起来就是四个字——为了陛下。

    “微臣认为不可。”拓跋子初两条手臂揣在袖子里,微微向陛下颔首:“臣以为,有功则赏,有过则罚,不可因接受了妖族的器官便被当做英雄,为世人称颂。”

    听了他的话老皇帝终于有谱了,心情平静下来语气和善地道:“子初,你此言何意?”其实从拓跋子初站出来的那一刻开始结局便已经注定,但老皇帝还要是要将戏演完。

    拓跋子初铿锵有力地回答,他的语调如此顿挫有力,很难想象是位年过花甲的老人了:“微臣认为,赏赐的作用在于奖励有功者的功劳,使得天下人以他为楷模做有利于帝国之事;惩罚的作用在于惩罚有过者的过错,使得天下人以他为警示,不再犯下同样的错误。

    落实在这件事情上,一山二山三山四山五山有功,功劳在于曾为帝国鞠躬尽瘁,奋勇杀敌,此为军功,可赏!但须上官将军详列明细,尽数其功劳。其他移植妖族器官者,虽在移植器官之时可能面临死亡,病痛等等的挫折,但也同时接受了一旦器官移植成功便会带来的本体的巨大良性的改变,可以说风险和收益是等价的,并无功劳可言,因此不应受赏。”

    “微臣认为左宰相所言实属荒谬!百姓加入军队本为了保家卫国,奋勇杀敌哪怕人头落地仍无所恨。怎奈敌人实力强大,寻常战力不足以应对,由此只能舍弃人身承受巨大的痛苦冒死移植妖族的器官,如此做对自己能有何收益,战事结束了还不是返乡农耕度日,都是为了更好的保护国家平安,保护人民安居乐业才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难道这种精神不值得嘉奖吗!”上官虹日不甘示弱地反唇相讥,只要不是面对陛下,他也绝不会是一张谄媚的嘴脸,而是一副凶巴巴的样子。

    拓跋子初眯着眼睛,不为所动道:“如此说来宫里的大小太监都应受赏,若论付出谁能比的上他们!失去男人最重要的东西以保障宫廷的正常运转,不该受赏吗。”

    此言一出,群臣唏嘘,拓跋子初不愧是帝国第一智囊,马上就找到了问题的关键点,如此说来太监确实比异人更值得嘉奖。

    上官虹日一时无法反驳,只能道:“你这……你这根本就是强词夺理。”

    拓跋子初根本就不理会他,转而对陛下道:“陛下,依微臣之见,不如连宫中的所有太监一起赏赐算了,反正国库现正充盈。”

    “谢陛下。”大太监刘易也是会看脸色,他话音刚落马上跪地谢赏,气的上官虹日嘴唇直哆嗦。

    此时此刻,老皇帝的心里简直乐开了花,暗道:子初啊,子初,就是因为有你这样忠诚的臣子,朕的帝业才能够稳固啊。

    仔细想想,上官虹日为属下争取权利没什么不妥,移植妖族器官本来就要承担死亡的风险,你不给够了好处士兵们怎么愿意义无反顾地赴险呢。错就错在他不该在如此重要的场合提出这件事情,因为这是一个公开的场合,一旦陛下答应了他的要求,那么针对异人的赏赐便成为了上官虹日的功劳,所有异人都只会记得上官虹日而不会记得陛下。

    所以,错不在事,而在人!是肯定通不过的。

    再换个角度想想,从私自领兵还朝到殿前的携众相逼,上官虹日实际上是瞅准了这次的机会不断试探着陛下的底线,要在探出底的同时为自己争取到最大的利益,他很清楚,在得罪了全体士绅的情况下陛下不可能再得罪军方,起码短时间内陛下不敢,时间长了老皇帝还能活多久!有了这层判断,上官虹日才敢这样做。

    可惜他没想到即便得罪了全天下,也总有一个人会站在陛下的身边,那个人就是拓跋子初,拓跋子初的强势还击不仅击破了上官虹日虚妄的幻想,更让他的企图彻底崩溃,让他明白了帝国是当今陛下的帝国,臣子都是陛下的人,而你上官虹日只是一条比较擅长咬人的狗而已,是狗就要乖乖地听话,等着主人把吃剩下的骨头扔过来才可以开饭。

    此时此刻,上官虹日的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来的时候,他本已计划好了一切,以为一切都会按照自己的计划进行,怎奈何算漏了一个人,也低估了老迈皇帝的余威。他恍然大悟,只怕皇子真就是犯了和自己一样的错误才被软禁起来的吧,这个庞大的帝国囊括了方方面面的势力群体,无论哪家冒出头来陛下都可以借助其他势力将之铲除,这就是身为上位者的制衡之道啊。

    上官虹日额上见汗,越是往深处思考越是觉得好险,如果自己当时坐在马背上通过吊桥的话,现在已经身首异处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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