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人圈子里的那点事情,传播速度还是蛮快的。数日之后,前来学舍刘备所居拜访的人便开始络绎不绝了起来,皆是卢府学子与一干太学生。有好奇者,有钦佩者,有求字者,有欲切磋较技者,有谈玄论经者。刘备忙得不亦乐乎,往往还正在与人高谈阔论,外面又有人登门。内中虽然大多碌碌之辈,刘备也自心喜,最起码,这帮人,也知道有刘备这号人物了。而他们虽然平庸,但他们背后所代表的势力,却是刘备急需结识的。
这日下午,刘备送走最后一位客人,独自一人回转书房。却也不由有些自得,前世一番奋斗几经风雨,未得亲友之认可。而在这里,稍露手段,却被无数士人视为偶像钦佩崇拜,不得意那是不可能的。忽然门外卢毓声音传来:“师弟,快些出来,家父传我等回家一趟。”
刘备听得卢毓声音,忙疾步跑了出来。这些日子不知为何,卢植却一直没有出现过。闻得卢植相召,刘备不敢怠慢,便与卢毓一起出门。院墙边卢府马车却是早已经候着了。二人也不多说,便径直上了马车。刘备上车后问卢毓:“师兄,可知老师相唤乃是何事?”卢毓只是摇头,道:“我也不知,方才府上家人前来通知,命我等回府一趟。我便来通知你了。”刘备见卢毓也不知道是何事情,便把身体往车厢上一靠,闭目养起神来。
卢府,卢植正与一位儒雅的中年人在书房细细观赏着刘备的二幅作品,一幅是旧作《侠客行》,一幅便是数日送赠予卢毓的《陋室铭》。那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神色激动,双手颤抖,细细抚mo着这二幅作品连连道:“好,好,好!”
而后又抬头笑着对卢植道:“子干兄,此子真乃天纵其材也,行文字字珠玑,书法开一代之先。子干兄得徒若此,真乃幸事也!吾若有女,必下嫁之!”
卢植捋须笑道:“嗯,伯喈,此子不错,观他文章,以君子自许,又兼济世之志,吾用心调教,倾囊传授,将来必是大汉栋梁之材也。只是少年心情,骤然成名,未免忘形,今日唤他回来,便是欲好生敲打一番!”原来那中年人,却是蔡邕。两人同朝为官,相交甚契,闻得书《陋室铭》者乃卢植弟子,今日便寻了过来。
蔡邕道:“却是勿使他丧了锐气才好!”
卢植道:“吾自然省得分寸。”顿了一顿,又沉重道:“当今天子昏暗,政事混乱,地方豪强欺压百姓,民冤四起,唉,好好一片江山,竟是乱象渐显,我等却是措手无策,真是愧对天下也。”说完,又重重叹了一口气。
蔡邕脸色也是凝重起来,苦笑道:“子干兄,愚弟才干有限,终不及子干兄才兼文武,政事俱通。现下今上与内侍亲近,疏远大臣,弟连上数书,天子置若罔闻,却是深深得罪宦官。唉,如今蔡邕也不作多想,只欲奉天子之命,与诸同仁以正定六经文字,镌刻碑石,以传万世,此生愿也足矣!”
一时间,两人俱是沉默了下来。
忽然家仆来报,三公子与刘公子来了。卢植挥挥手,命家仆带二人来书房。家仆躬身领命去了。须臾,领刘备卢毓二人进来后退下不提。
卢毓刘备先向卢植行过礼,卢毓又自走到蔡邕跟前,下拜道:“侄儿拜见叔父大人!”蔡邕笑吟吟的扶起卢毓,道:“小三,又长高了许多,在涿郡老家看来过得甚好!”卢毓不由俊脸一红。
刘备望着蔡邕,不知此人是谁,卢植便在一旁道:“刘备,上前见过蔡先生。伯喈先生可是你同道之前辈,以后却是要蔡先生多多指点于你才是!”
刘备一脸震惊,这面目清奇的中年美男就是蔡邕蔡伯喈么?当下不敢多想,便连忙上前大礼参拜:“后学末进涿郡刘备,见过伯喈先生。”蔡邕哈哈大笑,连忙扶起刘备,道:“好个才气超然的刘郎,今日得见于汝,老夫此行不虚也!”刘备汗颜,连连逊谢不已。
卢毓刘备坐下后,蔡邕便奇道:“刘郎年岁似乎不大,为何笔力苍劲如一皓首老翁?可为吾等解乎?”
刘备鬼话连篇:“禀先生,备九岁失怙,守制于内,所居之处皆是亡父遗物,睹物思人,常常泪水涟涟,头昏失神,夜不能寐。尝自抄亡父手注之卷,以缓思念之苦,三年如此。又恨苍天不公,使我痛失父亲,下笔之时,便力贯于指,落纸便如椎画沙,劲透纸帛。而后灵思涌动,脑中豁然开朗,如有神助,便自创一体。如今想来,似是冥冥之中亡父之灵相佑。”说完,却是动了真情,眼中泪水似乎又要溢了出来。
卢植蔡邕见得刘备真情流露,心中暗叹此子纯孝竟然至此,不禁又是多上一分喜爱。暗自想道,至孝之人,自有上天相助。此子幼龄,书法却具数十年之功力,若非鬼神之力,如此只怕是说不过去。当下心中竟是信了。便纷纷开言好声安慰。
刘备止住泪花,拜谢过卢植蔡邕,而后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学生自当奋发图强,以图日后能有所成,方不负亡父慈母之望!”言语锵然,隐有金石之声。
卢植蔡邕相对而笑,心中大喜。此子心性坚毅,可堪造就,真乃良玉也。蔡邕心中欢喜刘备,却也是隐隐有了传业之心。卢植强抑心中喜悦,故作严肃,道:“刘备,可知吾唤你前来何意乎?”
刘备心想,我又没有习得他心通之神通,怎么知道?便道:“学生不知!”
卢植沉声道:“闻得尔自书《陋室铭》后,日间访客络绎不绝,整日迎来送往,这几日却是不曾往明经堂一步,可有此事?”
刘备头上流汗,暗想,难道老师生气了?却也不推诿,便道:“却有此事!”
卢植点头道:“夫子传四教,曰文,行,忠,信。然夫子平生所授,以德行为先,而后言语,政事,最次文学。昔日冉有精通政事,为季孙氏家宰,为之理财,使季孙氏富于周公,于礼不合。是故夫子言冉有非吾徒,小子鸣鼓攻之而可也!如颜渊,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无伐善,无施劳。德重仁厚,是故居七十二贤人之首,为夫子首徒。如今得以配享孔庙,千古流芳。吾今即收尔为弟子,便引夫子教子夏之言于汝:汝为君子儒,勿为小人儒!诗文,小道尔,君子立于世,当以德行为先。望汝谨记,戒之,慎之!”
刘备听得满头大汗,原来是敲打于我呢。怕我少年成名,心性不稳走上歪路。当下心中也是感激卢植对自己一片回护照顾之情。便恭恭敬敬离席而起,走至卢植身前,大礼拜下,道:“弟子谨尊师命!”
卢植见得刘备明事知礼,喜形于色,扶起刘备,连道几个好字,又好生勉励一番,命他回席坐下,又厉声训斥了卢毓一番,让他心思多多放在学业之上,三月之后,考较之时若不能让他满意,便得小心了。
卢毓一脸苦涩,连连点头称是,心中却是暗嗔,也不知谁才是你儿子!
当下卢植言与蔡邕有事相商,便吩咐二人今晚便于卢府住下,明日再往城外不迟。吩咐完之后,便命二人退下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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