挡在曹颖前面的,并不高大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曹颖视为命根子的长子孙礼。
夏曰里的衣衫本就单薄,孙礼身上只穿着雨过天晴色的湘云纱袍子。孙珏这一鞭子下去,正抽到孙礼后背。
孙礼疼痛之下,身子一趔趄,带倒曹颖,母子二人皆跌倒在地。
背上有衣服,还不显,脖颈一侧,触目惊心的,是半条血檩子。
曹颖被这番变故惊的,瞅着儿子,说不出话。
孙珏这边,醒过神来,越发怒不可赦,一脚踢向孙礼,喝道:“反了,反了,你这小畜生是要忤逆不成?”
孙礼毕竟是文弱少年,这一鞭子已经抽得他后背火辣辣的,满脑门子冷汗,对这一脚更是没提防,狠狠地摔了出去。
母子二人身后,就是散落的胆瓶碎片。
曹颖的后背,孙礼的右臂同手掌,都被碎片扎个正着,顿时血流如柱。
孙珏还要上前,那两个年长的婢妾已是瞧出不对,忙抱住孙珏的胳膊,道:“爷,不能再打了,不能再打了……”
夏蝉避在一边,见孙珏夺命阎王的模样,唬得瑟瑟发抖。
孙珏鞭也鞭了,踹也踹了,看着妻儿浑身是血,脑子里清醒几分,冷哼了一声,上前抓了夏蝉的胳膊,大踏步出去。
扣儿稍加迟疑,还是小跑着随着出去。
“礼儿……礼儿……”曹颖顾不得后背的疼痛,坐起身来,看着儿子袖子都被血湿透了,唬得魂飞魄散,哪里还顾不得去看孙珏。
孙礼的目光,落在曹颖身后沾血的瓷器碎片上,脸上露出痛苦之色,喃喃道:“母亲……母亲……”
屋子里三妾之中,大姨娘是孙珏少时的丫鬟,年老色衰,早已失了宠爱,如今住在后罩房;二姨娘是曹颖的陪嫁,也是庶子孙初的生母;剩下的小姨娘是孙珏六月里新纳的,不过十五、六岁,低眉顺眼,从不敢高声。
大姨娘、二姨娘忙扶起她们母子二人,到炕边坐下。
原本见夏蝉还以为是老实的,如今见了这出闹剧,她们两个只觉得自己爷是被狐媚子上身,发了癫疯,要不然怎么能狠心往嫡妻长子身上下这么狠的手。
曹颖先前惊吓过度,还不觉得什么,现下这会儿,搂在儿子,眼泪就跟断线的珠子,再也止不住。
孙礼见母亲头发散了,珠钗也歪了,衣服上血迹斑斑,红了眼圈,咬牙道:“父亲放心,儿子已大了,定不叫他再动母亲一指!”
曹颖见儿子这般,更是心如绞痛,哭着摇头道:“我没事,倒是礼儿……你这傻孩子,为何要往鞭子下扑……”
这会儿功夫,母子两人的血迹,滴滴答答的,已经湿了炕席。
大姨娘无子,待孙礼向来好,见他小脸越来越白,忙上前道:“奶奶,还是快请太医过来,奶奶同大少爷身上的伤也得收拾收拾。流了这些多血,可不敢耽搁。”
曹颖听了,道:“我急糊涂了。有劳妹妹,快使个人去请太医……”
话音未落,就见孙礼“扑哧”一声,喷出一口血来,身子已经软软地歪了过去……曹颖哀嚎一声,哆嗦着抱住儿子,脸色唬得没有半点血色。
孙礼已经双目不开,牙关紧闭,看着再无一丝生气。
大姨娘见了,唬得迈不得步,就见曹颖抬起头来,厉声道:“快去,快去给我儿请太医……”
大姨娘也晓得眼下不是耽搁的时候,强忍了脚软,扶着丫鬟飞也似的寻人吩咐去了。
曹颖抱着孙礼,不肯再撒手,眼泪却是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这边闹得鸡飞狗跳,孙娴同孙初姊弟两个也得了消息过来。
看到母亲同哥哥浑身是血,孙娴、孙初两个,都忍不住“呜呜”地哭起来,却是被曹颖给喝住:“不许哭,不要惊扰礼儿……”
她向来温和,难得有这般锐利的时候,气势也怕人得紧。
二姨娘忙上前,牵了两个孩子的手出去,低声吩咐道:“姑娘,二少爷,奶奶现下正急,两位小祖宗还是先回去……”
“姨娘,哥哥怎么了?”孙娴年纪大些,自己个儿擦了眼泪,带着担忧看着二姨娘。
二姨娘想着方才孙珏那一脚正踹到孙礼后心上,直觉得一阵后怕。
就算她生有庶子,也从没敢生过其他念头。她是曹家家生子,爹娘兄弟都在曹家东府当差,曹家才是她的正经主子。
孙娴见她不吱声,甩开她的手,道:“我要陪母亲同哥哥去……”说着,转身跑回屋里。
孙初见姐姐去了,也要跟着过去,却是被二姨娘伸手拉住,就听她低声说道:“二少爷听话,不许哭,不许闹,消停地跟着姑娘,万别扰奶奶心烦……”
待孙初点头,二姨娘才放他离开。
天边红彤彤的,晚霞满天,却是瞧着人心慌。
二姨娘捏着帕子,站在廊下,只觉得遍体生寒。
就听到脚步声,是大姨娘回来,后边还跟着周嬷嬷。
“两位姨娘,这是……奶奶头晌还好好的,怎么就病了……”周嬷嬷得了消息,听说孙珏回来,怕他发作孙珏,想要过来帮衬,没想到遇到大姨娘吩咐人请太医,就跟着过来。
她是曹颖身边得用的,两位姨娘平素待她也客气,大姨娘望了望屋里,不知该如何回道。
还是二姨娘嘴快,低声道:“爷误伤了大少爷,奶奶正着急,太医谢姐姐已经使人请了,嬷嬷还是进去看看奶奶……”
周嬷嬷听了,立时就明白过来。
哪里有什么“误伤”,这是姑爷又动手了。
只会向女人挥胳膊,算什么男人?周嬷嬷虽是下人,也瞧这样的人不起。
她急冲冲地撩了帘子,就将曹颖端坐在炕上,怀里抱着生死不知的孙礼,孙娴同孙初两个,则是站在一旁,默默地掉眼泪。
这骇人的情景,使得周嬷嬷也青白了脸,小心地上前。
曹颖察觉有人近前,抬起头来,哪里还有平素的温柔,就跟护崽的母狼似的,眼中满是狠厉。
满屋子的血腥气,半炕的血迹。
“奶奶……太医就要来了,奶奶还是先放下大少爷,更衣吧……”周嬷嬷硬着头皮,轻声劝道。
就听到曹颖眼睛发直,咬牙切齿道:“若是我儿有个好歹,定叫孙珏……偿命……”
周嬷嬷听了,只觉得心里发颤,晓得今曰之事不能善了。
她跟在曹颖身边十多年,自是晓得自己主子不在乎自己个儿受委屈,但是一对儿女却是命根子,外人不得碰的。
早年孙珏屋子除了谢姨娘,还有个收了房的丫头,只因喂了孙礼喝了半盏凉茶,害的孙礼拉了肚子,就被曹颖打了三十板子,撵了出去。
这次姑爷将大少爷打得人事不知,叫曹颖如何再忍?
周嬷嬷心里叹息一声,悄悄退了出去。
事情闹成这般,想来也是瞒不住,但是现下背着曹颖,往国公府送信,周嬷嬷又怕曹颖过后怪罪。
一时之间,她也拿不定主意,就决定等太医来了看过主子们的伤势再说。
说是请“太医”,但是以孙珏五品官的门第,真正有职有品的太医,如何能请得到。
过了半个时辰,才有管家带着个浑身酒气的老头回来,说是“许太医”。若不是后边跟着药童,背着药箱,压根看不出这酒鬼是大夫。
曹颖挂念着儿子,家中又有没有男人在,也顾不得女眷不好抛头露面的那些,就在儿子旁边看着。
曹颖没回避,几位姨娘自然就陪着。
那许太医带着几分酒气,就觉得眼睛不够使了,黏在几位姨娘身上,“骨碌”、“骨碌”乱转。
曹颖全心思在儿子身上,浑然不觉。周嬷嬷见不成体统,上前几步,挡在几位姨娘前,对那太医道:“还请老太医给我们大少爷请脉……”
许太医被挡住视线,有些不快,眯着眼睛哼了一声,一手捏着花白的胡子,一手抚在孙礼手腕上。
过了半晌,他才装模作样道:“看来不大好啊……脉象孱弱,甚是凶险……”
曹颖正盯着他,听了这话,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已经倒了下去。还是周嬷嬷,一直瞅着她,见着不对,忙上前扶住。
那许太医已经傻眼,抽了抽嘴角,打了个酒嗝,笑道:“这位奶奶太心急了些,我还没说完。即便凶险也不怕,只要用了我的方子……”
谁有心情同他说笑,众人闻言,皆怒目以对。
家中正经主子都昏迷不醒,人事不知,周嬷嬷红了眼圈,也多了几分硬气,请两位姨娘照看曹颖,她往国公府求援去了……曹颐这边,听了这番变故,震惊不已。
心中已经说不出是怒是悔,还是塞什图拉住妻子,叫她稳稳心神,先往孙宅去照看。他自己则是往亲自出面,帮曹颖母子请太医去了。
孙家请的那位许太医,虽没有见面,但是听着周嬷嬷所讲的,就晓得不是个妥当人,还是寻个好太医去看看才稳当。
等到孙宅,看着炕上躺着人事不知的姐姐同外甥儿,曹颐心里后悔万分。
既知道孙珏不好,就该去寻哥哥给姐姐做主,为何自己撺掇向来柔弱的姐姐,反而给他们招来大难……*前门,孙珏外宅。
因这边的被褥摆件物件,都叫周嬷嬷带人拉到孙宅去了,屋子里面空荡荡的。
孙珏坐在炕边,却顾不得在腻歪夏蝉,眼前就是妻儿坐在血泊中的情景,只觉得心乱如麻。
想到上次见曹颙,曹颙意有所指的模样,孙珏再也坐不住,站起身来,背着手在地上踱了踱去。
过了半晌,他对夏蝉道:“你先歇吧,爷回宅子看看……”
夏蝉看着炕稍已经空了的地方,想要问问被子怎么办,但见孙珏黑着脸,将话又咽了回去,送他到门口。
孙珏还没出大门,就见有家中小厮秦六儿小跑着过来。
孙珏带着几分不耐烦,喝道:“讨命么?慌里慌张的,成何体统!”
这秦六儿见了孙珏,止住脚步,忙禀告道:“爷,小的老子娘打发小的来给爷送信,说是曹家三姑奶奶来了,见了奶奶同大少爷的模样,已经使人往平王府同曹家送信……”
*东窗事发,接下来是,是曹家兄弟姊妹的“回礼”……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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