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腊月,京城各处就开始渐渐有了年味儿。
去年过年时,正值国丧,满城缟素,过的冷冷清清。今年就不一样了,选秀过后,被留牌子指婚的人家要预备婚嫁;被撂牌子的人家,也能自行婚配。
多少人家预备成亲,不说旁的,就是稻香村里的饽饽席,也比每年要多销售三成。
天慧与妞妞的靴子铺,也是卖光了所有的存货,几位大师傅吃住都在厂房里,加班忙活。
曹家的年货也置办得差不多,各处庄头管事也送来土产钱米。
可是,到底美中不足。曹颙不能回京过年,这让西府上下都很是惦记。
曹颙在甘州,却是又开始忙碌起来。
他留在甘州,不仅仅是为了替年羹尧办后勤,主要差事还是为了移民垦荒。
甘州与西宁之间的新城,已经在修建完毕。圈定的垦荒土地,就在新城与甘州之间。
为了不耽搁明年的春耕,在三月之前,就要将垦荒与春耕所需要的种子、器械、牛马都预备好。
这移民的来源,就来自山东与直隶的流民。
曹颙已经收到信函,移民已经分五批押来甘州。第一批,在腊月底就能到甘州。
甘州知州姓段,科班出身,四十来岁,原在四川做官,上月才调到甘州。原还以为是个轻省衙门,自己不过做个摆设,没想到赶上移民垦荒之事。
辖下设新县,增加人口,若是内地,是好事。可在西北边陲,移来的又是流民,但凡有个不好,他脑袋上的顶戴就要保不住。
三千户,一万二千多人,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而且根据朝廷的意思,这些移民只是前期,若是安置的好的话,将在西北扩大垦荒规模。
要是有一个不好,他就要落不是。
甘州是军事要地,地方百姓并不富足。不说旁的,就是这三千户移民,在甘州过境暂住,甘州怕就承受不了。
新城虽修建好了,可这移民多是要安置在城外。
如今正是寒冬腊月,西北又冷,移民不可能露宿。那样的话,还不知要冻死多少百姓。
曹颙也在为如何安置移民过冬犯愁,以甘州的能力,安置几百户还行,多了话也容易出问题。
看来,还是要直接送到新城。
只是修建简易地窝子,还是直接从西北军后勤购淘汰下来的帐篷暂用之间,他还拿不定主意。
前者麻烦些,后者要省事得多。
最后,他带着段知州、户部几个司官,去城外空旷处,做了个实验。
那就是叫人挖了一个地窝子,又搭好一处军用帐篷。而后,两处里放了水盆,用怀表掐点,看两处在没有任何取暖情况下,水上冻的时间。
前者一个时辰,水面只有点冰碴;后者不过一个时辰,就冻成了实心。
而后,又在两处各放了个铁炉,点火供暖,看两个水盆中的水用多长时间解冻。
用此,来确定两种简易住处,哪种更抗旱保暖。
不用说,地窝子比帐篷强了不是一星半点。
只是这天寒地动的时候,挖地窝子可是不容易。一家四口,少说也要挖七、八尺见方,三尺进深,才勉强能安置得下。
这样一个地窝子,需要两个壮劳力挖一天。
曹颙望向段知州,段知州不禁变了脸色,苦着脸道:“曹大人,今年的徭役已经用完了,这眼看就要过年,老百姓也要歇歇啊。”
他这样说,不只是体恤百姓,而是因为在修建新城时,也征调了甘州百姓的徭役。如今百姓才归家不足一月,再在这个时候调人,怕是要引起民怨。
甘州民风彪悍,虽说有大军驻扎,可真要激起民愤来,那可是大事。他虽是新官上任,却有前车之鉴在。
在他的上上任与上上上任,都是因民乱罢官的。
“段大人,可知甘州地方短工薪酬是什么行情?米粮多少钱一石?”曹颙问道。
段知州显然没想到曹颙会问这个,怔了怔,随即低头想了想,道:“西北不产稻谷,白米贵,上米要一两二钱银子,次米也要一两五分。麦子高粱便宜些,麦子八钱,高粱五钱。佣工这块,则是根据各行行情不同,或多或少,每月五钱到几两银子不等。
对这个段知州,曹颙原没好感。
年羹尧这个时候将他调到甘州,说白了还是防曹颙小人。
虽说现下雍正器重年羹尧这个大舅子,对于西北人事全顺着年羹尧的意思。可是曹颙知道,这样的风光不会长久。
这个段知州,从七品知县到从五品知州,算是幸进。可是打上“年选”标签,若是没有意外,仕途也就止步于此。
没想到,他倒是个踏实的好官。
曹颙看过这个段知州的履历,康熙四十八年的进士,初授知县,没等赴任丁忧。康熙五十二年复出,补了四川新津县知县,而后连任三任。
曹颙见他三任没换地方,还以为是个庸碌之官。
照今曰看来,这个结论似乎下的太早。
“既然徭役用完,那就募工。按照完成窝子的数目,来付工钱。”他算了算工钱与米价,道:“一个合格的地窝子,三钱银子。”
如此一来,一个壮劳力,一个月下来就能挖十五个地窝子,赚到四两五钱银子,买高粱的够半年口粮了。这算是极诱人的工钱了,就算是大节下,也不愁召不到人。
就算是差些的劳力,只干一半的量,也有二两多银子可拿。
段知州听了,却是不见欢喜,皱眉道:“曹大人,这是三千户百姓,若是都安置在城外,最少也要三千个地窝子。管工钱一项,就要的近千两。知州衙门账目上,只有银三百余两,没法承担此项开支。”
一个知州衙门,只有三百多两银子,曹颙不由诧异。
随即一想,也释然。
这边虽是军事要地,可民生实是凋零了些,没有什么多余的税收,这该有的衙门却半点不少。收入少支出多,账面能有余银,已经不容易。
“银子直接从户部支,木头是现成的,到时候直接发到移民手中就好。旧帐篷那边也要了,直接做地窝子顶棚,当比茅草要暖和些。”曹颙道:“只是要快,如何选址,测量,规划,还得段大人派几个妥当人过去。最好以村为单位,在垦田边上,如此也省得百姓安置后,再费第二遍事儿。”
虽说曹颙品级高,可因为太年轻,所以段知州心里原也不服气。
今曰与他相处半天,见他所行所言都围着民生百姓,不知不觉也收起小觑之心,正色道:“在新城周围,已圈了二十处,每处能开垦出良田三万到四万亩。到时只要按户籍名册,安置百姓一百户到两百户百姓即可。只是下官曾过去看过,新城只有南边五里外有河道,其他三面都没有水源。那边地势又偏高,若是不打水井,收成有限。”
听了这一席话,曹颙对这段知州不由侧目。
就是他自己,在新城修建后去过多一次,也没有想到水源这块。
他只是看着一望无际的原野,想着能垦荒多少亩土地,安置多少流民。
段知州能熟悉民生,还能重视水利,有这样的地方官真是百姓的福气。
曹颙心中,不由生起爱才之心,看了他一眼,道:“既是如此,你就写个条陈出来。”
段知州听了,精神一振,道:“大人的意思?”
“既是千里迢迢地迁了百姓过来,总不能让他们守着一大片地,却吃不上饭。从河南运来的苞谷与地瓜种子,都是耐旱之物。可为了稳妥,每村还是多打两眼水井得好。”曹颙道。
可以说,今天两人都是意外连连的,却是也知道对方与自己一样,是能为百姓生计着想。
有曹颙这个户部堂官支持,段知州哪里还不敢干。
打井的话还太早些,地窝子的建造,却是迫在眉睫。
于是,知州衙门就开始忙碌起来。
腊月初三,衙门前的石壁上,就贴出了盖着知州大印的募工告示。
三天之内,就有六百多劳力报名。
踢出老幼,留下四百人听用,由知州衙门准备了铁锹、榔头,配发到众人手中。
至于监工,则用了知州衙门的属官,每人每天二钱银子,以自愿的形式报名。
到腊月十八,三千个地窝子就全挖完了,比曹颙预料的还要早上好几天。
只因为这次募工,是“按件”计薪,所以大家都卯足了劲干,生怕自己干得慢了,少挖几个地窝子。
搁在旁处,这样累的活,怕是早就有熬不住的。
新城这边,曹颙与段知州都是细心人,自不会出那样的纰漏。
募工上差,虽自备干粮,可衙门这边,也给预备了热粥与烈酒等暖身驱寒之物。
当这些人美滋滋地衙门领了工钱后,少不得要添些的东西,使得这原本冷清的甘州商铺,也热闹许多。
此事,第一批移民已经到新城,住进了盖好的地窝子。每户按人口,也领了米粮等物。
一时间,皆大欢喜……*京城,皇宫,养心殿。
雍正看着曹颙递上来的密折,其中还附带了甘州知州段青林拟的新城农事条陈……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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