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要做甲,那就不是我们可以猜测的了。至于说甲到底是拿去换粮食牛羊,还是留给我们自己使用,姬夏肯定要召开国人议事会的,会和大家商量的,这是不下于和敌人开战的大事。”
三弟嬉笑道:“换或是卖,其实并不能改变什么。除了咱们夏国,难道还有别的城邑可以冶铁吗?就算可以,就算他们知道了如何制作,又哪里会有那么多人的不用种田来打铁呢?”
“那倒也是。”
不知不觉,这些不算最早的一批夏国人已经有了一些优越感,这种优越感即便在亲族一体的说法下受到了压制,但却总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又说了几句话,远处传来一阵喊声。
“何以!何以!姬夏叫你呢。”
两个弟弟颇为奇怪地看了哥哥一眼,李家二哥笑道:“这是先生给我取的字,因为我总是喜欢问为什么,所以先生就给我起了这么一个字。先生说总比叫李二好听。”
“那倒是。何以总不是阿猫阿狗,何以是个看不到摸不着的东西,这东西总归是比看得见摸得着的要好听。”
弟弟们的夸赞中,李何以看了看远处正在呼喊的那个王下亲卫,没有接弟弟们的话,皱眉道:“应该是出事了,我要立刻过去了。”
站起身,想了想,用最简单的方式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情感,拍了拍两个弟弟的肩膀道:“四,割麦的时候别偷懒;三,打铁的时候好好学。”
再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告别的话来,从怀里摸出来几个铜币递到弟弟的手中,转身便离开了。
拐过了小河边,李何以忍不住问那亲卫道:“出什么事了?”
“姬夏派去南边那些族群的人回来了,带回来很多种子,还带回来一些消息。好像很重要,不止是你们,还有六部的、郎将们、计划统计司的一些人都被召集了。”
“什么事会这么重要?”
李何以虽然喜欢问为什么,但那是在自己想不通的时候才问,所以这个问题就不是为什么会召集的问题,而是召集后会有什么样的大事。
从南边那些族群里弄种子的事他是知道的,也知道姬夏曾经说过那种白色的、仿佛花一样可以织出布的东西,还知道当初姬夏问清楚那些东西是长在树上还是长在草上之后高兴了好一阵。
但如果只是这样,根本不用将六部以及军中的人都召集过去。
如今计划统计司已经逐渐拆分,除了保留了一些归王直辖之外,剩下的都扔到了六部中担任一些小官吏,王又忙着练兵、作坊和打铁的事,尽可能将一些平日可以处理的事物都放权了。
李何以知道,就像是自己四弟弟去帮着割麦这事,只是王下令许可,剩余的就完全交到户部让他们分配哪个农庄去多少人、以及干活时候喝水、吃饭之类的问题。
可见如果只是推广某种种子的事,绝对不会召集整个夏国的高层或是预备的将来的高层一起去商量的。
等他赶到榆城中心的时候,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新建的、宽大的砖石的政厅门前已有四五个人,也是神色忧虑,守卫门口的亲卫们查验了一下让他们进去。
李何以刚刚进去,就听到了一个面色黝黑的族人正在那和姬夏说着什么。他认得这个人,比自己去学堂还早些,最早跟随姬松前往大河诸部游历。
看得出这一路的辛苦,那个人晒得黑乎乎的,身上的衣服很脏,显然是刚刚回来就被叫到这里询问一些事。
因为刚进来,就听到这个人说了几句让李何以听不太懂的话。
“前年那个族群的首领,以私自通天为名惩罚了一个氏族,将氏族首领的眼睛刺瞎,耳朵割掉,将他的亲人贬为奴隶,氏族众人也都沦为奴隶。一年后众多氏族臣服,献上了祭祀用的礼器,盟誓不再私自登天问地。”
李何以听的迷迷糊糊,抬头看了看皱眉思索的姬夏,却没有开口询问。
陈健摆摆手示意众人都先坐下,也让那人不再多说。
就在清晨,一艘船从大野泽的对面回来,带回来的还有陈健派去名为互通有无、实则是去探测消息、带回种子的一批人。
种子的事很顺利,但是又听了这些人说了一些南边族群的一些事后,陈健有些紧张。
如今族群的活动范围只有千余里,千余里之外的事并不能全部知晓,甚至于世界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就不过是百里之遥。
但是就如今这个情况来看,想让自己融入的大河诸部这个族群成为将来这个地区的唯一文明和主导者,就不得不收集千里之外的情况。
大河以南千里之外的那个族群,并不是说在技术上发展的已经超越了夏国,实际上整体的技术水平也就是夏城出现之前的大河诸部的平均水平,铜石并用。
但是那些回来的人的一番话引起了陈健的警觉。
世界是不断变化的,自己族群往前走的时候,其余族群也在往前走。
陈健听到了一个转译过来的、大致意思的词汇,这个词汇证明了南边那个族群已经快要成型。
一个很简单的词汇,绝地天通。
听起来很玄妙的一个词汇,但对于南面那个族群来说,这是影响整个族群的一件大事。
绝地天通,说白了就是断绝了私人或是某个氏族用自己的方式与天地沟通的权利,将神权收归余一人所有,同时以神权为依托和法理做到诸部统一成一个文化族群的事。
换种简单的说法,这就是南方那个族群的一次“宗教”改革,这不亚于弄出了铜与定居,因为以此为依托的是南方族群集权体系的建立。
原始宗教下,神灵是平等的,没有谁比谁高的说法,因为神是以人类社会为依托的想象物,没有一个完整的人类社会就没有一个完整的神系。正如之前草原诸部的土地神与战争神之间的争端一样,无非就是两种生活方式在神权上的争夺。
一开始,氏族首领或是祭司掌握一些历法、农时之类的事,他们是可以沟通天地的人。
随着时代的发展,即便是同一血缘的氏族迫于生活压力开始迁徙,那些掌握了祭祀方法的人成为了新的氏族首领或是祭司,然后用自己的方式将祖先神灵化、发展出诸多不同的神系。
再到铜石并用之后,人们开始定居,但是恶劣的自然坏境和原始落后的种植方式很容易出现灾祸,于是人们开始自己祭祀。
久而久之,这种祭祀变得频繁,开始出现大量的祭祀浪费,很多人不再专心从事生产,而专一地成为了忙于和天地沟通的人。
和大河诸部不同,大河诸部在几十年前华粟同盟建立的时候,族群中的先贤智者给出了一种愚弄神灵的办法,将祭祀的用品用“生死所食所用不同”的借口变为了简单粗糙的东西,不会影响族群的发展。
本来这种收回神权的方式在华粟同盟成立之后也会逐渐出现,但是华粟同盟成立不久最有威望、有可能将这个族群统合为一个国家雏形的首领英年早逝,氏族分裂,但是留下了一个理性祭祀的习惯。
但是南方族群或许走的是另一条路,一条非理性祭祀的路。陈健听回来的人说了一些在南边的见闻,之前的祭祀极为频繁,神职人员过多、很多人号称有沟通天地的能力——其实和陈健做的差不多,声称每个人都能和祖先沟通,但是陈健丰富了这个体系,以简单的实践论偷换了一些概念,并用前世的知识垄断了解释权,争取在死前只要脱离蒙昧这就是好的,但如果按照正常的发展速度积累技术,这就是作死。
对南边的那个族群来说,时间一久就会出现两种可能:要么就是诸神并立、各个城邑氏族之间都有自己祭祀的神灵,从而出现分离的倾向;要么就是非理性祭祀大行其道。
每个人都有和天地沟通的权利和能力,也就意味着每个人都有自己行为的解释权,也就意味着首领的权利缺乏了神权法理,更意味着不可能出现一个统一的文化圈族群,更别说一个集权的首领。
按照回来人的说法,十年前南边族群的很多人对于那些很多可以沟通天地的人已经厌倦,因为连历法都是不统一的,还供养了大量的祭司阶层,用各种不同的手段去祭祀天地沟通天地。
换一种说法,天、地、人并没有分开,天地都能管到人间的事,人的一切行为都是天地的指引,活下去是没有意义的,人只是天地的附庸品。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南边族群的人在晚了华粟同盟二十年、晚了东夷诸部十几年之后,展开了原始宗教下的宗教改革。
最大的氏族同盟的首领在祭祀了天地后,宣布了一件事,一件对南边族群来说一件极为重要的大事!
——他在祭祀天地后,天地命令神明劈开了天地的距离,从此之后,天、地、人之间各管各的事,人们不再能够随意沟通天地了。
人间的权利独立于天地,成为真正的、人的首领。
天地的距离扩大之后,留下了几座山做为通天地的大荒之山,而这些掌握在诸部首领的手中。
换而言之,除了首领或是首领任命的祭司之外,任何声称能够沟通天地的人都是假的,也没有这个资格。
往神权里说,统一了神权,以历法、农时、科技为名掌握了神的解释权。
往世俗权利里说,天地人分开了,人是平等于天地的,人间的首领和天地诸神是平等的,不是天神高于人君一等。
人君自此之后,可以大肆地吹牛逼说自己和天上的某某神谈笑风生见的多了甚至驾车同游——倘若南方族群有车的话。而不再是之前的低一级只能请示、拜见、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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