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情假意

    秦惊羽惊得后退一步,瞠目结舌。

    那所谓的冷面公子,也是同样震惊的表情,两道跟她极为相似的英眉几乎拢到一起:“三……三弟?”

    发似浓墨,面如冠玉,即使身着素色布衣,也难掩其英俊儒雅之气,秦兴澜,堂堂大夏二皇子,怪不得这位兆小姐会如此上心!

    可是怎么是他,不是银翼?

    秦惊羽傻了眼,呐呐开口:“二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难怪,兆翡颜说她每晚都过来送食,当时自己就听着有丝别扭,跟银翼分开不过才一个夜晚过去,怎么说是每晚,却原来是猜错了人,表错了情。

    就在两人怔愣之际,哐当一声,却是燕儿关好房门一步踏了进来,面不改色向秦兴澜行礼:“二……公子。”

    秦兴澜回神过来,将她手臂一拉,劈头就骂:“你怎么回事,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在天京胡闹得不够,还跟到这里来,不要命了是不是?”

    秦惊羽讪讪笑道:“我是来帮忙的……”

    “帮忙?就你,手无缚鸡之力,能帮什么忙?你就是成心来添乱的!”骂归骂,语气里却也流露出一丝担忧,朝她上下一打量,又道,“肯定是瞒着父亲来的,是不是?”

    秦惊羽避而不答,想到自己那个关于沉船的噩梦,赶紧问道:“对了,大哥和雷牧歌他们呢,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他们……”秦兴澜面色一黯,叹道,“我所乘之船在海上遇到大雾,跟他们失散了,后来触了礁,船体从中断裂,船上人等全都跳了海,我抱着块木板漂到这海岛附近,醒来就在这间屋子里了……”

    失散了?

    秦惊羽当即转向呆呆立在一旁的兆翡颜:“你大哥还有没有在海里救起别的什么人?”

    “没,只他一人……”兆翡颜先前听得一头雾水,此时张了张嘴,终于反应过来,惊喜道,“你们……你们是兄弟?难怪,我一见你就觉得面善……那他,也是姓秦?”

    “废话!”没有其他人的讯息,秦惊羽顿感失望,大皇兄和雷牧歌他们,又是去了哪里呢?

    兆翡颜瑟缩了下,低声道:“你不是说他家里没有高堂和小姑,只他一个人,原来是在骗我……”

    “呃,不是骗你,那是我想错了人——”秦惊羽生怕这心思单纯的少女口没遮拦,将自己胡乱做媒的事情一一道出,急急打断,转移话题,朝燕儿吩咐道,“快去门口扒一套衣裤进来给我二哥换上,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没见到银翼,反而是找到了二皇兄,也算是大功一件!

    不想一言既出,秦兴澜与那兆翡颜竟同时摇头:“不行,不能离开。”

    “为什么?”

    秦兴澜手臂轻抬,将衣袖撩开让她看:“我被种了这个,每隔两日就须服一次解药,否则全身痒痛难耐,苦不堪言。”说话间,面色微白,似对之前所受的痛楚还心有余悸,后怕不已。

    但见他手肘上方,有一处异样凸起,宛若有生命一般,在方寸间缓慢蠕动。

    “这是什么?”秦惊羽大胆伸手过去,手指刚触到那物,它就倏然消失,过了一会,又在另一处重新鼓起。

    秦兴澜没有说话,冷然看向兆翡颜,后者垂下眼眸,面露惭色道:“这是密云岛送给我大哥的蛊虫,用以换取岛上的毒蛇,我大哥一直用来对付本族叛徒和不听话的族人……”

    秦惊羽心中微怒,目光变凉:“你大哥究竟是谁?”

    “我大哥,他叫兆刀明,是北岛之主。”兆翡颜边说边朝秦兴澜瞧去,见他脸色冷漠,眸色阴深,想必是痛恨兄长,连同自己也连带恨了进去,不由得眼眶一红,哽咽道,“下蛊是我大哥的主意,我事先并不知情,你莫要生我的气。”

    秦兴澜冷哼一声,没有理会。

    秦惊羽扯了下秦兴澜衣袖,朝她笑道:“我二哥不生气,你想法把这虫子弄出来,我们就一笔勾销。”

    兆翡颜咬了咬唇,只是摇头:“我听大哥说这个叫做金谷虫,种入体内的是子虫,必须在密云岛讨到配对的母虫,放在火上烧死,子虫才会自行消亡,除此之外,别无他法;而压制子虫凶性的解药是每隔两日才依法配制,只能暂时保住平安,治标不治本。”

    秦惊羽轻轻啊了一声,这鬼虫子,居然这般复杂!

    难怪屋外只有两人值守,而屋内之人也未有绳索镣铐锁身,放任自流——

    这个名叫兆刀明的北岛之主,实在没把一名中了蛊虫的外来人士放在眼里,只因为他一离开这里,便是无人能治,必死无疑。

    等等,兆刀明?姓兆……

    眼光一闪,看清兆翡颜鬓边一只发簪上的刻字,暗骂自己糊涂,明明当时在寿宴上老师已经讲过这一兆一古是蛮荒岛上的大姓,这少女初见之时也是毫不隐瞒道出真名,自己竟是浑浑噩噩,后知后觉。

    还有那个兆刀明,关于北岛之主的名号,老师也是从未提及,只怕是他离开之后的事情。

    当下让燕儿守在门边,自己拉了兆翡颜坐下,朝她询问岛上情形,抬头见秦兴澜面露倦色坐回榻上,却也在认真倾听。

    本以为自身态度有所转变,之前做媒谎言也被戳破,探明当前处境并非易事,不料这少女当真是心思纯净,且对秦兴澜情根深种,只要有问就答,知无不言,一心在意中人面前坦露诚意,竟是将这岛上大小事务统统告知,不留余地。

    从她一席话中,秦惊羽方才得知,原来自当年韩易离岛数年之后,这蛮荒岛的两大家族,兆氏与古氏便是因为争夺权势而彻底决裂,在岛上以那山洞禁地为界,南北划分,古氏在南掌权,兆氏在北称雄,古氏族人擅长以笛御兽,而兆氏族人则是武功更胜一筹,两族共奉双头怪蛇为圣物,井水不犯河水,长年来倒也相安无事。

    到了兆翡颜这一代,父亲早逝,其兄兆刀明当上北岛之主,兄妹情分极深。而前不久,北岛一名叫做兆依宛的年轻女子,算起来还是兆翡颜的堂姐,居然暗地和南岛古氏一名青年男子有了私情,事情败露之后,两族约定各自管教自己的人,兆刀明一怒之下将兆依宛关在柴房,却不知怎么给她逃了出去,竟与那姓古的男子双双逃出蛮荒岛,不知所踪,而且与两人同时失踪的还有一条年方五岁的蛮荒之圣——双头怪蛇。

    此事一出,那南岛之主古乌尘立誓要将两人追回,处以重刑,兆刀明也不敢怠慢,亲自驾船去海面寻找,只盼两人心生悔意,会自行归来,这日复一日月复一月,不想竟碰巧救起了在海上飘荡的秦兴澜,于是带回岛来,先种了蛊虫,再仔细盘问其身份动机。

    秦兴澜清醒之后发现是孑然一身,又被种下蛊虫,他生性多疑,弄不清当前情势,行事更加小心谨慎,嘴巴闭得死紧,打死不提自己大夏皇子身份,在被看守士兵殴打之际,正好这兆翡颜路过得见,却是对他情愫暗生,因而有了后面暗中照拂与夜晚送饭的故事。

    从兆翡颜的描述,以及秦兴澜偶尔一句补充当中,秦惊羽大致弄清这事情的前因后果,想了想,又信口问:“你们从来都没离开过这蛮荒岛么?”

    兆翡颜摇头答道:“没有。”

    秦惊羽好奇道:“为什么呢?”

    “我兆氏一族曾有祖训,说是有生之年不得离岛,违者进入禁地,以身侍圣,为龙姬娘娘守墓终身。”

    “龙姬?那不是密云岛的祖先吗,跟蛮荒岛又有什么关系?”秦惊羽想起墓室中那一口青色石棺,心头一凛,“你说禁地中是巫女龙姬之墓?”

    兆翡颜点头,复又摇头:“龙姬娘娘的墓室在密云岛,这里据说只是个衣冠冢,那里面机关暗道太多,又有小圣在,我武功不济,没有进去看过,也不知究竟是怎样的。”

    衣冠冢?

    秦惊羽悄然抚下胸口,自己还揣着那只从石棺中带出来的古怪发簪,带着对那禁地嗜血异兽的愤恨,当下决定不予归还,对于那兆依宛两人的下落也懒得说明。

    “小圣是谁?”秦兴澜沉默半晌,突然插上一问。

    秦惊羽闻声点头,这个词是第二次听兆翡颜说起,自己原本也是想问。那禁地之中并没有看到人影,难道竟是隐在暗处,令得众人不察?

    兆翡颜眨眨眼,一脸无辜:“小圣就是小圣啊,我们蛮荒岛的圣物……”

    “双头怪蛇?”

    “是啊,岛上圣物虽然多,但是真正颜色变白成为圣灵的只有两条,南岛那条岁数长些,是大圣;我们这条是小圣,前一阵突然跑到禁地里去了,大哥说它原本就该守在那里,也就没召它回来。而南岛那条大圣最近要开荤,需要活人祭,南岛之主到处寻找祭祀之物,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有人自动送上门去……”

    “好了,别扯远了。”秦惊羽挥手打断她絮絮不住的说话,什么大圣小圣,她还齐天大圣呢,听得真拗口。不过,小圣都是如此厉害,那所谓大圣的能力可实在不敢想象!

    整理了下思绪,赶紧又问,“那密云岛主你认识不?他与这南北岛主交情如何?”

    “大哥带我见过的,交情还算不错,不过她一直想要我的银儿,我不肯给她,大哥还跟我生气呢,说两岛自古同气同枝,渊源深厚,说不定今后还能结为秦晋之好……”

    渊源深厚,这倒是符合那壁画上的主旨。

    秦惊羽想着她话中最后四字,朝她挤眉弄眼,嘿嘿笑道:“原来那密云岛主对你有意思,倒也不错。”起初以为密云岛主是个上了岁数的老者,现在得知蛮荒岛两位岛主都正值青壮年,想必那密云岛主年岁也是不大,与兆翡颜门当户对,倒也般配。

    “哎,你们误会了!”兆翡颜看看一旁默然不语的秦兴澜,急急撇清,“密云岛主名叫玛莲达,乃是一名女子,我大哥很喜欢她,每年都会去岛上向她求婚的。”

    秦惊羽怔了下,对这密云岛主的性别颇感意外,慢慢进入主题:“那个护岛神鸟的传说可是真的么?这两座岛屿之间如何来往,行程需要多长时间?”

    兆翡颜点头道:“是真的,就为了那指路神鸟,我大哥身边连名侍妾都不敢有……”也许是想到那神鸟检验童男童女之事,面上一红,声音低了下去,“南岛和北岛都有船只去往密云的,若无风浪,顶多一个时辰就到。”

    秦惊羽听得一喜,趁机道:“我二哥需要那金谷虫的母虫解蛊,只能去到密云岛去找那玛莲达岛主,要不你悄悄带我们上船?不需你为难,我们自行前往便是,就算被抓住,也只说是我们自己偷的船,不会与你扯上干系。”

    “这……”

    兆翡颜咬住唇,轻轻叹了口气,当下也不去看秦兴澜,只朝秦惊羽道:“你没来之前我也想过这样做的,但又怕我去了之后照看不到,大哥对他不利……”

    “你当然不能去——”秦惊羽拉了她的手,又把秦兴澜的手拉过来,牵到一起,笑道,“你就好好照顾我二哥,保证他吃饱喝足,毫发无伤,其余的事情,就交由我来处理。”

    “三弟!”

    秦兴澜看着她强行塞到自己掌中的玉手,面色颇为不豫,剑眉一挑,欲要发作,秦惊羽及时按住他的肩膀,眨眼一笑:“二哥——”

    后面的话无需再说,一个眼神足够表述意思.

    这位二皇兄聪明过人,处事圆滑,这关键时刻,不可能连逢场作戏都不明白,只不过要她给个台阶下罢了。

    秦兴澜垂眸,反手一握,将兆翡颜的手扣在掌心,轻轻摩挲着,话声比那动作还要柔软:“你们一路小心,早去早回。”看着那涨红的娇颜,凑近了些,又补上一句,“我在这里等着你。”

    兆翡颜努力多日,终于得此慰藉,心中感动,竟是怔怔落下泪来,颤声唤道:“秦郎……”

    秦兴澜不再说话,只是微笑看她。

    好一个情深款款的离别时刻……

    卡!

    秦惊羽趁热打铁,拉她起身:“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走!”

    当下与秦兴澜道别,忍下心底那点浅浅的歉疚,边走边想,这少女容貌姣美,天真烂漫,日后二皇兄带回大夏做个侧妃也是不错,不算太亏待她……

    走到门口,又听得身后一声:“你们务必小心。”

    这句显然是对她而言,比起方才多了几分真心,秦惊羽心头一暖,招呼了燕儿,疾步而出。

    刚踏出门槛,院门掩上,就见眼前一亮,东南方火光升腾,人声隐隐。

    听得声势越来越大,似有上千人齐声高喊,秦惊羽悚然一惊,难道被人发现了行迹,大队人马追踪而来?

    侧头去看兆翡颜,却见她毫不惊慌,只喃喃道:“不是说还有两日么,这活祭大典怎么提前了?”

    秦惊羽松了口气,先前听她提过南岛的活人祭祀,随口道:“用自己族人来当祭品,那个南岛之主古乌尘好生狠毒!”

    兆翡颜闻言却是摇头:“不是古氏族人,我晚饭时曾听大哥说起,说是此回祭祀是用从禁地出来的人,人数还不少……”

    什么?

    秦惊羽收回迈出的脚步,一时胸口巨震,心如雷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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