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利整点。”老秦给他整整衣领。
“表情,表情从容一些。”彪哥说。
“审问的时候,沉住气,宁可不说话,不要说错话!照理说内就该审的,愣是压了一周,有蹊跷,你小心点。”讨人嫌的强奸犯也说了句人话。
“去了注意点,如果见到一个左脸有疤的管教,尽量不要得罪他。他姓王,这里的兄弟叫他板王。别的管教就算下手,手下也有点分寸,他是三板下去,让你的血飚上墙,狠着呢。”方奎也说。
受审时的经验,其实这些老犯们早就在言传身授了,就算不是故意教他,平常闲极无聊,纷纷说起自己的“英雄事迹”时,张胜也已大致听说了。
此刻,狱友们就像送战友上战场似的,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如果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和他们彼此关系的人见了,一定会被他们的这种“兄弟情”深深打动。孰不知,他们只是报着一种同仇乱忾的感情,希望每一个被审的哥们儿给警察多制造点麻烦罢了。
最后,头铺甄哥压低声音做了总结性发言:“行了,走吧。老弟,记住一句话: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
张胜笑笑,说:“我记住了,甄哥。”
张胜被带出监区,来到管教干部办公楼。直接被带上二楼,这里一间间屋子都挂着审讯室的牌子。
门口停下,被戴上了脚铐。一切准备妥当,他被带进审讯室,狭长地一间屋子,尽头处放着一把椅子,刚刚坐在上面,手铐便被和椅子铐在了一起。
光线较暗,张胜抬起头。眯着眼打量这间屋子,空荡荡的屋子,对面有间讲台似的长桌,头顶墙上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八个大字。房顶有把黑乎乎的吊扇。审讯台长桌上还有一盏台灯。
“吧哒!”灯亮了,光线一晃,张胜眼前什么都看不到了,原来那台灯是用来照他的。他急忙举起手来遮住眼睛,耳边听到一阵走动声,审讯人员从对面的门走进到,坐到了审讯台的座位上。
张胜适应了一下。眯着眼看,影影绰绰什么都看不清,好象不止三个人。
“叫什么名字?”
“张胜。”他依旧眯着眼。努力想看清对面的人。奈何光线刺眼。还是什么都看不清。
“哪里人?”
“就是本市户口。”
“身份证号是多少?”
“……平时没啥用,记不住……”
“啪”地一拍桌子。一个警官喝道:“你老实点!”
“老实……,可确实记不住……”
“你……”审讯者老姜恼了,他冷冷一笑,慢慢站了起来。
在审讯室里警察当然不准打犯人,其实在哪儿都不准他们打犯人,理论上是如此……
旁边一只手忽然按到他的肩膀上,手掌纤秀,十指修长,肌肤十分细腻红润,那是一只女孩子地手。老姜忍住了,坐下来继续问:“家庭住址……”
秦若男收回按在老姜肩上的手,困惑地看着张胜。
他穿着带号码的灰色囚服,剃着光头,戴着手铐,脸上的表情无奈中透着茫然,还有一丝强自压抑地紧张。也许是因为刚入狱的缘故吧,他没有别的犯人那种令人望而生厌的痞气和戾气,如果不是那套令人逊色地囚服,这个光头男孩还挺英俊。
因为剃光了头发,虽说模样显得有点愣,却也凭空好似年青了两岁,于是,那模样看在秦若男的眼里,便越看越像了。
是他吗?会是他吗……,眼前这个光头是汇金公司老总,一个犯了行贿罪和抽逃出资罪的奸商,那个人则是见义勇为,挽救了自己一生幸福和命运的陌生路人;眼前这个光头,虽说初临审讯,神情有点紧张,大体来说还算镇定,一看就是有点阅历,见过些世面地人,而那个人理个小平头,衣着很普通,神色间还有点大男孩的纯真与青涩,两个身影在秦若男心中真的是很难重合起来。
可是如此酷肖地模样,尤其是眉眼细微处地特征,怎能有两个人如此神似?
难道真是他?
秦若男记人,她从小记人地本事就特别出众,这不是做了警察之后才锻炼出来的本事,但是做了警察之后这项特长得到了更好地锻炼和强化。
东汉的应奉只在门缝里见了人半张脸,十年后再见到都认得,秦若男没有那本事,但是两年前见过的那个出言提醒,使她免入陷阱保全贞操的男人模样,她至少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那时,她还在警校没有毕业,因为面孔生,成绩好,被刑警队借来协办大案,那晚逮捕了那个姓齐的大毒枭之后,她曾在酒店寻找过这个年轻人,
道一声谢,可惜那时张胜已经离开了。
尚未步出警校校门的秦若男满腔热血,对未来充满憧憬,她和妹妹是截然不同的性格。妹妹秦若兰大大咧咧的,性烈如火,她却是外刚内柔,多愁善感。受人恩惠,她记在了心里,想不到再次见到他,她是负责专政的警察,而他却是被她专政的阶下囚。
一个偶然听到他人耳语,就冒险帮助别人的热心人,怎么会是一个利令智昏、违法乱纪的奸商呢?会不会认错了人?
秦若男坐在那儿,一手按着记录本,一手提着笔,那双眼睛时时流转在张胜的身上,心中充满了怀疑和惊奇。
“我是市公安局经侦大队的姜威警官,现在向你询问。你必须如实回答我向你提出地问题,听清楚了没有?”
“听清楚了。”这时,张胜紧张的情绪已经渐渐稳定下来,他集中了全部精力,准备接受提问。被捕这么久,事实上他还没有搞清楚对方的主要目的。
姜威咳了一声,说:“我们已经掌握了你的全部犯罪,现在就看你的态度了,如果你能主动坦白。就能争取政府宽大处理,要是抗拒到底的话,后果……你应该清楚。”
张胜沉住了气,说:“请姜警官讯问。”
“宝元汇金公司的成立。曾经得到开发区管委会牛满仓主任的大力支持和帮助,是这样吧?”
这句话没有问题,张胜刚想回答,心里突然打了一个突。他们给我安地罪名是行贿和抽逃出资,突然提起牛主任在我开业的时候非常照顾是什么意思?
张胜沉吟了一下,慢慢摇摇了头:“谈不上,我和牛主任没什么深交。事实上。公司成立的时候,我基本上是不跑管委会的,而是由下面地工作人员去做。”
姜威冷笑一声。说:“你的公司成立的时候。牛满仓曾亲自到会祝贺并讲话。还发动了开发区许多管理机关的干部去捧场,这件事实你不能否认吧?”
张胜心念电转。脸上露出一副好笑地表情:“这有什么奇怪的吗?我的公司响应政府号召,响应招商引资政策,是最早在开发区成立的公司,牛主任是开发区管委会主任,肩负着管理和振兴桥西开发区地责任,难道他希望自己地面上成立的第一家企业冷冷清清?如果不来,才不合情理吧?”
姜威“啪”地一拍桌子,喝道:“张胜,你不要狡辩了,我们是掌握了证据的。你不要不见棺材不落泪!”
“警官,我说地都是事实!”
“我们有证据、有证人,证明你在开业之前曾给牛满仓送过礼,你还要狡辩么?”
张胜地眼睛眯了起来,脑子里紧张地思索着。礼是送过地,当时请柬发了一大圈,随请柬带过去的都有礼物,不过开业邀请是用不着大礼地,那种礼节性的礼物不可能煞有其事地算到行贿罪上。
他记的清清楚楚,由于找了张二蛋这个大靠山,所以在开发区办手续一路绿灯,贾古文那个败类是开发区副主任都没法给自己下绊子,所以绝对没给人送过重礼。真要说有罪,那就是徐海生经手的假注资,为什么刚一开审,警方就咬着行贿不放?是投石问路的开胃菜,故意迂回一下,还是……他们看重的就是这个行贿罪?
“这个……”张胜紧紧皱着眉,做苦苦思索状,半晌,还是摇了摇头:“时间过去太久了,实在是想不起来了,姜警官能提醒一下吗?”
右边的小李年轻气盛,又没有审讯经验,被张胜装傻充愣的样子气坏了,他抢着说道:“你们公司原副总叫楚文楼是吧?你打听到管委会主任牛满仓嗜茶,于是授意楚文楼向牛满仓赠送了一匣好茶,有没有这种事?”
张胜一听哑然失笑,他提心吊胆了半天,对方郑重其实的不过是一盒茶叶,这算什么罪,承认了又有什么关系?
秦若男提着笔,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神态突然放松下来的张胜。根据楚文楼的交待,张胜买了十克武夷山茶王“大红袍”,用一只马来西亚产银罐盛着,外边是一套红木茶道用具,送给了牛满仓,这件礼物价值十二万元。
大红袍是生长在武夷山九龙窠岩壁上的四棵茶树的专有名。其茶叶历代均为贡品,产量极少,最高年份也只有七两八钱,据说72尼克松访华时,主席曾送给他四两“大红袍”,尼克松私下抱怨主席小气。总理听说后笑着对他说:“主席已经将‘半壁江山’奉送了!”并晓之以典故。尼克松听后肃然起敬。
去年香港回归时,中央亦曾以四两“大红袍”赠给香港特首,特首深知中央之美意,亦诚惶诚恐。这样的好茶如果是
价购来送给牛满仓,那自然不是留着自己喝的。完贿赂,随时能够变现的。
如果张胜承认此事属实,那么牛满仓收受贿赂,协助他虚假注资、抽逃出资的罪名就落实了。案子一旦定性,就打开了一个缺口,随之而来的就是对开发区建设的反攻倒算,进而打击的人就是……
“呵呵,真的记不太清了,当时邀请的客人都赠送了小礼物。最贵的价钱也不超过一千块,这些……公司里都有账目可查地,警官想了解详细情形,可以去我公司调查。”
秦若男忽然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你不要装蒜了。张胜,我提醒你,负隅顽抗,会受到更严厉的制裁。据我们掌握的资料。你所购的茶叶可不是价格普通地茶叶,那是福建茶王‘大红袍’,“大红袍”六株母树年产茶仅1公斤,自古就是贡品。一克万金,你倒说的如此轻描淡写?”
张胜心中忽然了悟,对方的重点果然在行贿罪上。醉翁之意不在酒。抽逃出资只是稍带着的。这背后地目的可就不是自己想像的那么简单了。一念及此,他立即警觉起来。哪里还敢承认?
张胜立即摇头否认:“警官,绝无此事。你既然调查的这么清楚,那么你应该更清楚楚文楼和我之间地恩怨,他是被我开除的人,他说的话能信么?这是打击报复,我是一个商人,不介意这样地污蔑,可人家牛主任不同,我和他虽说来往不多,可谁都知道牛主任是个廉洁正直地官员,你们是人民警察,应该保护这样地好官。”
“张胜,你清楚拒不交待的后果吗?你否认这个犯罪事实?”
“警官,我不是否认,而是不能承认没有做过地事,且不说我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就是那些普通的小礼物,也不是我经手的。开业时那么忙,我哪顾得上这些事?如果你们认为我有罪,请拿出确凿的证据来!”
审讯室的斗智斗勇并不比商场上的尔虞我诈更复杂,只要胆气足,不慌张失措,他完全应付得来。况且他又受到过老犯的指点,一旦定下神来,便开始化被动为主动。
小李一拍桌子,怒道:“张胜,你……”
老姜忽然拦住他,笑吟吟地道:“好,你不承认是吧?没问题,我们会认真取证调查,用真凭实据让你说话。我再问你第二个问题,关于抽逃出资的事情。”
他打开文件夹,拿出一堆银行账单、企业帐簿以及开户注册时的档案资料放在桌上,说:“张胜,你开办汇金宝元公司时,用拆借来的资金冒充验资资金,未实际转移财产权,虚假出资,在经过资产评估机构、验资机构评估、验资并出具评估、验资证明文件以后,随即将所出资抽逃,然后骗得公司成立,这一点你承认么?”
张胜沉默不语。
老姜得意地一笑,说:“而这笔钱,你还打着外资的幌子,从而编取了纳税优惠,两年来,偷漏了多少税款?虚假出资罪、抽逃出资罪、诈骗罪、偷税罪,数罪并罚,你以为只判个三年五年么?”
他的声音陡地严厉起来,狠狠一拍桌子,厉声喝道:“你还不老实交待?”
审讯犯人,这是惯用的伎俩,把罪名说的其重无比,没有经验的犯罪嫌疑人一听就吓得六神无主了,接下来就会有什么说什么。他一旦承认了一条,坚固的心防打开,就无心纠缠于一城一地的得失了,其他的问题也大多会竹筒倒豆子全盘交待。老姜打算迂回攻击,先在抽逃出资上攻破他的防线,进而再攻下行贿问题。
这个问题,是他没法回避也没法反驳的犯罪事实。
老姜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张胜一对眼睛直直地盯着那照向他的刺眼灯光,瞳孔缩得像针尖般大小,然后他的目光渐渐移开,眼神飘忽焕散起来。老姜心中一喜:他的精神快崩溃了。
老姜吸了口气,正准备再施加些心理压力促使他立即交待,张胜紧绷的神色突然松驰下来,说:“这件事,我同样没什么好交待的。不过,你们可以找一个人,他了解全部的详情。”
“什么人?”
张胜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一字字说:“当然是汇金公司的实际控制人,第一大股东徐海生!你们要调查,请找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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