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匹大黄马,沿着大河东岸的小路,快速飞奔。
马背上骑着一个身穿紫衣的少年郎。
沿途经过的关卡和县乡,在查验过紫衣少年的验传之后,并没有为难,而是很快放行。
在秦国,出行都需要验传。
否则,寸步难行。
验,是身份证。
传,是介绍信和证明信。
一般出行之人的‘传’上,都是所在地的乡啬夫或者亭长所写证明。
能到县令这一级别,已经是很少见的了。
但是这紫衣少年的验传上,却是九原郡郡府的官印。
李乐虽然官职上是县令,但是武城侯王离向来不怎么管九原郡的政务。
所以李乐这个县令,也代理着郡守的职务。
这一次吕氏商行的小主家需要跨好几个郡出行,为的又是调运良种这样的大事。
李乐便大手一挥,直接给扣上了郡府的官印。
又写明了:九原郡官派要职,不得阻挠。
所以从九原郡,途径云中郡,再进入太原郡的这一路上,都畅通无阻。
姜妍一路上路过云中郡和太原郡的各个县、乡、亭、里,见到了很多正在翻地播种的黔首农户。
粟米的种子,是春天播种的,而不是现在。
现在能够播种的,便只有冬小麦。
这也证明,太原郡和云中郡的很多地方,已经开始实施长公子扶苏定下来的新农制。
这让姜妍啧啧称奇,又有些担忧。
不过姜妍也注意到,并不是所有的土地都强制要求种植冬小麦的。
大部分的土地都还没有进行翻整,也就是还没有播种的计划。
只是太原郡大部分的税田,都种上了冬小麦。
税田所产,都是归国府的,对黔首生计,倒是没有太多影响。
不过还是有很多黔首,分出来属于自己耕种的一小部分田地,先进行试种。
但并不是全部耕种。
这倒是让姜妍心中一宽。
最初听说长公子要改农制,姜妍还害怕是强制要求所有农户必须换种。
以秦国高度集权的统治来说,并不存在政策推广不下去的问题。
但是若真的强制要求换种,那么就一定会有很大的风险。
而主营粮食、皮草生意的吕氏商行,也势必要受到极大的影响和冲击。
不过现在看来,太原郡虽然推行了新的农制。
但是也只是在税田和民间进行了有限的尝试。
黔首们不用承担太大的风险。
并不会影响到整个太原郡、云中郡来年口粮的主体。
自然也就不会太过于影响到吕氏商行的生意。
为了更加了解这新的农制,姜妍还特地到了乡、亭之中,去仔细探查。
却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
太原郡的郡府,竟然派了大量精通农学的人,下到了乡村之中,帮扶指导农户黔首们换种。
并且,姜妍还发现。
凡是种植了冬小麦的土地,来年的田租是可以免除的!
这让姜妍更是大为震惊。
这可是利好庶民的大好事啊!
在靠近晋阳县的几个乡,姜妍甚至见到了宣传教导黔首农户怎么大量给冬麦脱壳和研磨的郡府官吏。
而这些人,又似乎是有一个很奇怪的称呼:下乡扶助小组。
虽然名称奇奇怪怪,但是他们传授给黔首们的东西,却让姜妍很是好奇。
外形有些奇怪的石磨和石碾,再加上那宽广的扬场广场。
简直是刷新了姜妍对农学的认知。
最要紧的是,姜妍亲眼见到了。
那些以前需要消耗大量人力和时间,才能够手工剥开的冬麦。
被石碾碾过之后,又经过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扬场,竟然被分成了晶莹白皙麦粒。
以前十个人,好几天才能剥出来的麦仁,竟然仅仅一个时辰,就被分离开来。
姜妍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是混杂在一起的麦仁和麸皮,怎么用簸箕之类的东西一扬起来,就完成了分离?
好神奇!
随后,那些麦仁,又被石磨磨成了细白的麦粉。
姜妍从没见过这样白净的麦粉,仅凭颜值就讨人喜欢。
不过姜妍也有疑惑,这麦粒磨成这么细的粉磨,还怎么吃啊?
以前人们吃冬麦,都是直接蒸煮便食用的。
从没听说过这样磨成精细粉末的。
而且这磨麦粉,费时费力的……
听那些‘下乡扶助小组’的官吏说,这些竟然都是长公子扶苏发明的。
姜妍有些不可置信。
这还是自己心目中,那个昏庸无道,暴戾不仁的伪君子吗?
姜妍按压下自己心中的疑惑和惊叹,进入了晋阳县城。
晋阳县的城门口站着全身披甲的步卒材士,对进出城的人,都仔细盘查。
姜妍有些不悦。
她讨厌秦军士卒。
因为秦国士卒向来很霸道,对庶民黔首,常有欺压和凌辱的行为。
秦人,虎狼也,与西方戎狄无异。
这是山东六国之人,对秦国和秦人根深蒂固的印象。
而秦国数百年来,虽然一直学习周礼,学习中原各国的习俗和制度。
但是秦人总也改不掉身上那种蛮横暴戾的习气。
虽然,在自己族内长辈的口中。
似乎当年齐国的军队也好不到哪里去。
但怎么也比秦人雅得多。
可让姜妍有些惊异的是,这里的秦兵,似乎和自己以前见到的秦兵,有些不同。
你见过粗矿蛮横的秦兵,恭恭敬敬,堆着笑脸,请你出示验传,打开行礼接受检查吗?
姜妍在晋阳县遇到了。
城门口的秦兵非但不暴戾,没有刁难任何进出城门的人不说,甚至罕见地说话和和气气。
姜妍很顺利就进入了晋阳县城。
而进了晋阳县的县城,姜妍又是感觉到另一种气氛。
一种安宁平和,又热闹繁荣的气氛。
街道上赵人很多,虽然达不到集市上那种擦肩摩踵。
但是也是人来人往。
路上经常会有一队队的秦军甲士路过巡逻。
但是这些赵人似乎对秦军甲士,一点也不害怕。
而那些秦军甲士,似乎也是对赵人黔首们,秋毫无犯。
姜妍可是印象深刻的。
秦军县兵的士卒在临淄,经常掠夺齐人的财货。
有些伍长、什长之类的秦军县兵的军吏,更是在临淄的集市上明目张胆地‘没收’物品。
敢有拒绝和不给的,那个齐人就会变成‘谋逆之贼’。
虽然秦法有明文规定,秦军士卒不得这样做。
可是历来郡府的秦人官吏,都是偏袒秦军士卒的。
对小额的掠夺和没收,向来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就连齐人商贩,也几乎都习惯了这种‘交保护费’的潜规则。
反正始皇帝也基本上管不到临淄那么远的地方。
郡守郡尉,就相当于是土皇帝。
维护郡守、郡尉统治的,是县兵。
而不是黔首庶民。
可这晋阳县城,却全然不是那个样子。
更让姜妍险些惊掉下巴的是。
她竟然看到一队秦兵在一家食肆外面,恭恭敬敬地讨要了几碗水喝。
喝水的时候,就在店外,也不进去。
喝完水之后,竟然还恭恭敬敬地给食肆伙计递上去一枚秦半两。
食肆伙计本来还有些害怕地推辞,拒绝收取。
但是秦军什长竟然恭恭敬敬地双手递上。
夭寿了!
姜妍有种见了鬼似的感觉。
这……
这还是秦兵?
能够光着膀子,腋下夹着六国士兵脑袋,挥剑屠戮的秦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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