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仪殿内,一片寂静,如死一般的寂静。
李建成似乎还没回过神来,陈叔达和萧瑀起身恭贺,这两人向来持身公正,在东宫、秦王府之间并无偏向。
中书令封德彝是个著名的墙头草,此人多揣摩之才,有附托之巧,笑着问:“淮阳王下博大败,不料能重振而起,反败为胜,恭贺陛下,宗室子弟中如许将才。”
这句话说到李渊心坎中了,他是关陇一脉出身,族中多有将才,即使不论李世民,也有大批宗室将领,这可和李世民没关系,主要是李渊的功劳。
李渊笑着取过捷报文书细看,见文书中只寥寥几行字,却简洁明了,将李道玄兵败后在魏洲重整旗鼓的事描述清晰,不禁笑问:“报捷文书何人持笔?”
信使茫然摇头,李渊笑着将人打发出去下令赏赐,将文书递给裴寂,“不论文笔,此人书法可堪一观。”
裴寂瞄了几眼只颔首不语,右手左右移动了会儿,想了想还是递还给了李渊……不可能给李世民,给李建成那是打脸呢。
李世民还保持着面无表情的神态,坐在最外围的裴世矩用眼角余光细细打量……他总觉得这事儿似乎太巧了。
巧到李世民在不可能的情况下突然翻盘,巧到圣人已然下诏,太子被狠狠一巴掌扇在了脸上。
殿内的气氛有些古怪,倒是李渊脸上颇有喜色,他向来对宗室子弟优容,除却皇子之外,最为得宠的几个皇侄就是李瑗、李孝恭以及李道玄。
特别是李道玄,其父早亡,自幼年就是在李渊膝下承欢,又比最捣蛋的李元吉懂事的多,读文习武,均有建树,如今平安归来,更能大败刘黑闼,李渊自然欣喜。
毕竟是一国之主,李渊虽然对长子次子水火不容颇为头痛,但也欣喜河北战事的转折。
“道玄好古谦逊,举止文雅,有五叔之风。”李渊看向了李世民,“不料年少随二郎征战沙场,却养成悍不畏死的脾性,这是二郎之过。”
所谓的五叔指的是李虎六子,建国后册封的河南王李贽,李道玄的父亲。
指责李世民,这是在说其征战沙场,喜欢以身犯险,惹得李道玄效仿。
虽然是训斥,但谁听不出来这口吻,李世民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笑意,“的确是孩儿之过,不过淮阳王弟自幼得父亲教诲为国征战沙场……”
李渊放声大笑,点头道:“二郎今日倒是善谑,说起来是为父之过?”
李世民连连摇头,李渊随意笑骂,好一派父慈子孝的场景……裴寂向李建成微微摇头示意不可妄动。
现在的局势已然明朗,李道玄反败为胜,圣人怀柔秦王……这时候跳出来只会自讨没趣。
好一阵之后,李渊的视线终于落到了一直沉默的太子李建成身上。
没办法,太尴尬了!
刚刚诏令太子出征,而且还遣派十二卫大将军中的五位,而且还遣派并州、幽州大军,还从秦王府那夺来节制陕东道之权……还没出两仪殿呢,河北战报传来,刘黑闼已然败北。
继续让太子出征?
这实在是有点搞笑,难道就让东宫一干人去山东公费旅游一趟?
而且这也有点不要脸……大郎只怕还是要脸的。
李渊很清楚,魏洲总管田留安、刑州总管齐善行都是秦王府出身,淮阳王李道玄也偏向二郎。
但就此罢休?
那大郎这次的脸就算丢大了,本就因为一再拖延出兵而遭朝臣冷言冷语,多有山东世族子弟出言不逊,甚至坊间传唱《秦王破阵乐》。
终于肯出兵了,调配兵将,粮草无忧,信心满满……结果晴天霹雳,人家的战都打完了!
经此一事,二郎的威望未必会增加多少……毕竟原本就足够高了,但大郎必然威望大坠。
此消,即彼长啊。
一直和李世民在说笑,实际上李渊的脑子始终在高速旋转,试图找出一个可以缓和局势的办法。
这也是李唐立国,多用宗室子弟的弊端……换成其他朝代,开国君主碰到类似的事,早就以大将出击了,哪里会沦为皇子夺嫡的战场。
但话说回来,若不是李渊以李建成、李世民、李孝恭、李神通、李道宗等宗室子弟先后征战沙场,如今唐朝能不能一统天下也是未可知之数。
“道玄此番大胜,待其回京,必要重赏。”李渊轻声道:“但如今战事未歇,只恐刘黑闼死灰复燃……”
下面的李世民嘴角笑意未退,心中却在暗骂……刚才还在说刘黑闼残部北窜草原,也难得突厥重视呢,现在立马换了一副说辞。
“裴监?”
“陛下,淮阳王以河北道行军总管统率山东大军,如今刘黑闼残部北逃,但河北大半仍沦陷,当使齐王北上相援。”
裴寂的话一出,李渊沉吟不语,而李世民突然微微侧头瞥了眼……李建成的脸有点发红。
现在的情况是,李建成不可能再统率大军征伐刘黑闼了……事实上李渊也不会同意,倒是李世民可能赞同。
大哥你想讨伐刘黑闼,行啊,不用走河东道南下去陕东道再北上那么麻烦了,直接北上去草原好了!
但裴寂的意思是,让齐王李元吉去抢功……毕竟现在齐王依附东宫,分润多少功劳无所谓,关键是不能让功劳都被秦王一脉抢光了。
裴寂加重语气,“陛下,月余来连连丧师失地,下博一战,三万大军全军覆没,此番魏县大胜,淮阳王是否有余力乘胜追击,尚未可知……”
李渊微微点头,这的确是个问题,兵力不足是事实。
李建成心思微动,李道玄、田留安、齐善行大败刘黑闼,但没有程名振的名字,这是个可以利用的地方,而且还有个关键人物……
但还没等李建成开口,李渊挥手道:“本欲使大郎征讨刘黑闼,如今寒冬之际,暂停战事。”
这一次,李渊没有给李建成留太多的脸面,当然了,他也并不希望看到李建成的太子之位摇摇欲坠。
所以,李渊补充了一句,“过两日议事,战后如何安抚山东。”
面色铁青的李建成回到东宫后,抿了口茶水被烫了下,一把将茶盏掷在墙面上,他知道父亲有意使东宫安抚山东,但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在已经看到光明的那一刻,漫无边际的黑暗从天而降,让李建成伸手不见五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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