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有些古怪……当然了,这种古怪的氛围只有知晓内情的人才能感觉得到。
朱氏已经冷静下来,像个木头一样僵坐在那儿,对外间好似没有一丝反应。
而与此同时,其余几人似乎谈兴大发,特别是李善……谈笑自如,引得南阳公主频频侧目,如此年纪,就能如此矫饰,实在是个人物。
裴淑英笑着说:“李郎君十四诗文,在下都抄录为册,时常诵读,首首都是传世之作,如此诗才,天授忽?”
李善脸上的笑容更盛,“不敢当,不敢当……”
“有如此儿郎,真是羡慕朱娘子。”裴淑英叹道:“日后还要向朱娘子讨教一二。”
听了前半句,朱氏脸上终于露出个笑容,但听了后半句……好吧,最后朱氏脸上的表情,一笑跟哭似的。
李善瞄了眼上首位的南阳公主……看了一眼,感觉不对,又看了两眼,这位居然在忍笑!
得,其实李善也挺想笑的,裴淑英要向朱氏学教子之道……
发现李善表情古怪,南阳公主咳嗽两声将话题转开,“裴娘子可知,怀仁所学驳杂,其能非仅诗文一道。”
裴淑英连连点头,“算盘便是李郎君所制,还有医道……他日只怕还要请李郎君登门呢。”
南阳公主终于忍不住笑了,点头道:“闻喜县公也年迈七旬了。”
让李善去为裴世矩治病……只怕是拼命将裴世矩往鬼门关里塞呢,塞不进去也要踹进去。
“此次得以生还,实是凶险……”平阳公主倒是听丈夫说起过,这些时日,多有世家大族登门造访……李善为此烦忧不已。
李善在其间随口附和,脑海中却在回想着自己和宇文士及、南阳公主这对夫妻的来往。
宇文士及对自己的善待主要出自于他自己的心理因素,很大程度上,他对李德武的愤怒,对李善的善意,都源自于他对自己当年选择的悔意。
南阳公主性情看似温婉,实则锋利,以死相逼,宇文士及不敢登门,就连写信也被退回,但去年李善身陷山东,他写了一封信提及李善却没被退回。
从那之后,宇文士及每封信必然提及李善,一个……呃,被宇文士及略微夸张的少年郎形象出现在南阳公主心目中,再加上同样被抛妻弃子的朱氏,导致南阳公主对李善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怀。
偶尔梦醒时分,她不禁想着,若是禅师犹存,长大后是否有此风采?
在裴淑英这位当年闺中密友,和结识不过两年的朱氏之间,南阳公主自然更加偏向同样被丈夫抛弃的朱氏。
她很想看到,当实情泄露的一刻,这位曾经孤守空闺十多年的裴氏娘子,脸上会有着什么样的表情。
“爵封县公?”裴淑英的声音略微尖锐,神色颇为震惊,“是因为平阳公主……”
虽然县公在隋唐算不上顶级爵位,但要知道面前这位少年郎不过十八岁……而裴世矩前朝爵封闻喜县公,本朝爵封安邑县公,也就是说,和李善是平级的。
平阳公主摇头道:“爵位乃国之重器,不可因私事而授之。”
一旁的柴绍笑着补充道:“此为怀仁面圣之语,因此拒不受封。”
李善斜了一眼,“如此说来,在下受封县公,名不符实?”
柴绍大笑道:“劝返突厥,坚守馆陶,筹谋大捷,擒斩刘黑闼……如何怎能称名不符实?”
南阳公主轻笑道:“如此功勋,爵封馆陶县公……若不是当时怀仁尚未出仕,年纪又太轻,只怕一个县公也轻了呢。”
裴淑英少出家门,又不喜政事,对外界事少有知情,不由怔怔的看着这个垂手而立的少年郎……不料却是个文武兼姿的人物。
原本还可惜这个少年郎玉树临风可惜黑了点,如今再看,几乎都在放光了!
朱氏习惯性的谦虚了几句,大意是说……我儿子骑马都骑不好,更不懂领兵。
平阳公主已经细细问过李道玄山东战事经过,摇头道:“怀仁看似不擅冲阵,难以亲自领兵,但心思缜密,两次放火烧船,使得刘黑闼数万大军两次军心涣散。”
“刘黑闼两度复起,席卷河北,显赫一时,最终败于怀仁之手。”柴绍点头道:“虽有田留安、齐善行之功,但若无怀仁筹谋,必不至此。”
“诸葛武侯亦难以亲自上阵,但仍被历代推崇。”平阳公主看向李善,“磨砺之后,怀仁他日当不仅因诗才留名后世。”
李善苦笑道:“太过太过……”
“历亭县外,前有堵截,后有追兵,陷入绝境。”柴绍扬声道:“怀仁能当机立断,夜袭破敌,自有将才。”
李善脸颊鼓了鼓,强自忍耐没再说什么……反正是私下捧我,只要别在公开场合捧就行。
南阳公主笑着看这一幕,心想今天平阳夫妇倒是配合,都不用自己开口说什么,都将怀仁捧上天了。
也是,毕竟受了怀仁大恩。
等裴淑英知道实情后……南阳公主正这么想着呢,裴淑英突然笑道:“李郎君如今尚未加冠,他日不知可否为吾家大郎授艺?”
南阳公主和李善对视了眼,强忍着别笑场……居然想让儿子拜李善为师!
至少,至少……辈分错了啊!
“呃,如今谈及此事还早,你家大郎才一岁呢。”南阳公主牙齿咬着下嘴唇,“他日喜文,怀仁授以诗才,喜武,怀仁授之武略……”
“咳咳!”李善大声咳嗽,“时日不早了……”
不能不走了啊,再不走……朱氏脸上的表情要撑不住了!
匆匆将平阳公主、柴绍送走,一进家门,朱氏一脚将面前的一个竹筐踢飞,一阵岭南俚语喷涌而出……想都不用想,肯定是在骂人呢。
李善将母亲送到后院,笑着劝道:“母亲之怒由何而来?”
朱氏定睛看着儿子,好一会儿才说:“她对你倒是颇有善意!”
“不知实情,孩儿文武兼姿,自然如此。”李善笑道:“有攀附之心,即使无河东裴氏,光是河东还有河东柳氏、河东薛氏,天下世家大族多了……”
“何必深恨裴娘子,母亲所恨难道不应该是……”
对李善来说,这是个简单的逻辑判断,李德武想光复门楣,想荣华富贵,如果有一丝可能,他会为此抛弃任何一切……尊严、骨气,这些都不要了,何况妻子呢?
妻子?
什么时候不能重新娶,什么时候不能再生?
但朱氏想了会儿后,缓缓道:“若是那裴娘子善待你……”
李善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都忘了,自己的前身可是千方百计想重新认个娘的啊!
但那真和我无关……老娘您关注点有点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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