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八章 事泄

    “李怀仁?”

    房遗直诧异的看着手上的拜帖,犹豫了会儿低声问:“是来拜访……”

    管家小声回道:“未有明言。”

    房遗直迟疑着来回踱了几步,他没有想到,李善居然会登门造访。

    虽然这个少年郎和自己私交不错,甚至自己时不时就去朱家沟打个转,但房遗直知道,李善其实处事较为谨慎……同辈友人不少,但李善登门造访的只有李楷,即使是长孙家也只去过一次。

    秦王府子弟中,房遗直算是年岁较长的,想的难免会多一些,一方面李善以科举入仕,并未入秦王府,如今却登门拜访秦王最为信重的心腹幕僚,似乎不合情理。

    另一方面,这个时代登门造访,会提前一日或几日递送名帖,而李善却是径直登门。

    只迟疑片刻,房遗直让管家去禀报父亲,自己亲自出门相迎。

    “怀仁这些时日往来太医署,今日登门,也不提前招呼一声?”

    “遗直兄。”李善笑着行礼,“相交数年,尚未拜会伯父,今日听凌伯提起……遗直兄亦知,小弟擅伤科,所以……”

    房遗直脸色微变,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秦王李世民麾下最受倚重的幕僚之一房玄龄,遭受了和杜如晦同样的待遇,手指被打折。

    一刻钟之后,书房内,李善小心翼翼的查验,“还不错,若没有意外,日后执笔并无碍难。”

    另一只手还拿着竹简的房玄龄轻笑道:“就不谢怀仁了……分内之事。”

    一旁的房遗直有些愕然,感觉这不像是父亲惯常的口吻。

    来到这个时代近三年,这还是李善第一次见到房玄龄,这是个和蔼可亲的中年人,双眉短粗,言谈举止间令人不自觉亲近。

    但这不是房玄龄第一次见到李善,当日长乐坡一事,在场人众多,他曾经细细打量过这个少年郎……看似温润,实则心有傲气,如藏于鞘中的利剑一般。

    看着李善小心的上药包扎,房玄龄随口道:“怀仁可知,燕郡王如此跋扈,天策府众人,唯独老夫一人微伤,为何?”

    李善心里一个咯噔,干笑道:“还请房公示下。”

    “如今,唯老夫一人,既不在秦王府任职,也不在天策府任职。”房玄龄笑眯眯的问:“可是分内之事?”

    李善呐呐无语,他不太清楚……房玄龄到底知道了什么。

    “大郎先去吧。”房玄龄将儿子赶出去,才慢悠悠的说:“玉壶春一事,克明理应致歉……不过怀仁也有手段,更有心胸,居然送了出去……昨日听殿下言,圣人有意下禁酒令。”

    果然下了禁酒令,这几乎是肯定的事,一旦粮食吃紧,禁酒几乎是每个上位者第一考虑的事。

    李善脸颊扯了扯,“京兆杜氏,天下望族,小子如何不俯首帖耳?”

    “哈哈哈!”房玄龄大笑道:“当日力斩清河崔氏子弟,锋锐至此,却会在占理的时候俯首帖耳?”

    “此事老夫已然明了内情,杜执礼勾连东宫,有脱离之迹,殿下不得已许之,老夫这才卸职……究其源头,却在怀仁。”

    李善两眼圆瞪,这算是不讲理了吧,“杜执礼夺人产业,手段下作,房公却要怪责小子?”

    房玄龄颔首道:“你果然知晓太子家令韦庆嗣。”

    李善腮帮子鼓了鼓,面前这货……也不像是什么好鸟啊!

    沉默了片刻后,李善起身行了一礼,却没有说什么……当日的确是自己一杆子捅到了杜如晦面前,之后才引起连锁反应,最终房玄龄主动让位。

    “罢了,不过记室参军而已。”房玄龄左手作势轻抬,“你虽年少,又身具奇才,秦王怜之悯之,许你自主……但如今夺嫡渐烈,怀仁只怕难以独善其身。”

    李善的心里渐渐有古怪的感触……面前的这位中年人似乎知道的内情不仅仅是刚才所说的那些。

    “坊间传言,李怀仁山东大功,未入天策府,得太子怀柔,却也未入东宫……但听闻平阳公主府长史出缺,怀仁为何不应?”

    房玄龄很赏识面前这个少年郎,也感叹对方身世的坎坷……在这种情况下,受平阳公主的庇护,难道不是最好的选择吗?

    李善神色变幻莫测,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房玄龄眯着眼打量着李善,半响后才道:“天策府有一职出缺数月,录事,正九品上,协助掌管书疏表启,传达、执行教命。”

    李善突然展颜笑道:“小子自岭南北上,定居长安,薄有微功,得圣人赐爵,自当忠于社稷。”

    房玄龄立即嗤笑道:“难道你还能入东宫?”

    “老夫知晓,你不会入东宫的。”

    “你只可能选秦王。”

    看见李善脸上狐疑的神色,房玄龄挥手道:“秦王无一语相泄,但老夫能察觉到,只怕他人亦可。”

    书房内安静了片刻,李善小心翼翼的说:“房公所言何意……”

    “门下省侍中裴相,为其堂侄求取天策府录事一职。”房玄龄收敛起笑容,“裴怀节,前隋曾任宋州太守,后归隐闻喜。”

    李善咧了咧嘴,前朝的太守,又是河东裴氏子弟,重新出山却只为正九品的录事……如果说这是裴世矩为河东裴氏全族,或西眷房考虑,是说得通的。

    但既然今日房玄龄如此说起,那么显而易见的是……裴世矩为裴怀节求取录事,一方面在于分侍两主,但另一方面也有针对李善的可能。

    换句话说,裴世矩已经知道了李善的身份。

    虽然知道这一天终归会来,但没想到却是如此毫无预兆的出现,李善心神有些恍惚。

    “裴相兼任太子詹事,另一位裴相亲近东宫,而怀仁未入东宫,亦未入秦王府……”

    “太子、秦王殿下均不会为小子而抗一门双相的河东裴氏。”李善面无表情的说:“即使此事内情流传坊间也无济于事。”

    这是李善早就确定的事,即使是李世民,他或许会保下自己,但绝不会为自己做主。

    “即使在下向圣人哭诉,但情分何能与……”李善哼了声,“圣人均不称其名。”

    裴寂以尚书省左仆射被视为首相,他和李渊之间的情分是关键,李渊即使在公开场合也是称呼裴监而不称其名。

    所以,房玄龄的意思很明显……能庇护你李善的人有,但能庇护你,而且不受裴氏打压的人只有一个,你刚刚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平阳公主。

    李善深吸了口气,起身郑重的行了一礼,并不等房玄龄开口,转身大步走出书房。

    抬头望去,蔚蓝如洗的天空中,偶见几丝白云细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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