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内,李善站在山坡上向下俯视,将近两千流民聚集在废弃的村落南侧,虽然看见百余亲卫骑马佩刀围在不远处,但流民们并不骚乱,只是警惕的打量周围、
李善突然笑了笑,觉得有些意思,适才已经清点过,两千流民中有一半以上的老幼妇孺,但青壮们将这些没有抵抗力的弱者护在中间。
“三郎。”
“郎君。”张仲坚出列俯身。
“遣派人手去汧源县索要粮米。”李善随口吩咐,“直接去总管府,总不能让常达那厮占完便宜一点代价都不付吧。”
“是。”
既然自己接下了这两千流民,那等于是给常达解决了一个大麻烦,虽然这厮态度冷淡,但显然不是个傻子……不然李善直接领着人住进县城内,看常达怎么处置。
虽然这一次李善是以司农卿出巡陇州,甚至是个受李渊信重的郡王,但其实还不如前年去代州……那一次至少无人掣肘,李善能以自己的方式来做事。
但这一次地方上不太配合,几个佐官没什么权柄,而裴宣机……李善实在是不想和这位打交道,干脆一杆子直接捅到常达面前。
“告诉常达那厮,若是不给粮米,那几千流民就要去总管府用饭了。”李善幽幽道:“勿谓言之不预。”
张仲坚应了一声,转身点了几个亲卫翻身上马而去。
“曲四郎。”李善交代道:“你与稚圭相熟,去华亭县跑一趟,让那边明后日送些布匹、炊具过来。”
曲四郎应了一声,他原是云州人,曾被欲谷设强逼攻打雁门关,雁门大捷后举家迁居代州,张文瓘去年在代州玩的不亦乐乎,主要就是曲四郎陪同。
如今气候虽然渐渐转暖,但还是深春时分……呃,就算是酷夏也不行啊,放眼往下望,好多的流民都是衣不遮体。
炊具、农具这些还好说,关键还是粮食,加起来两三千号人,每天耗费的粮食不是个小数字,李善可不像再从东山寺密库中调用粮食了。
东山寺密库的粮食前年去年大量支援霞市,去年几百户人家迁居而来,青黄不接的时候也要靠着密库的粮食。
当然,最关键的是,都已经武德八年了,李善估摸着,关内的旱灾应该快到了,那场蝗灾也应该快来了,虽然自己这只穿越的蝴蝶已经改写了很多历史轨迹,但应该不至于导致大气候的变化。
接下来那就要看张仲坚能从常达那儿弄来的多少粮食了。
李善想了想招手叫来齐老三和周二郎,吩咐他们明日出砖之后,第一件事是建造粮库……这个山谷将是自己这伙人的基地。
山坡周围垒砌了十几个灶台,几十个亲卫正在生火熬粥,李善清晰的看见,几乎所有流民的脑袋都向着灶台的方向,显然是饿的狠了。
“多久没吃了?”
那位身材魁梧的卷发青年用干涩的声音回道:“十日之内五餐,勉强度日。”
两天吃一顿……李善心想,大震关那些人还卡的挺准的,这种节奏饿不死人,但也只能维系最低的生存标准,让流民无力闹事。
“你与何潘仁什么关系?”李善随口问了句。
这位卷发青年名为何方,两腮凹陷,但长手长脚,“何公乃小人伯父。”
李善微微颔首,“听说过孤王吗?”
“邯郸王三破突厥,名扬天下,自然知晓。”何方迟疑了片刻后才道:“小人等愿为殿下效力,不敢索求,只望殿下怜悯老幼。”
李善转头看了眼,笑了笑,“裴宣机都告诉你们了?”
何方垂首无语,用人耕代替耕牛,这不是不可能做到的,但却是非常耗费力气……如果情况恶劣一点,累死都是司空见惯。
但能活下去是最重要的,如果是之前,何方说不定还想着闹出什么风波,但这位邯郸王……不说其他的,仅仅是亲眼目睹的数百亲卫,他很清楚,自己这一方虽然有七八百青壮,但几乎没有任何抵抗力、
李善没再说什么,招手笑骂道:“伱这皮猴,让你留在庄子,非要跟着来,不怕媳妇埋怨?”
脸上有个大疤的范十一笑嘻嘻的走近,拍着胸脯道:“郎君,亲卫之中,论斥候查探,难道还有人比得上小人?”
“又不是出征……”
“郎君出巡,必有事端,如何能少得了斥候?”范十一嘿嘿笑道:“这是定方兄和凌公交代的。”
“此次来陇州,必……”李善说到一半,听见后面有咳嗽声,想了想也住了嘴,只回头瞪了眼王君昊。
算了,自己还是不要开口的好……历经了那么多次,说实话,李善也有点怕了。
“再过几日,母亲会派人过来,正好让你媳妇跟着。”李善点了点范十一,“如今定方兄不在,但凡查探、警戒都由你掌总,出了什么纰漏……”
“那就让定方兄扒了小人的皮。”穿着皮甲的范十一瞄了眼何方,笑道:“内外明暗哨均齐备,必然无恙。”
谈笑了几句后,李善举步而下,踱到一处灶台边,拿了根筷子插了插,筷子不倒,这是古代赈灾的标准。
拿了个木碗舀了一碗稠粥,李善往南穿越亲卫的队列,一直走到难民最中间,将碗递到一个老者面前。
老者脸上满是诧异的神色,跟在李善身后的何方更是脸色大变,他没想到仅仅半日时光,对方就看破了虚实,这位老者才是这支流民真正的头领。
“小人不敢……”
“老者先食,次之孩童,再次妇女,青壮最末。”李善温和的如此说,回头看了眼何方,“可有异议?”
何方迟疑着没有说话,而老者已经拜服在地,双手高举接过木碗,“拜谢殿下。”
李善笑了笑,接过身后亲卫递来的第二碗稠粥,塞到了一个有点流口水的女童手中,顺手摸了摸女童脑袋上枯黄的头发……丝丝泛黄,也不知道是营养不良还是人种的原因。
已是黄昏时分,何方蹲在人群中,大口大口的吞着稠粥,偶尔抬头遥遥看一眼远处的亲卫中的那位青年郡王的身影。
“如此人物,堪称怀仁。”一旁的老者幽幽道。
何方怔了怔,低声道:“听说这位邯郸王便是字怀仁。”
老者没再说什么,就算是刻意为之,但人家也做出了姿态……数百亲卫至今未食,就连那位邯郸郡王都没用用饭。
此刻的李善完全没有用饭的想法,冷笑看着张仲坚,“只三百斗米?”
张仲坚拜倒在地,却一言不发。
跟着去的亲卫凑到李善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李善哼了声,“起来。”
让张仲坚出面,是因为这位曾经在朔州出任属官,毕竟曾经有明面上的官职,但没想到陇州总管常达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啊……甚至连面都没见。
张仲坚还因为貌丑被门房数落了几句……要不是他拦着,几个亲卫都要动手了。
三百斗米,刚刚好可以让李善带来的三百亲卫吃上一个月左右,换句话说,常达这是摆明了态度,他不会管那些流民的生死。
“既然不给孤面子。”
李善冷冷道:“那孤也不用给他留面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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