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十月初八到十月初九这一夜,发生了很多事,但留守在东山寺内的崔信一无所知,他甚至不知道女婿带着尉迟恭、苏定方率兵出击去哪儿。
这样的惶恐不安一直持续到了天微微亮,留守咸阳县的苏勖率三千精锐赶到了长安东侧的通化门外,那时候李善还在酣睡,范十一遣派朱八回庄子告知。
崔十一娘终于能安然入眠,朱氏也终于放下心来……因为朱八虽然不知情,但范十一特定叮嘱过带来了一句话,尽皆保全,这是特指尔朱焕的。
崔信立即要启程入城,却遭到了张氏的阻拦……连朱氏都不好说什么,毕竟昨晚东宫谋逆,看样子已经平叛,但余党会不会流窜城外,万一出什么事,那就糟了。
还好很快范十一亲自赶回了庄子,并且带来了数十个亲卫,护送崔信入城……中书省的中书舍人定制六人,其中三人多多少少都与东宫有些干系,另两个人一个病重卧床,一个与秦王也没什么干系,倒是崔信这位清河县公因为女婿的关系,如今被视为秦王一脉。
崔信急行入宫,刚刚走近朱雀门就不禁脚步一顿,虽然柴绍已经让禁军清理了皇城,但挥之不去的浓厚的血腥味依旧存在于承天门大街的每一个角落。
崔信心里一个咯噔,但随后就看见了迎上来的曲四郎。
“崔公。”曲四郎躬身行礼,低声道:“崔公放心,已然平叛,太子身死,秦王已然入宫。”
“秦王真的回京了!”崔信嘴唇抖了抖,一边走一边问:“怀仁呢?”
曲四郎呃了声,“在下奉命镇守朱雀门,阿郎还在宫中……”
这时候正好巡视皇城的平阳公主从侧面走来,听了这话,嘿了声道:“怀仁在淑景殿内酣睡不起呢。”
皇城、宫城每个人都知道昨晚是魏嗣王李怀仁平叛,都在问李怀仁……然后,然后是马三宝那个嘴贱的说李善正在酣睡,其声特异。
正巧路过的郑善果笑着说:“如此剧变,魏嗣王尚能酣睡,可见非常人。”
“荥阳郡公。”平阳公主点点头,毕竟是长辈,从名分上来说,郑善果的嫡亲舅舅崔彦珍是独孤信的岳父,而独孤信的两个女儿分别是隋朝开国皇后与唐朝开国皇帝李渊的母亲。
所以,郑善果与独孤信是平辈,他比杨坚都要高一辈,比李渊高两辈,比李世民、平阳公主都要高三辈了。
目送郑善果脚步匆匆的离去,刚刚从宫中出来的平阳公主低声道:“陛下、二弟不欲起大狱,拔郑善果为尚书省右仆射。”
崔信默默点头,突然问道:“裴世矩呢?”
“囚于太极宫。”平阳公主指了指不远处的中书省,“崔公稍候,陛下当会召见。”
崔信在中书省门口闻见了更加浓郁的血腥气,忍不住看了眼不远处的北衙禁军官衙,地面上还有着一时间冲洗不干净的紫黑血迹。
在中书省刚刚坐下还没一会儿,先是隔壁的薛元超过来打探,身为黄门侍郎,是门下省副官,但薛元超却没有被召入两仪殿,而宇文士及这个中书侍郎却进去了……显然李渊、李世民对薛元超是有些意见的。
其实也很好解释,宇文士及与李善是有旧交的,所以天策府那边战事还没结束,留守皇城的范十一就派人去通知了……目前还兼任天策府司马的宇文士及一听太子都死了,立即带着家丁赶到了朱雀门。
还没聊两句,就有宫人来传崔信觐见,后者一路疾行进了两仪殿,此刻殿内乱哄哄的一片。
崔信看了几眼,发现有户部的,有兵部的,有少府的,有太常的,还有军器监的,陛下端坐上首,而女婿李善则是坐在下首位,靠在一个软榻上,一只手撑着脑袋,眼睛半睁不睁的,偶尔开口提点几句。
“没受伤吧?”崔信拉着正在与军器监正掰扯的苏定方小声问。
“崔公放心。”苏定方应了句,回头喊了声,“中书省谁在?”
中书令窦轨、萧瑀都已经下去了,各有各事,只留下了中书侍郎宇文士及。
“终于来了。”宇文士及招手,“快,这都是你的。”
崔信嘴角抽了抽,看着案上堆得老高的纸张,这都是要拟诏的吗?
“放心,有你的好处。”宇文士及笑着看向也带着笑意的李渊,“陛下许怀仁长女为县主。”
崔信干笑了两声,这是没办法封赏,连自己这个岳父都已经是县公了,所以盯上女儿肚子里那个还没落地的了?
呸!
这一胎肯定是弄璋!
此刻李世民已经带着尉迟恭、秦琼去了云阳县,不过还有大量的工作,每个宰辅都忙的不可开交,虽然说府兵都是自带兵器的,但要组织京兆青壮,还是需要大量的军械。
京兆四十多个县,光是组织府兵、青壮成军的工作量就很大,还要考虑到这么大的京兆府的粮草调配。
“坚壁清野是必须的。”户部尚书温彦博声嘶力竭,“只要能避入县城的,都必须进城,粮草实在带不走,那就一把火烧了!”
崔信一边撰写诏书,一边在心里嘀咕,都要坚壁清野了,都要放火烧粮了,这是出什么事了?
总不能是因为秦王回京,所以大军败北,突利可汗都饮马黄河了吧?
“戒严?”李渊有些迟疑不定,“温卿,此刻就要戒严吗?”
门下省侍中陈叔达摇头道:“偌大长安,此刻戒严,只怕群情汹汹,以为秦王欲兴起大狱,更何况陇右军报尚未入京。”
李渊微微点头,看向了李善,“怀仁以为呢?”
那边李善还保持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像是没听见似的,陈叔达正要厉喝一声,李渊却摆摆手,起身过去看了眼,却看见李善居然这样睡着了。
“怀仁!”宇文士及推了把。
“嗯……噢噢,陛下。”李善猛地醒转,眼中全是血丝,“陛下恕罪……”
“实在不行去甘露殿睡一会儿,等战报送来再叫你。”李渊也很是无奈,没辙啊,他也知道李善这几天基本就没睡,在庄子睡了一个时辰不到,在淑景殿也不过就睡了一个多时辰。
“还是先议事吧。”李善勉强笑了笑。
陈叔达将刚才温彦博的提议说了一遍,李善断然道:“必要戒严,陛下可临时挑选将领节制左右金吾卫……呃,秀荣县伯尔朱义琛原为东宫门下,以此示众。”
李渊点点头,吩咐下去。
李善看了眼乱糟糟的殿内,“陛下,如今何人主持?”
“西河郡公温彦博。”陈叔达咳嗽两声,“怀仁如今疲惫不堪,先去歇息吧。”
李善揉着眉心,“陛下,京兆四十余县,名义上归属雍州,但实际上受长安令所辖。”
“不错,长安县衙能助益良多。”温彦博赞同道:“陛下,可从长安县衙抽调人手,他们对京兆各县最为熟悉。”
“长安令……”李渊瞄了眼李善,“怀仁可有举荐。”
李善厚着脸皮笑了笑,“前任长安令李乾佑,于泾州、原州战事辅佐西河郡公打理后勤,颇为得力,不如起复?”
李渊沉吟片刻后点点头,心想都说怀仁重情,此言实在不虚。
虽然说李乾佑有个身为李世民嫡系的三兄,还有个身为延州道行军总管的二兄,但李善建议起复,主要还是因为他与李乾佑之间的旧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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