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之中,高山之上,阴气阵阵。
一座大铁城立于此地,崔嵬高峻,城色青黑。
却见无数鬼怪在城头,摆在李启面前,牛头马面为首,其他各种妖魔,毒苦凶恶,有的流血竟体,有的被头露发。
有的裸形徒跣,手持大杖,从后催促,有的睡在铁床铜柱,身体焦烂,寻复还生。
又有几百小鬼,支起炎炉巨镬,焚煮热水,叫嚣让李启进来。还有刀枪剑林,触之便身首碎堕,随沸翻转。
无数恶鬼,倚于其侧,立于一面,将圆圈包围,威吓李启。
牛头马面在前,牛头大声呵斥道:“罪福不昧,唯人所招,君能转心向法,则鬼怪自消!若是不能,你就是搬出佛祖真仙来,也脱不了你的罪责!”
李启摇头:“二位鬼差,我知晓此举违逆了规矩,日后自会弥补,我已经备好了祭祀香火,可供诸位阴间享用,还请稍安,可以随时监督做法,绝不会有任何的遗漏。”
“放肆!还敢贿赂我等!你真当鬼差是尔等鹰犬,任由差遣不成!!”牛头马面一齐大声呵斥道,一身正气,好像要把周围的阴气都给冲散似的。
这给李启看得一愣。
不对劲啊。
这和他书上看见的,还有各种经验都不一样啊。
作为一名祝人,肯定是要时常和鬼神之流打交道的,不管是和阴差也好,和天神地祇也好,都是有丰富的经验。
李启以前和阴间打交道的时间比较少,一般都是和山水神祇交流,但他在各处得到的消息都是,牛头马面很容易相处,只要奉上祭品,他们大多都会睁只眼闭只眼。
怎么此时如此正气凛然?一副不收贿赂的样子,平时他们不也没少收吗?
所以李启才早就做好了准备,祭礼什么的都安排好了,对方一到,他就拱手送上,这样大家都欢喜。
只是,这次怎么会遇到这么耿直的鬼差?
李启讶异之时,脑子里也没停下,迅速开始分析情况。
真知道韵扫过,仔细观察牛头马面,以及身后的小鬼。
虽然他读不到牛头马面在想什么,但是却可以感受到身后小鬼们在叫嚣之时的内心抱怨。
嗯……
噢,懂了。
心明和尚,闹出来的动静有些大了。
如果是正常的,有菩萨果位的大能者使用天眼通,那么动静是很小的,基本上察觉不到,只是这种人李启也请不到。
他能够请到的,最简单的天眼通持有者,就是心明和尚,可是他毕竟修为尚浅,没有办法很好的控制天眼通,导致了目光扫遍地狱。
这么大的动静,这么多的鬼王,判官,都瞪着眼睛看着这边,牛头马面自然不好放水,并且他们恐怕也着实恼怒了,谁喜欢被人明目张胆的看啊?
若是看的人是个大能菩萨也就罢了,惹不起躲得起,就当不知道,可一看,只是个六品的小瘪三,那岂有放过之理?
李启于是摇头,干脆说道:“此事确实重要,二位若是不能接受……就请便吧。”
李启这句话的意思很简单。
伱们要想打,那就打吧。
谁料,李启这句话一说,反而让原先凶神恶煞的牛头马面迟疑了一下。
呃……
他们虽然凶恶,但也知道轻重,眼前这人他们其实是认得的。
人巫之战闹的沸沸扬扬,他们虽然没有参战,但也是有所耳闻,对其中的战报看了不少,自然知晓那位赢下先锋之战,更是屠戮了那么多人的年轻天才,李启。
如今,此人不知不觉已是四品……
真让他们去打,未必讨得了好。
可是不打,这面子往哪儿搁?这么多人现在看着呢。
不过,这个时候,牛头马面突然出手!
只见黑光周身,阴森鬼火浮焰丈余,无数恶鬼翼从于旁,充牣虚空,惊骇恐怖!
霎时间,却见山川灰灭,水脉腐败!
大量的阴气席卷而来,土石爆裂开来,大量的动物直接死去并且迅速腐败,一道道恐怖的裂痕撕开山岳并破坏整个山根,一条条黑色藤蔓从地底蔓延而出,增高增大,快速挤占其他东西的生存空间!
一切生命都以极其迅疾的速度死去,快到足以让人听见大自然的哀鸣,瘟疫蔓延,害虫疯长,痛苦的尖叫仿佛没有尽头,四际之外,树皆枯死,如火烧状。
剥脔截具于天穹浮现,如治诸牲兽之法,复纳于深水,朝李启钩口出之,似乎要将他剖破解切,若为脍状,小鬼们掌控的镬中燃起大活,如煮炉炙,李启一个不慎,被投入其中,初悉糜烂,随以还复,痛恼苦毒。
天空降下酸雨和血雨,露天水域变得有如凝固的血块一般黝黑,白色的鱼肚一个接一个地浮上水面,那是死于污水中的鱼群,空气中散发着一股屠宰场般的恶臭。
李启祭出法相,但见血流如泉,意欲言语,但无数小鬼甩出锁链,勾住李启的魂魄,曳之猛疾,李启不遑得言,魂魄被拖出二百许步,似乎要与肉身分离,中间接连之雾都要断开。
牛头马面二人执达,掷李启于囤上,囤里有火,焰烧达身,半体皆烂,痛不可忍,自囤坠地,闷绝良久。
两位鬼差头领再起大锅,搅动鬼火,煮出热汤,将李启投入其中,人在锅中,随沸出没,锅侧的牛头马面,以枪矛钢叉刺之,但见李启两目沸凸,舌出尺余,肉尽炘烂而犹不死。
李启面对牛头马面的突袭,狼狈不堪,甚至可以说直接落败了!
这让心明和尚骇然!
但这个时候,沈水碧突然抬起头。
“嗯……?”她歪了歪头。
李启好像被打的很惨,但是……没有担心的感觉,而且自己也没受伤……
但还没等她做什么,却见李启猛的奋起,自爆法相,突然伸出手,将心明和尚和沈水碧一并抓住,似乎想要遁逃。
但他刚刚想跑,却见身后的大铁城吹出无尽热力的干枯之风,随之伸出无数的勾魂索,许多勾魂使者,施展法力,牛头马面念咒诵经,李启脱逃不得!
勾魂锁链将李启拉入铁城,铁城大门封闭,李启直接被关入地府之中!
这山中发生的威势太大,因此所有的一切,都被旁边的寺庙看见了。
众多难民愕然,心碎,不知道这位救了大家的居士犯了什么事情。
不过一会,流言就已传出,说是大家本来是要死的人,却被居士救下,所以他担了因果,受了大家的性命,因此而被鬼差捉走。
许多人哭泣,为李启立祠。
主持哀叹,为李启塑像,供入庙中,为菩萨陪祀。
而在另一边——
数天之后,却见牛头马面在地府里,将铁城放出,其中李启带着心明和尚与沈水碧,跳了出来。
就在之前,李启在铁城之中,与牛头马面好好交流了一下。
李启准备的祭礼没有浪费,牛头马面都乐呵呵的收下了,李启也明说了自己是要寻找舍利弗,先前只是一时疏忽而已。
三人交谈的很是顺畅,离开了大家的视线,牛头马面也变的和善起来,和李启交流了一些细节,拍着胸脯表示李启可以离开,甚至他们还会给李启开小路。
“多谢两位网开一面,李启铭记在心。”李启行礼,笑呵呵的对牛头马面说道,一点不像是受伤的样子。
倒是牛头马面,一脸羞惭,牛头率先说道:“欸,哪有,还是为了护住我俩的面子,让贤弟平白走了一趟苦狱……”
“两位仁兄又不曾下手,何来苦楚一说?不过都是些戏码罢了。”李启和善的说道。
是的,通过因果之线传讯的,其实就是李启。
也很简单,让牛头马面能下得来台而已。
大家又没仇,让他们能捉拿自己归案就好了,多大点事,丢点脸而已,李启作为巫觋可不在乎这些。
要是来者是魔王子,小霸王之类的,牛头马面估计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肯定会很惨。
“贤弟在众目睽睽之下,不惜折损颜面,这般维护我俩,自然也不能让贤弟吃了亏,我们兄弟偷偷在轮回开了一个小缝,从中寻找舍利弗的话,能简单许多。”
“多谢二位。”李启拱手说道。
“贤弟事务繁忙,那我们就不多寒暄了,告辞,日后若有托付,尽可联系。”牛头马面笑呵呵的走了,没有多耽搁。
也没必要多耽搁,李启很明显有事,刚刚又做戏羞辱了一番,难保李启心里会不会不爽,倒不如赶紧溜了。
想着这些,牛头马面迅速消失,只留下李启,沈水碧,以及心明和尚在地府之中站着。
此处是地狱的一处偏僻地方,没有鬼差巡逻,当然……很有可能是牛头马面打了招呼,所以才没有。
沈水碧依然在发呆,开启了跟随模式,跟着李启,因为她已经知道了事情的起始末尾,没什么好担心的,自然也不需要多花心神。
心明和尚则是在牛头马面的铁城之中,借着对方的遮掩和指点,已经将自己该看的东西都看了一遍。
“前辈,舍利弗投胎转世的世界,我已经找到了,只是……有东西遮掩了我的视线,我看不清具体是谁。”心明和尚说道。
“没事,知道是哪个世界就行了。”李启点头:“那么,多谢了,你现在是要回去,还是想在地府看看?你已经六品了,小心些,在地府也未尝不是一场机缘。”
“留在这里就好,那么,前辈,告辞。”心明和尚躬身行礼,随即离开。
李启目送对方离去,然后看了看自己的位置。
到现在为止,一切都还在计划中。
根据心明和尚的天眼通,舍利弗投胎的世界,名叫妖万池界,是一个二品世界。
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这个世界的世界之主,名叫妖万池。
正如同界主的姓一样,这是一个妖道所控制的世界,妖万池乃是二品的妖族大圣,有时他们也会自谦为小圣,但都差不多,都是‘圣’。
所谓大圣,知通乎大道,应变而不穷,辨乎万物之情性者也。
这也是妖族高品修行者的标志性称呼,不过妖族不太严谨,很多三品也会自称大圣,譬如黄风大圣,掌水大圣,司山大圣等等。
不过要数最有名的,自然是平天大圣,混天大圣,覆海大圣等等声名在外的妖族大圣,又或者梅山七圣这种投靠了神道,却依然保持着妖族称呼的。
这个称呼实际上是挪用的人道称呼,人道一品,便是‘圣人’,妖族或是不喜,又或是太喜,就将圣字挪用,加了个前缀,以取其神通广大之意,或者……是取其‘辨乎万物之情性者’之意。
毕竟,对妖族来说,辨乎万物之情性,实在是很重要。
只是,李启还不清楚妖道到底是想要什么。
他也有过短暂的了解,比如妖族想要点化万物,想要让世间万物都达到这个境地,但具体他们的思想,他们是怎么做的,都不清楚。
不过……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毕竟,此次前去,只是为了接舍利弗而已,在妖族的地方反而好办些,毕竟其他人去接,已经被天魔设法阻拦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佛门得出的结论是,李启不会被阻拦,而且……事实也是如此。
李启做这事儿,真的没有魔道来拦。
罢了,罢了,考虑那些没用的,现在的李启已经初步具备了实在性,不再惧怕回溯和因果操纵之类的东西,倒也不是没有底气走一遭。
而且……
去这种地方,或许还有一个好处。
妖万池大圣,据说是一颗……被点化之后的归墟。
在归墟的视界面周围,时空差距会被拉大,对现在的兔子也有帮助。
辰极啊……
怎么说呢,李启自己也经历过这种阶段,所以,他肯定是会护着兔子得到自己的答案的。
既然已经敲定,那李启立刻通过牛头马面开出来的缝隙前进,迅速朝着妖万池界赶去。
不过几天时间,他已经突破鬼门,来到了这个地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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