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
林间道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之声。
声声如雷鸣。
偶尔有战马长嘶传来,随着风俩荡漾向远处。
顺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那两道身影。
正是陆行舟和冯谦益。
两人在仙女坳解决了卢德仁的事情,告别了蟒行骑以及董长兴。
便一路向北。
直奔石泉。
此时秋日渐浓。
两侧的山林已经逐渐露出了枯黄,不再是那种一望无际的漫山遍野的绿。
风吹过林间的时候,那种哗啦啦的枝叶摩擦之声,也是减弱了许多。
偶尔,还能够见到有落叶飞舞。
将这天地之间的气氛,映衬的更加悲怆。
秋。
是收获之季。
也是生命陨落之季节。
也是生死循环的开始。
驾!
两匹白马与这山间道上狂奔,狮子骢故意放慢了一些速度,尽量和另外一匹白马齐平,以保证不会丢下后者。
两道身影随着战马的狂奔,而上下起伏。
发丝飞舞。
两个人一路没有说话。
大概行驶了一个多时辰。
狮子骢的速度还能够保证,并没有多少疲惫之态,但冯谦益的那匹马却是已经有些不行了。
气喘吁吁,身上冒出了汗。
这速度也是开始明显下降了。
两人对视之后。
便逐渐将马速降低下来,然后寻找休息的地方。
林间有水源。
两个人尽量往水源的上游靠近了些,将两匹马拴好。
这个时候。
就能够看出好马和普通马之间的区别了。
狮子骢完全没有疲惫的意思。
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气息也十分的平稳,像是闲庭信步一般,绕着拴着它的树干,挑挑拣拣地上的草吃。
而另外一匹马,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连动都不怎么动弹。
“耽误陆公公了。”
两个人坐在了溪水边的石头上。
冯谦益双手捧起水,洗了一把脸,这一路走过来,脸上,身上也是沾染了不少的灰尘。
她一边将手上的水珠甩掉,一边对陆行舟说道。
言语间有些歉意。
“狮子骢本来就是你的,何来耽误咱家之说?”
陆行舟笑了笑,把随身携带的包裹打开。
里面是一些干粮。
他抓出来了一个油纸包,然后用力的撕开。
里面是一只油光金黄的烤鸡。
这是汉中城最好的那处酒楼,天上居所烤出来的。
百香鸡。
据说这种鸡从刚孵化出来开始,就是用各种珍惜名贵的香料喂养的。
并且时常有人驱赶着,让它们保持着活动的状态。
以促进香料的吸收。
它们的鸡肉里面,都是有着天然的这种香氛味道。
而当母鸡长大的时候,还没有下蛋之前。
就将母鸡宰杀。
这个时候的鸡肉最嫩,也是最香。
再经过十几道工序才能够精心烤制而成。
乃是天上居的一道成名菜。
整个蜀地都是大名鼎鼎。
当然也很贵。
一只这样的烤鸡,要二百两银子。
就算是一些富贵之家,也不是能够轻易吃的起的。
不过,对于陆行舟来说。
哪怕是逃命。
也能够吃的上。
他和冯谦益二人从仙女坳出来的时候,有人已经帮他们准备好了。
不是卢家,而是冯谦益手底下剩下的那些玄机阁的人。
这些人都是做生意,做产业的。
不能江湖打斗。
但却能够做探子,也能够照顾两人生活起居饮食。
“过了石泉,就安全了。”
“这是最后一道坎儿。”
陆行舟撕扯下来了一条肥美的鸡腿儿,扔给了冯谦益,然后也给自己撕了一条,将油纸包放在了旁边,道,
“你说,玄机阁的人会来吗?”
现在。
卢家已经算是没有威胁了。
那么石泉城那边,如果再有危险的话,就只能是玄机阁了。
冯谦益现在也已经暴露了。
她帮着陆行舟,做了这么大的案子。
只要玄机阁主阁那边儿不是傻子,都已经猜出了她的目的。
尤其是卓天南。
陆行舟虽然不知道冯谦益和卓天南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
但冯谦益既然能费如此大的周章,要夺玄机阁外围的权利和势力。
那么,卓天南,肯定也不会让后者轻易成事。
两者必有冲突。
而这冲突最有可能发生的地方,便是石泉。
卓天南,应该会派人来杀冯谦益。
如今陆行舟和冯谦益算是绑在一根绳上的,陆行舟不可能不管冯谦益。
如果真的在这里抛下了。
那天下皆知。
他背信弃义。
日后,不会有人再和陆行舟合作,也不会再有人信任他。
就算是合作,也会处处防备着他。
所以,他必须得帮冯谦益走过这石泉,而且是安然走过。
他倒不是怕。
毕竟也已经有了一些安排。
他只是好奇。
卓天南还有玄机阁主阁的那些家伙们,应该也已经知道,冯谦益和东厂的关系。
那么,这些江湖之人,还敢对自己二人下手吗?
江湖势力。
再厉害,也有局限性。
他们除了有一些武功高强之辈,对朝廷真正的威胁,连卢家都不如。
若是真的惹怒了朝廷。
灭他们。
就是轻而易举。
他们真的敢吗?
陆行舟不太确定,反正也没话找话,就问问冯谦益。
后者应该对玄机阁的那些人,了解比较深。
“我也不确定。”
冯谦益把鸡腿放在嘴边儿,用力的撕咬下来了一块肉,然后一边咀嚼,一边接过了陆行舟递过来的酒囊,往嘴里咕咚咕咚的灌了两口,
“但我能够确定的是,如果那些家伙动手的话,肯定就是不遗余力了。”
“怕是,连阁里的阵法大师,都会请过来。”
说完,冯谦益扭过了头,盯着陆行舟,笑着问道,
“陆公公,莫不是怕了?”
“哈哈。”
陆行舟举起自己的酒囊,往喉咙里灌了些酒水,笑道,
“李因缘是不遗余力!徐盛容也是不遗余力!卢德仁也是不遗余力!”
“但又有谁真的把咱家给留下了?”
“管他什么阵法宗师,江湖高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咱家还从没怕过!”
冯谦益也是忍不住笑出了声,将那被风吹着低垂下来的一缕发丝捋到了耳朵后面,然后拱了拱手,半开玩笑地道,
“陆公公所言极是。”
“小女子这条性命,就交给陆公公了。”
陆行舟扭头看了她一眼,微笑。
没有继续说话。
他吃光了手中地鸡腿儿,然后又是将鸡胸脯撕下来了一块。
一半给冯谦益。
一半留给自己。
两个人,伴着酒,在这夕阳之下,吃喝尽情。
殷红的晚霞照亮了苍穹。
逐渐的。
把这山林也染成了红色。
风于林间吹拂而过。
山林摇曳。
好像是红色的海洋在飘动。
两个人坐在溪边。
偶尔传出笑声。
两匹马站在远处。
狮子骢在吃着草,另外一匹马也慢慢的恢复了正常,开始寻找新鲜的草叶吃。
这情景。
多少有几分潇洒恣意。
……
石泉。
经历了半月多前的那场厮杀,石泉城最近进入了一种比较怪异的稳定之中。
三教九流,都很默契的保持了安定。
谁也没有因为突然间这里没有了官府的人,而放肆行动。
甚至。
没有了杜相文和严从虎这两个黑官,他们不需要上交更多的油水,这行动也逐渐变少了。
毕竟大家都只是想混口饭吃。
只要饭够吃了。
谁愿意总是过那种刀尖舔血的生活呢?
更何况。
还有黄沙匪以及白桦匪等,他们人在盯着。
这些往日里被人们视作洪水猛兽的人,联手将石泉的秩序给维持了起来。
就算是秃鹫匪等,那些杀人如麻的家伙们,在这种时候,也不敢随意乱动。
而在这种情况下。
石泉城的那些人们,竟然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安宁。
是那种真正的安宁。
不用在整日提心吊胆的那种安宁。
百姓们都是处在最底层的。
他们不知道具体原因是什么,也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是大部分都在议论。
原因是。
黄沙匪这股匪徒的头子,程蛮子,要死了。
黄沙匪忙着往深山里的逃窜,没有时间来石泉城里抢劫了。
其余的那些匪徒。
则是正在给黄沙匪送行。
所以,石泉才安稳了。
在他们最朴素的是非观里面,官就是好的,匪就是坏的。
之所以会有现在的安稳,是因为匪没有时间来害自己。
并不是因为,匪在维护这里。
匪在给石泉争取未来。
这怎么可能呢?
不是吗?
那群人都是一些杀人不眨眼的疯子啊。
只有官才是好的。
就算是这些官贪污了,受贿了,有时候做了一些坏事,但他们总体上还是好的。
他们很少有人想过。
那些官,坏起来的时候,比这些匪,更加的可怕。
“要说,这程蛮子早就该死了。”
“他早死一天,咱们这石泉就能够早安宁一天。”
“就是啊。”
“可惜了杜府尹那样的官,被程蛮子这样的大盗给活活害死了。”
一处破落的酒馆。
门口的那面酒馆的招牌旗子正在随着风摇曳,偶尔拍打在酒馆的大门门框上,发出哗啦啦的声音,还能有一些黄沙顺着门被吹进了大堂。
光线昏暗的大堂里面。
那些闲来无事的客人们,根本就不在意这些。
他们聚集在一起。
随意的喝着酒。
一边喝着,一边讨论着最近石泉发生的事情。
这程蛮子在他们的口中,就成了真正的大盗,成了杀人不眨眼,毁了石泉未来的人物。
尤其是那家伙混身上下都是流淌着黄沙。
简直,就是一个怪物。
“你看,这些愚蠢的家伙。”
在酒馆的角落里。
最靠着西北角的地方,有着一桌客人。
三个人。
正中间的是一位老者。
他很瘦,但是这个头却明显很高,比一般人能够高出来两头。
他若是直立着站起来,几乎能够顶到普通房子的屋顶。
因为个子特别高,而身子又比较瘦的缘故。
他就有些驼背。
如今坐在这桌子前,驼背也异常明显。
佝偻着。
他的脸色很红润,眼睛里也是闪烁着矍铄的光。
不像是那种垂垂老矣的人。
他身边放着一个布袋。
左手一直放在布袋上面,而右手则是端着茶杯,轻轻的抿着茶水。
他叫陈布袋。
是玄机阁主阁里面的一位长老。
他刚刚听到了这里面的人们的谈话。
尤其是关于程蛮子的评价。
其实。
不只是在这酒馆里面。
自从进入了这石泉城以后,他到处都能够听到关于程蛮子的评价。
而且都是这般类似的。
他心中感慨。
忍不住骂了一句。
“瞎了狗眼!”
即便是常年处在玄机阁的主阁里面,研究自己的布袋阵法,很少出现在江湖上。
他依旧是对这里的情况有所了解。
程蛮子哪里是毁了石泉的人啊。
他是一心一意在为石泉谋取未来,为那些匪徒谋取未来。
但是这群真正的受益者。
却是……
陈布袋心里为程蛮子不值。
“世间之事,本就是如此嘛,何必这般计较?”
陈布袋身边的是另外一个老者。
他没有陈布袋那么高,也不像他那么瘦。
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普通的老人一样。
头发花白。
脸上有一些皱纹。
眼神也不是那么矍铄慑人。
如果把这个人放在人群里面,你一眼都看不到的那种。
唯一出彩的一点。
可能就是他身上的衣服很旧,但是却洗的很干净。
胡须,头发,也都是整理的很干净。
连牙齿,都比一般人的白一些。
他叫祝青山。
也是玄机阁主阁里面多少年不肯露面,不肯出江湖的人物。
他最擅长的是幻阵。
以某些奇异的布置,借助阵法,术法,还有一些光影,以及特殊的药物熏染等等。
最终布置出能够让人进入幻境的强大阵法。
在玄机阁里面。
是一位真正的泰斗级人物。
毕竟。
无论是攻击,还是防御,又或者是迷惑视线等等。
这些阵法都是有迹可循的。
唯有幻术。
是真正的作用在人心上的东西。
不可查询。
也毫无踪迹。
是阵法之中最为玄妙,也最为神秘的存在。
祝青山能够入幻阵这条路。
已经是超越了很多阵法大师。
更何况。
他在幻阵领域之内,造诣还非常的高。
当世。
堪称数一数二的存在啊。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肯定是分不清楚啦!”
“唯有借酒消愁。”
“哈哈!”
祝青山说完,用力把一碗烈酒灌进了嘴里。
这石泉的酒,肯定是没有玄机阁的桃花沾更美味的。
但是。
在这位老者喝起来,却是一样的享受。
一样的痛快。
他喝完,甚至还意犹未尽的砸了咂嘴。
“大师不愧是大师。”
坐在这两人对面的,是一个年迈的老妪。
她的头发都已经白了。
脸上的皱纹也把这张脸原来的面容给遮掩了。
像是鸡皮一样。
她有些矮,还有些胖。
还有些发黑。
虽然看不出年轻时候的样子,但从这体态肤色看起来,也绝非美人儿。
更何况。
她那一双眼睛也不像是美人儿的眼睛。
冷冽,阴森,逼仄。
和那五官格外的不对称。
看起来就让人觉的浑身难受,敬而远之的那种。
她叫白苏。
是玄机阁里面赫赫有名的杀手。
她身边没有剑。
也没有刀。
也没有寻常可见的兵器。
因为,她都不用这些的,她用的,是针。
是玄机阁内流传了几百年的一种暗器。
叫做花寒针。
这针的载体是多花。
具体这种花长什么样子,从来没有人见过。
江湖上的人,也从来没有人知道。
因为见过的人都已经死了。
死在了花寒针之下。
而花寒针具体是什么样子的,也没有人见过。
那些死在花寒针之下的人,他们的体内,找不到丝毫花寒针的迹象。
好像,针消失了一样。
这三人。
都是玄机阁里面的高手。
而且是顶尖的高手。
他们这次来石泉,只有一个目的。
就是除掉冯谦益!
保证玄机阁内部的安稳。
尤其是,让外部的那些势力,不被分裂出去。
“说的话都是玄机,云山雾里的。”
“连影响人喝酒这件事,都和普通人不一样。”
“都这么别出心裁!”
“哼!”
白苏那一双阴森的小眼睛扫了两位老者一眼,然后冷哼一声,皱纹间的神色,突然变的尖酸无比,然后阴声道,,
“你看不惯,直接把人杀了,不就得了?念念叨叨有个屁用?”
“还有你,什么真真假假,世间本是如此,要看开一些,就是你逃避现实的借口。”
“你们说得都好听,其实就是两个老乌龟!”
“和我这个老乌龟一起,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白苏说完,把酒水端起来,用力饮尽。
然后重重地砸在了桌子上。
陈布袋和祝青山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是摇了摇头。
然后讪讪地笑了笑。
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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