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
秋日渐渐逝去,冬日将来。
这天地之间的冷寂,比往常又多了不少。
而且,今年的冬天因该是比去年的冬天更要冷一些。
还未入冬,已经能够感觉到那种寒意。
一些年纪大些的人们,已经开始提前穿上了棉衣。
就连皇宫里,也提前升起了炭火。
今日的阳光还算可以。
照耀在窗户上,然后有着淡淡的光晕萦绕到御书房中。
老皇帝坐在书桌前,闭目养神。
陈暮正在身后为其按捏着太阳穴,同时汇报着陆行舟在蜀线的所作所为。
“固城,汉中,广元,再加上玄机阁。”
“如今又派人去给关陇边军送军粮,哼!”
老皇帝的眉头微微的皱了一下,声音里也多出了几分低沉,
“他的心,也太大了。”
当初,老皇帝的意思,是要借着东厂的力量,将天下盘踞的世家,势力,给清理一遍。
然后再交给继任新君重新建立,并借此为新君立下威望。
也能给大魏朝带来一次重新焕发生机的机会。
但陆行舟做的过火了。
固城新政。
先斩后奏。
老皇帝可以理解为权益所需。
但紧接着,汉中,又被陆行舟做成了密谍司的据点。
一面辐射草原,一面辐射整个蜀线。
广元卢家,也似乎更对东厂忌惮,而不屑于朝廷。
甚至,最后,陆行舟把手还伸到了关陇边军里。
首先铲除复制蟒行骑装备的草原奸细,就已经赢得了关陇边军的极大好感。
然后,又铲除了关陇军里面,被草原探子渗透的那些人。
更是将彼此的关系拉近无数。
最后。
还送军粮啊。
这已经是明摆着,招揽人心了。
老皇帝心里有些不舒服了。
虽然陆行舟做了很多事情,彻底铲除了蜀线上的那些长生帐奸细,但这却也更加增加了皇弟心里的不舒服。
这些事情,足以证明陆行舟手段高明。
而在某些时候。
越是高明的人,表露出超出上位者预期的野心的时候,上位者便越是担心。
老皇帝原本的意思。
是三年。
陆行舟把天下世家砍的七七八八的时候。
自己也寿元将近。
到时候将陆行舟一起带走,将东厂再度覆灭。
但若是按照现在的趋势继续走下去的话,恐怕……东厂将成尾大不掉之势。
到时候。
老皇帝想砍,都砍不了啊。
除非陆行舟他有杜先隆那样的情怀和胸襟,肯自断东厂。
还天下安稳。
但,陆行舟他能做到吗?
老皇帝肯定是不信的,他更不敢赌。
所以,他要未雨绸缪。
绝对不能让陆行舟再继续这样下去了。
“从他的奏折里来看,这次回来,还要处理兵部工器司的事情。”
老皇帝依旧在闭着眼睛,在思考,沉吟了许久,他突然睁开了眼睛,然后道,
“陈暮啊,通知兵部尚书,把工器司整顿一下吧。”
“该处理的,让他自己处理了。”
“不要让陆行舟再插手了。”
陈暮听闻此言,目光不露痕迹的闪烁了一下,然后道,
“是。”
他没有多说。
但是,他已经明白了老皇帝的意思。
后者不想让陆行舟继续插手工器司的事情,很显然,是不想让陆行舟再染指兵部。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陆行舟借着处理工器司的事情,再和兵部打好关系。
这就更麻烦了。
老皇帝开始断陆行舟的前路了。
“还有。”
“让国子监的夫子,御史台的大夫,都过来一趟。”
老皇帝直起了身子,又是补充了一句。
陈暮的神色更是凝重了些。
但依旧没有说话,一边不动声色的给老皇帝泡上了一杯茶,一边道,
“老奴这就去办。”
“去吧。”
老皇帝摆了摆手。
陈暮弓着身子走了出去。
看着后者逐渐远去的背影,老皇帝的眉头皱的更加厉害了。
刚刚。
他说到兵部工器司的事情的时候,陈暮给自己按捏太阳穴的力道,还有速度,突然间出现了停顿,而自己又说请国子监夫子,御史大夫的时候,陈暮的脸色,变了一些。
虽然后者极力掩饰了。
但老皇帝还是能够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些。
“都是太监!”
“这些个狗东西,稍微一不留神,就烫手。”
他目光里闪烁过了一丝阴森。
突然,重重的将茶杯放在了几案上。
力道非常的不小。
茶水都飞溅了出来。
……
老皇帝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自己的眼睛里,有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
是愤怒。
又或者是一种浓浓的阴暗。
……
大概半个时辰的功夫。
国子监夫子,御史台大夫,来到了御书房。
上一任国子监夫子大儒沈秋鸿死后,他的同门师弟,高肃卿,便担任国子监的夫子。
他坐上这国子监夫子之后,很安分。
只是专心钻研学问。
目前正在负责编纂一部将整个大魏朝的历史都给汇聚到一起的历史书籍。
《大魏全书》
里面有大魏朝的功臣武将,历代皇帝,也有许多民间江湖人物,还有诸多事件。
据说最近整理的热火朝天。
国子监的那些学生们,也都被调动了起来,参与了进去。
似乎将沈秋鸿和苏定邦的死,都已经忘记了。
而御史台大夫,则叫陈光禄。
他是武成皇帝亲自提拔起来的。
当年武成皇帝刚刚即位的时候,外有东厂,内便有这陈光禄。
后者当初给老皇帝肃清朝堂立下了汗马功劳。
后来大魏朝逐渐安稳。
陈光禄没有了事情可以做,便窝在了御史台里,不怎么露面了。
但老皇帝从来没有找过他的麻烦。
一直,让后者安安静静的,在御史台里养老。
直到现在。
几十年过去了,这御史台的年轻人换了一批又一批。
但这位,陈光禄陈御史,却是从来没有换过。
稳如泰山。
而这御书房,按照他的计算,也大概有几年的时间没有来过了。
“高夫子,你说,陛下要我们过来,所为何事?”
两道身影从远处走来。
前面那人,脊背挺拔,面容沉稳,方正的脸庞上有种慷慨凛然的气势。
一双眸子也是黑白分明。
后面那人有些瘦削,矮小,尖嘴猴腮的。
一双小眼睛里充满着的都是精明。
前面这人是高肃卿。
后面这人便是陈光禄。
两个人进宫的时候相遇了,便是一起走向这御书房。
“无论何事,只要不违背天下大义,我等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总是要竭尽全力去做的。”
高肃卿看都没有看陈光禄一样,脚步也没有减慢,声音有些倨傲的说道。
“哼。”
陈光禄看着高肃卿这副冷脸,忍不住轻轻的哼了一声,
“说了等于没说。”
“我不信你不清楚。”
陈光禄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又是带着几分冷嘲热讽的意思,道,
“又或者是说,沈秋鸿沈夫子的死,本来就是你所期望的?这样,你这么多年的苦熬,才有了结果,坐上了这个位置?你感激那太监还来不及呢,舍不得……”
“你狗屁!”
高肃卿听到这些话,才是真正的愤怒了,他猛地停下了脚步,然后愤怒的盯着陈光禄,阴声道,
“你再敢乱说,我把你小时候做的那些事儿全都写在大魏全书里面,让你名垂千古!”
“行啊,顺便把你偷看的事情……”
陈光禄张嘴说到一半,见高肃卿的脸色真的变的阴沉了下来,这才是连忙闭上了嘴巴,摆了摆手,哼道,
“做了不敢承认,没种!”
他和高肃卿,是同村之人。
小时候是一起光着屁股长大的朋友。
后来,高肃卿学业有成,进入了国子监,成为了大儒的弟子。
他则是因缘际会,入了皇弟的法眼,做了这御史台的大夫。
虽然是走的不同的路,但这些年,彼此之间的情谊却是没有变过。
别看他们现在一个看不上一个。
当年高肃卿因为一篇文章被人盯着,差点儿咬死的时候,可是陈光禄以一己之力,将高肃卿从那件事情里面给摘了出来。
虽然用的手段有些阴险,但却实打实的,是高肃卿的救命恩人。
而高肃卿,对陈光禄也是不错。
最早的时候,高肃卿做了国子监的学生,而陈光禄则是无业,吃喝都没有着落,大概有七八年的时间,都是高肃卿把自己的住的,吃的,喝的,都分给他。
这才让陈光禄在长安城留了下来。
也让陈光禄有了今日。
两人。
虽然偶尔还有不对付,但任何人出事,另外一人,都是会舍命相帮的那种。
“东厂在蜀线做的事情,你可知道了?”
转眼间,两人已经看到了御书房的影子。
陈光禄叹了口气,问道,
“你打算怎么做?”
“知道了。”
高肃卿沉声道,
“是个有本事的,就算是你我,也做不到那个地步。”
“但是,陛下的话还是要听的。”
陈光禄斜着眼睛看了高肃卿一眼,点了点头,道,
“诶,你这次倒是开窍了啊。”
“若是早这样,你也不至于混到现在,才坐上这国子监大夫的位置。”
高肃卿没有理会他。
整理了一下衣冠,然后走向御书房的台阶。
陈光禄也是跟在了他的身后。
……
丛林间。
道路茫茫。
漫山遍野的枯枝随着风摇晃。
发出呜呜的声音。
陆行舟站在山岗之上,看着那无尽的枯黄,面色有些沉寂。
他的身边,是汪亭。
这里已经到了通州附近,距离长安城只剩下两日的路程了。
密谍司得到了长安城的消息,然后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了汪亭手中,汪亭知晓其中的重要性,则是以最快的速度,从固城策马而来。
然后告知了陆行舟。
“主子。”
汪亭跪在陆行舟脚下,声音里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阴森,还有愤怒,道,
“陛下,这是对咱们有意见了。”
汪亭能够走到现在,从来不是因为对老皇帝对么忠心,而是因为对陆行舟忠心。
汪亭见过皇帝几次。
他能够感觉的到,老皇帝对自己这种人的厌恶。
所以,他虽然忌惮老皇帝,但却从来没有将老皇帝当作自己的主人。
他只是将陆行舟当做自己的主人。
如今,主人上面的人,似乎对主人不满了,汪亭虽然忌惮那个人,但依旧表露出了自己的愤怒,还有不满。
“主子辛辛苦苦,刀山火海里趟过来,做了这么多事情。”
“整个蜀线都安稳了下来。”
“咱们还没回长安城,陛下竟然就已经准备……主子,小的这心里……不值!”
汪亭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最终将这两个字讲了出来。
这两个字是对陛下的不敬。
但他是真的心里觉的憋屈啊。
东厂兢兢业业。
为了大魏朝的稳定,把蜀线安排的明明白白。
这中间,死了多少人?
主子冒了多大的危险?
当初对付卢家,对付李因缘,对付国公府,又是多少次在生死之间?
再后来,对付长生帐的人们。
东厂又是经历了多少麻烦?
那是多少人用命换来的消息,然后才端掉了这些人。
怎么到了现在,蜀线一切尘埃大定的时候,还没来得及庆功,就要开始清理了?
陆行舟自然是懂汪亭心里的憋屈的。
其实他自己的心里也是十分的憋屈的。
他做这些,哪里有什么私心,有什么权欲,只不过是想天下安稳,是想让恩师,那些开导自己的先辈们,走的安心。
泉下有知,能够瞑目。
但老皇帝他,不信任自己啊。
或许,老皇帝从来都没有信任过自己,他之所以重用自己,只是因为,他觉的,三两年的时间内,自己没办法对他造成威胁。
所以,才放手任自己去做。
如今自己或许已经对他造成威胁了,出乎他的预料了。
于是就开始防备着自己了。
甚至,开始打压自己了。
为君之道。
不过如此。
“呵……”
陆行舟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但不是苦笑,而是一种平静,而且漠然的笑容。
好像,这些事情并没有给他造成任何的影响。
他没有回头,依旧看着那山下的诸多枯黄,以及苍茫,低声道,
“汪亭。”
“你看这山,这树,这草。”
“它们虽然会枯萎,但却从未真正的死去,挨过冬雪,待得春日,依旧会生机勃勃。”
“你有什么可担心的?”
汪亭的眉头微微的皱了一下,他倒是能够听出陆行舟话里的意思,但他却还有些不赞同。
“主子,没有了陛下的信任,咱们东厂……”
他顿了一下,后面的话没有往外说。
但其实两个人都明白。
东厂之强。
便是在君王之信任。
君王之信任,就是这枯树的根,枯草的种子,这山的基石。
没了这份信任,也就是枯树没有了根。
枯草没有了种子。
山没有了基石。
如何能重新焕发生机?
或许,就只剩下了烟消云散了啊!
“是,你说的没错。”
陆行舟依旧是面不改色,脸上的平静,让人觉的他好像没有听懂这里面的意思。
但他肯定是听懂了。
汪亭看着他这副表情,又是迟疑了稍许,眼睛里逐渐的亮起了一些希望。
陆行舟从来不做没有准备的事情。
任何事情,在后者的眼里,都不是无解的。
都能够找到解决办法。
难道,主子已经找到了解决目前困难的办法?
“无根浮萍,确实无法长久。”
“但东厂,未必无根啊。”
陆行舟说道。
从很久之前,陆行舟其实就已经开始布置了。
宋高。
小玉。
这两个人,一个被他放去了帮派,一个被他偷偷送去了江南。
做帮派的宋高,是为了在东厂之外,重新建立一套类似于密谍司的体系,将长安城给盯起来。
而同时,还要将长安城的一些官员,借助帮派的力量,彻底笼络到一起。
在很多时候。
这种力量并不能够真正的改变什么。
但,另外的很多时候,这种力量,也能够改变很多事情。
重点在于。
怎么去用这种力量。
而去江南的小玉,则是已经成为了三皇子身边的人。
陆行舟当然不是让小玉去作三皇子的枕边人,那样容易适得其反。
还有可能刺激到宋高。
她让小玉做的是三皇子身边的密探。
也就是,小玉借助江南那边的两支密谍司残余,足见了一支叫做天机的探子人马。
纳入了三皇子手中。
没有人知道小玉是陆行舟的人。
人们只知道,小玉以前是李因缘的人,潜伏在陆行舟身边,刺探消息。
后来李因缘败给了陆行舟。
小玉害怕自己有危险,便偷偷的离开了陆行舟,在江南,把李因缘残余的力量,给重新组建了起来。
并,投靠了三皇子,而且,明面上对付陆行舟。
与陆行舟为敌。
其实……
“汪亭,你要相信咱家。”
“咱家想要做的事情,从来没有人能够阻拦的住。”
“就算是陛下!”
“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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