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西京是要查验路引的,路引由地方衙门颁发,不过黑衣人不归属地方衙门管制,没有路引一说,正如道门之人只用箓牒,从不用路引,所以齐玄素还是出示秦无病给的腰牌,便顺利入城。
被战火多次洗礼之后,原本的西京古城已经毁坏殆尽,正是“昔时繁盛皆埋没,举目凄凉无故物。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如今的西京已经不能媲美当年,只剩下当年的半数面积,其余皆已毁于战火之中。
除了规模宏伟之外,西京城也与玉京一般布局严谨,结构对称,排列整齐。
外城四面各有三个城门,贯通十二座城门的六条大街是全城的主干道。而纵贯南北的朱雀大街则是一条中轴线,它衔接宫城的承天门、皇城的朱雀门和外城的明德门,把西京分成了东西对称的两部分,东、西两部各有东市和西市。城内南北十一条大街,东西十四条大街,把居民住宅区划分成了整整齐齐的一百一十坊,其形状近似一个棋盘。
宫城位于北部正中,中部为太极宫,正殿为太极殿。东为东宫,西为宫人所居的掖庭宫。皇城接宫城之南,左宗庙,右社稷,并设有各大衙门。澹台云占了此地之后,将其改名为无墟宫,一直沿用至今。
这便是秦州道府和无墟宫的核心所在。一个地方,两路人马,一路归属于秦州道府,一路归属于无墟宫。无墟宫的掌宫真人在东边,原东宫旧址。秦州道府的掌府真人在西边,原掖庭宫旧址。
在这一点上,三道各有不同。太平道的真境别院、青领宫、齐州道府分别在三个地方。正一道的上清宫与大真人府在一处,吴州道府单独在一处。全真道是无墟宫与秦州道府在一处,万寿重阳宫单独在一处。
若论气派,无墟宫远胜于上清宫。毕竟上清宫建在山上,本就比不得开阔平原,还与大真人府做邻居,能够占据的地盘相当有限,再怎么别出心裁,也不可能如何恢宏大气,只能说仙家气象上略胜一筹。
无墟宫就不同了,由皇宫改建而来,就算过去的宫城毁去半数,只剩下一半,仍旧是相当夸张的面积,位于东宫和西宫之间的中庭主殿只有一层,却高达二十丈,以三百六十五根五人合抱的盘龙立柱为支撑。走入其中之后,因为太高且光线不足的缘故,仰头望不到穹顶,只能看到漆黑一片,如同夜空,又悬挂夜明珠,便如夜幕繁星一般。
整座主殿开窗不多,光线黯淡,所以日夜灯火不熄,故而又被称作“夜庭”。
齐玄素久闻夜庭大名,早就想见识一番。进城之后,沿着朱雀大街一路前行。走了半个多时辰,终于到了无墟宫的门外,这里有河流绕宫城,河上架着一座可以供四马并行的直桥。桥头两侧有道门灵官守卫,禁止闲杂人等随意出入。
齐玄素不由有些失望,过去有道门箓牒,进入道府道宫并不算难,只是不能随意乱走,如今却是难如登天了。好在夜庭足够高,他站在宫城外也能隐约看到。如此驻足欣赏片刻之后,才转身离去。
如齐玄素这般举动之人,从来不在少数。道门的灵官们早已习以为常,倒也没有在意。
在距离无墟宫不远的地方就有一家太平客栈,占据地利之便,坐落在无墟宫对面的街上,一年间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到无墟宫办事或是拜谒,不得而入或是等候的时候,就在这里侯见歇息,也有许多无墟宫或秦州道府之人就近在这儿摆酒谈事。大多都是出手豪绰。
寻常客栈,靠这一路生意,就能赚几辈子也花不完的银钱,不过寻常客栈哪里能占住如此地盘?也只有道门自家的产业才有如此便利。
齐玄素新到手五百太平钱,倒也不小气,直接去了这家太平客栈。贵是贵了点,可比邻无墟宫,住着安心。
不过这次齐玄素却是失算了,他前脚在太平客栈住下,一个白发老人后脚就跟着来到客栈。此人不是旁人,正是紧追不舍的风伯,他也住进了这家太平客栈。
太平客栈占地极大,早就将周围的铺面陆续买了下来,将其打通,将客栈的主楼一扩再扩,又精心装饰,使其成为专门的酒楼。在二楼临窗隔出许多豪奢的包间,一楼大堂也用屏风相互隔开,以便来此的客官饮酒谈事。客房全部搬到了主楼后面,被隔成许多独栋院落,取消了单独的客房。
齐玄素要了一座地字号的院落,一天五个太平钱,适合孤身出行的客人居住。
至于天字号的院落,主要是更大一些,适合多人居住。
齐玄素准备在西京小住两日,缓解疲乏。他刚脱下身上的斗篷,放下挎包,就听有人敲门。
毕竟客栈就在无墟宫的对面,齐玄素彻底放松了警惕,没有多想,只当是客栈的伙计,上前开门。
可当齐玄素一开门的瞬间,就觉一股凉气沿着脊椎直冲后脑,然后炸开,让他头皮发麻。
只见一名青衣老者站在门外,白须白发,气态不俗。
齐玄素认得此人,正是在九瓦岗上召开“杀鹰屠犬大会”的风伯。
不仅是齐玄素懂得灯下黑的道理,风伯同样懂得,所以他下定决心之后,毫不犹豫地跟了过来,反而是大大出乎齐玄素的意料之外,让他倍感措手不及。
“老夫是隔壁的客人,特来拜访。”青衣老人开口道。
这说辞十分牵强,大家只是入住客栈,又不是乔迁新居,哪有拜访邻居的道理。只是风伯也没有太好办法,这里距离无墟宫太近太近,他不仅要考虑如何杀人,还要考虑如何脱身,必须找个由头,无声无息地把人杀掉,给自己留出足够的逃离时间。若是闹出动静,他怕是要被留在此地。
在风伯想来,这个理由虽然牵强,但也不至于让人立时生出警惕之心,毕竟是在无墟宫的眼皮子底下,以常理而论,谁会跑到这里行凶?
可风伯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一点,那就是齐玄素见过风伯。
因为第八天养的缘故,齐玄素对所谓的“杀鹰屠犬大会”产生了好奇,于是一路跑到九瓦岗,远远见过风伯一面,甚至因为“凤眼甲六”清场的缘故,可以说印象十分深刻。
风伯是“天廷”之人,齐玄素前不久又杀了“天廷”的甲子神,那么风伯的来意已经是不言而明。
当时九瓦岗上千余号人,风伯作为焦点人物,却不会注意到混在其中的齐玄素。
这便让风伯算计落空,风伯觉得齐玄素不认识自己,更不会知道自己的来意,自己是以有心算无心。可两人刚刚打了个照面,齐玄素就已经认出了风伯,并猜出了风伯的来意,反而变成了齐玄素以有心算风伯的无心。
齐玄素很清楚自己的优势在哪里,不是境界修为,也不是那些小聪明,而是地利、人和。地利,此地是西京城内,毗邻无墟宫和秦州道府。人和,面前之人是隐秘结社的高层人物,道门之人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关键在于,如何惊动道门之人?
其实惊动道门之人也不算难,齐玄素直接引爆仅剩的两颗“凤眼乙三”,自然就惊动了。可在如此狭小的环境之中,很难不伤到自己,齐玄素还不大敢用自己的身体去试试“凤眼乙三”的威力,而且此种情况很有可能让风伯狗急跳墙,直接出手。就算他扛得住“凤眼乙三”,也扛不住天人的雷霆一击。
当初在白帝城,齐玄素已经领教过天人的手段,心中大概有数。
齐玄素总不能寄希望于自己的“副心”,上一次他掉进了星宿海里,各种因素之下,勉强活了下来。这次要是风伯割头呢?他不觉得自己能再长出个脑袋。
事关自身生死,马虎大意不得。
齐玄素强作镇定,不让风伯看出破绽,然后很自然地把风伯请了进来,问道:“不知老先生有何贵干?”
风伯含混道:“老夫左右无事,想与小友闲聊几句,小友不会介意吧?”
“当然不会介意。”齐玄素笑道。
心思各异的两人就像一对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两人却都是心思几转。
齐玄素想的是如何在保全自己性命的前提下,惊动道门之人。
风伯想的是如何在不惊动道门之人的前提下,杀掉齐玄素。
对于风伯而言,杀掉一个先天之人的确不算什么难事,主要是脱身的问题。他进来的时候,特意看了几眼,这家客栈中也有许多修为不俗之人,有的是客人,有的是客栈自己的人。
他直接调用天地元气,将齐玄素劈成两半,不难。可让别人没有半分察觉,很难。他到底不是刺客出身。不调用天地元气,天人炼气士的许多长处并无法发挥,未必能够做到一击必杀,若是让这小子临死前折腾出些动静,便功亏一篑。
所以风伯不得不以天人之姿行偷袭之事,力求形成狮子搏兔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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