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台上的红布是突然垂落的。
当所有的人,都被那突如其来的笛声,给勾动了一下心弦的时候。
当所有的人,都感觉身心一冷,乃至空乏寂寥的时候。
红布便垂落了。
并不是揭开,而是垂落。
自上而下,滚滚涌动地滑入了地面。
就像是一个,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乃至跌倒在地舞女。
衣带渐宽,云袖迭迭。
缭乱了一片的红粉,散落了一生的伶仃。
悲伤是无缘无故的。
没有词句的起伏,没有情节的波折。
就只是一段空旷的飞声,便让落寞沁入了每一个人五脏六腑。
身为齐王的李凤心,脸上波澜不惊,就只有眼眸的深处,带着点滴的闪烁。
前来卖柴的吕九名,面带着丝丝的胆怯,但他还是抬起了头来,望向了那楼宇之间。
上一次,他便因为胆怯,没有去看王姑娘的戏曲。所以这一次,他想看上一些。
哪怕只有一些。
然后,当有一个人影,赤着双足,踩着红布,登上楼台的时候。
楼中人的心脏,便都慢了一拍。
倘若要问。
从悲伤到心动,需要几个呼吸。
那么此时此刻。
正望着那抹身影的众人,应当都可以述说。
大概只需一息,大概只需一眼,大概只需要一个刹那。
他们便心动了,毫无保留地心动了。
就像是为了欢愉,想把心都给揉碎了那般的不管不顾,食髓知味,且难以餍足。
是眼波流转?
是青丝如瀑?
是国色天香?
是冰肌玉骨?
不,都不够。
几乎没有人,可以用言语来形容那样的绮丽。
一切都美得触目惊心,一切都艳得生生刺骨。
惊鸿一瞥飞颜色,盖是醉见广寒宫?
大抵如是。
回眸不见春风迭,春风迭在回眸中?
合该如此。
但还是差了一点,差了一点什么呢?
差在此间,美则美矣,却少了一点,那名女子的妩媚妖娆,和身不由己。
是啊。
红绸贪缠肌如雪,赤足踏没风尘间。媚眼勾丝桃红处,唇齿轻咬笛中仙。
这般妩媚,怎不妖娆,这般风情,怎不多娇。
一缕遮,一缕掩,一片衣带飞舞,一抹香软坦露,便足够令人色授魂与,情迷心窍。
酒客们看着。
看着那恍若桃仙的美人,涂春画艳,衣不蔽体的模样。
不知不觉间,便已然加重了呼吸,通红了面目。
奈何曲风高雅,然衣着媚俗。
奈何天生仙姿,然强装妖冶。
奈何如泣如诉,然身在青楼。
奈何侬本不是画中人,偏偏落了宣纸门。
如此这般,情比春深,命比纸薄,又怎么会,不是身不由己呢。
于是酒客们又开始悲伤了。
因为他们知道,白玉不想在那,白玉不想登阁。
因为他们知道,白玉不该在那,白玉不该登阁。
她有才情,有气节,有容姿,有傲骨。
所以,她岂会甘心凭卖弄风骚来过活。
只可惜,造化弄人,命运多舛。
害得锦绣红颜,非得流落风尘。
一两个富商不再笑了,他们安静地抹了抹嘴唇,像是欲擦去吃菜的油渍。
一两个纨绔不喝酒了,他们默默地摇晃着酒杯,像是欲沉入笛音的深处。
一两个才子不说话了,他们无言地仰望着高楼,像是欲撞进佳人的“画中”。
从悲伤,到动容,再到悲伤,没人能说清楚,这中间的心绪。
只知道,他们的心像是被谁给挖走了一角,以至于失魂落魄。
甚至就连李凤心,都在恍惚之间,陷入了其中,难以自拔。
而吕九名呢,则是已然忘了卖柴,乃立于门边,怅然若失。
楼台的两侧,三名侍女还在低头抚琴,为笛音做着铺垫。
琴声絮絮,就像是雨打芭蕉,惹得人心生轻涟。
没人听过这支曲子,只晓得它叫做乱红,似乎是由白玉所作。
曲调很美,也很萧索。
明明恍若天籁,可那天宫之中却空无一人。
这首曲子,大概是能够成为名作的。
因为哪怕是除开白玉的美,它也足够动人心魄了。
更何况现在,这二者正交融于一起,相辅相成,一恨一艳地登临了绝境。
事实证明,白嫡说得的确没错。
乱红深处是凋零,烟楼正当述悲情。
离歌恨曲,就该由最美的伶人来叙。
可是,它为什么要叫乱红呢?
难道就没有别的更加贴切的名字了吗?
正当人们的心头产生出一个类似的疑问时。
下一刻,他们的疑问就又被豁然地解开了。
因为由白嫡扮成的红衣剑客,已然登上了高台。
并挥剑,用内气斩出了一片大风。
霎时间,纠缠在王戊身上的,红色的丝绸便都翻涌了起来。
倒悬于空中,恍若仙人的裙摆。
进而有心无力地,遮掩着其中的洁白。
而铺落在地上的红布呢,则像是红尘一般地滚动着。
轻抚,厮磨着王戊的腰肢和脚踝。
多亏了,王戊的身上终归不至于仅有丝绸,还有一些布料,能够勉强地盖住胸口和腰下。
否则她的身躯,恐怕就要彻底地显露在旁人的眼前了。
也多亏了,王戊身上的丝绸够多,所以她还可以用飞舞的缎带,来遮挡假手的瑕疵。
否则有一些隐秘,恐怕就要被旁人给看破了。
但即便是这样,那缭乱的红绸和雪白的肌肤,也足以让在场的众人,都魂断于此了。
风还在吹,白嫡的内气已然充斥了楼阁。
所以,王戊也趁此机会,放手将笛音给吹到了高亢。
终于,终于。
台下的看客们知道了什么是乱红。
那是缭乱的红颜,那是缭乱的红尘,那是缭乱的红衣,那是缭乱的心。
是他们在目睹着戚戚女儿的时候。
不知是喜,是悲,是爱,是愁,是贪,是恋,是惊,是色,是暖,是寒的心。
好美,此情此景,当真绝美。当真是飘渺若仙,又打碎了仙凡之别。害那云巅的神人,都苦苦坠入了凡尘的红泥之间。
王戊的身子打着哆嗦,因为她在强忍着去揍白嫡一顿的冲动。
因为她是真不知道,白嫡所谓的舞剑,居然就是这么舞的。
好好好,用剑风去吹人家女儿的衣服,这也能叫舞剑是吧。
好好好,白嫡,你给我等着。
不过在其他人的眼中呢,白玉之所以会颤抖,便只是因为她在忍受着羞辱。
在忍受着高楼和世俗对她的倾轧。
唉,如此的绝代风华,如此的姑射神人,怎么就落入了这般的地步?
谁都想不明白。
于是心更乱了,曲更悲了,人更愁了。
于是李凤心,终究是在王戊眼眸微红的刹那,侧目对着身边的护卫说道。
“抽空,去联络一下雁飞楼管事,告诉他,我要给白玉赎身。”
(记住本站网址,Www.XS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