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木盒落地,一颗很不安详的人头飞出,「彭彭彭」的顺着台阶滚落在明堂中心。
刘邦面色煞白的看着那颗人头,心头涌出一阵恶寒,仿佛三九隆冬之时,赤身**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
他认得这颗头颅。
昨夜,这颗头颅还好好的长在它的脖子上,他们一起看柔嫩娇弱的百越少女歌舞,饮酒作乐到夜半。
这天才刚亮,死人头就送到的他的面前了。
这里可是成都!
他经营了两年的大本营!
汉王竟然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杀死他费尽心机隐藏起来的客人,还光明正大的将头颅送到他的面前……
一身盛装侧居刘邦之畔的吕雉,见了堂下那颗血肉模湖的人头,明艳的面颊上亦有些许惊惧之意,但很快就定下心神,余光瞥了一眼刘邦煞白的脸色,眼神之中嫌恶之色一闪而逝……管不了天下也就罢了,连裤裆都管不住,枉称英雄!
「将军。」
吕雉收回目光,冷声一语双关道:「是时候洒扫门庭、沐浴更衣,朝天阙了!」
刘邦面色青一阵、白一阵,过了好一会儿,才颓然的跌坐在地,丧气的呼喊道:「来人,召周勃、樊会速来见乃公!」
吕雉起身返回后院,但临走出明堂之际,她又倒了回来,面无表情的质问道:「敢问将军,准备如何洒扫门庭?」
她本不欲再管这破事儿,但她吕氏已经与刘邦集团深度捆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此事若刘邦处理不好,她吕氏也要跟着遭殃。
「咳咳……」
刘邦假装咳嗽掩饰尴尬,而后小心翼翼的低声道:「先让樊会斩杀嬴政的使臣?」
吕雉惊得峨眉倒立,双眼几欲喷出火来:「嬴政之使臣是何时进入蜀?你还瞒着妾做了何事?」
「咳咳咳……」
脸厚如刘邦,此刻都觉得有些老脸有些挂不住,假装咳嗽的清了好一会儿嗓子之后,才强笑道:「为夫岂是有意隐瞒夫人,实是嬴政使臣入蜀也不过三两日,为夫还未来得及告知夫人罢了……」
本来就不大的声音,在吕雉刀锋般的锐利眼神下,越说越小。
刘邦憷陈胜,是真憷到骨子里。
想做王侯的志向,也是念念不忘的浸入了骨子里。
再加上萧何被陈胜给强留在了金陵,他身边就只剩下丽食其这么一个大聪明给他出谋划策……
「有意也好、无意也罢!」
吕雉极力克制着心头的怒火,但说话的语气还是硬的梆梆响:「妾身只祈求将军,寻死莫要带上妾与盈儿,更莫牵连了吾吕氏一族,早知今日三心二意,当初又何必奉九鼎入金陵?」
言罢,她便一挥大袖,转身怒气冲冲的快步离开明堂。
论权欲,吕雉并不逊刘邦分毫,甚至还要有过之!
但吕雉毕竟是女子,女子天性中就要比男子少那么几分不切实际的幻想。….
所以,她比刘邦更能接受现实。
而现实就是,他们大势已去,大汉大势已成!
刘邦目送吕雉离去,心头起初还是又愧疚又羞怒。
直至吕雉踏出明堂都再未回头看他一眼,他心中的羞怒尽数转为暴怒,彻底压垮愧疚!
吕雉方才那番话,看似是顾忌了他的面子。
但言语中的意思,与指着他的鼻子骂他窝囊废有什么区别?
‘你个废物,你要自不量力的寻思,能不能别拉上我们娘俩?我娘家人是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么害他们?和汉王争,你也不拉泡稀屎好好照照你
这副模样,哪有帝王之气?,
这样歇斯底里的羞辱,老实人都不一定顶得住!
更何况是刘邦这样志在天下的枭雄之辈?
刘邦紧咬着后槽牙,燃烧着熊熊怒火的双目直勾勾的凝视着吕雉离去的方向……
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在刹那间变成形状。
富丽堂皇的明堂变成了沛县那间他当值多年的亭,那间低矮、阴暗,终年弥漫着一股子混合了霉臭、尿臭与汗臭的亭。
柔软鲜艳干爽的华服,又变成了又硬又潮湿还总蜇得皮肉刺挠不已的葛布衣裳。
一阵风吹过,他似乎又看到了雍齿他们骑着高头大马,大笑着从他身旁呼啸而过。
那年四十,街边避马站着如喽啰……
「决不!」
刘邦突然低吼出声,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适时,樊会、周勃恰好并肩走入明堂之内,一抬头具被堂上面容狰狞、双目赤红的刘邦吓了一大跳!
樊会关切的抱拳行礼道:「大将军合股作怒耶?」
周勃亦抱拳询问道:「可是城中又有什么风言风语?」
先前刘邦屠杀姬周宗室于成都,城中许多忠诚于是姬周的世家宿老对此颇有怨言,时常私下贬低刘邦,称其为‘背主求荣之恶奴,。
刘邦对此恼怒不已,却又拿这些倚老卖老的世家宿老没办法。
他又不是陈胜,哪敢举起屠刀对准这些世家中人……
面对周勃与樊会关心,刘邦反而冷静来下,一边招呼他二人落座,一边借着饮酒,疯狂转动脑筋盘点九州当下的局势。
周勃与樊会疑惑的对视了一眼,却也不好追问。
只得耐心的等待刘邦吩咐。
好一会儿后,刘邦突然抬起头来,双目赤红的沉声道:「朕欲起兵反汉,尔等可有胆同往!」
二人闻言,同时变了脸色!
樊会欣喜若狂的高呼道:「末将愿往!」
周勃却又惊又怕的连忙道:「往请大将军三思啊!」
刘邦与樊会齐齐看向周勃。
「勃可是怕了?」
刘邦作色曰。
「不是怕……」
周勃连忙解释道:「而是汉王对我等早有防备,大将军此时起兵,无异中正汉王下怀,殊为不智啊!」
他不承认,但事实上,他的确怕了!….
堂内三人中,只有他亲眼见过汉王,见过汉军,见过汉民!
主事之人不及,军队不及,连百姓都相去甚远……打?拿什么打?
「若只有吾益州军独立抗击大汉,自是独木难支、势单力薄!」
刘邦毫不犹豫的接口道:「然当下九州群雄并起共击大汉,汉王又小觑天下英雄,兵分三路三面作战,粮草、兵力皆已捉襟见肘,若是此时我等再突然杀出,必能打大汉一个措手不及……朕先前不惜奉九鼎重器入金陵,为的就是混肴视听以待当下,而今破汉之机已至,我等岂能错失良机?」
这一番分析,却是有理有据、鞭辟入里,引得樊会为之大声叫好!
世人大都以为,刘邦能得天下全靠三杰辅助,他自己就是个混子。
却忘了,在韩信崛起之前,刘邦是凭他自己的本事,从一介籍籍无名的沛公,混成大名鼎鼎的汉中王的!
或许论内政他不及萧何,论谋略他不及张良,论用兵他不及韩信……但论综合水准,他却算得上是当世少有的五边形战士。
样样稀疏,那也是样样精通!
但周勃听后,心下仍是顾虑重重。
他承认,刘邦的分析的确很有道理!
但问题的关键,在于「出其不意」!
他很清楚汉王对他们这票丰沛乡党的提防与忌惮,那是压根都不屑于隐藏的。
既然摆明了不放心他们这一票丰沛乡党,以汉王之谋,岂能不作任何布置,就这么空门大开的等待他们去偷袭?
怎么可能!
这哪是天赐之机?
这分明就是取死之道啊!
周勃满心无力之感,就像是明知前方是坑,却拉不住至交好友们往里跳。
他站起身来,郑重的一揖到底,言辞恳切的劝解道:「末将斗胆,再请大将军三思而后行,末将前番入金陵,汉王于朝堂之上当着群臣的面,毫不避讳的提及我等乃是崛起于微末的草莽之辈,乃是迫于形势不得不投大汉,而非心甘情愿投靠大汉,言大将军难保不会听信他人撺掇,起兵反汉……运筹帷幄如汉王,既都说出这样的话语了,岂会没有任何防备?」
那日陈胜在晏清殿上所说的话语,以及他挨廷杖的始末,他返回成都后便原原本本、巨细无遗的禀报给了刘邦。
而今却又不得不再度提起,好令刘邦打消心头不切实际的想法。
先前刘邦初听周勃叙说起他在长宁宫内挨板子的始末之时,也只觉汉王行事光明磊落,甚至于还因陈胜那一番开诚布公的话语,而感到庆幸与安心。
但同样的话语,此刻再听,他却只觉得异常的刺耳,尤其是那句「崛起于微末的草莽之辈」,此刻一落入刘邦的耳中,他的眼前就不由自主的浮现起了一个面白无须的小白脸,倨傲的高坐在虎座之上,满脸轻蔑的俯览他的画面!….
心头怒意更甚!
‘彭!,
刘邦一把掀了面前的桉几,按着佩剑豁然而起,怒声咆孝道:「够了!尔一口一个汉王、一口一个朝堂,眼中可还有朕这位大将军?可还有二三子这一众伴当?尔何不效彷萧县曹,三拜九叩入金陵投效汉王耶?」
话说到这份儿,也算是将周勃逼进了死角。
周勃来了脾气,梗着脖子面红耳赤的大声道:「大将军看轻勃耶,左右不过一死,大将军尚且不惧,勃又有何惧之……末将周勃,请问讨汉先锋!」
刘邦大为满意,朗声道:「很好,我等兄弟齐心,何愁讨汉大业不成!」
周勃、樊会齐声高呼道:「末将愿为大将军效死力!」
世事就是这样的奇妙。
若非刘邦昨夜与百越使者寻欢作乐到半夜。
若非吕雉既怒气不争,又担忧这厮连累了娘家人。
若非陈胜将唯一能劝阻刘邦的萧何,强留在了金陵。
甚至若非陈胜先前为了警告刘邦,命特战局暗中斩杀百越使者,将头颅递交刘邦……
只能说一啄一饮,皆有定数!
……
雍州,咸阳。
传令兵退下州牧大殿,嬴政轻叹了一声,移动目光望向魏缭:「夫子,令白起兵出函谷关罢!」
魏缭捋着胡须,迟疑了几息后,才道:「是否再等等?若能得益州刘邦南北呼应,吾雍州军破河洛之地当手到擒来!」
他也知道,兵出函谷这一战非打不可了!
虽然放弃函谷关天险的优势十分不智,但谁叫韩信那头心高气傲的独狼,不肯与他们携手共同抗击汉军,非要死心眼的东进呢?
无论韩信能否突破冀州汉军的阻拦,突进华北平原。
他们雍州军都必须要趁此机会,东进强攻河洛盆地。
一则,为韩信分担压力。
二则,让韩信为他们分担
压力。
两路大军东进,只要任中有一路成功突破汉军的拦截……这盘棋就活了。
任他汉军再兵多将广、财雄势大,都决计别想再速战速决,一统九州!
只要拖下去,就有希望缩小与大汉之间的差距。
只要拖下去,鹿死谁手,就还犹未可知!
只不过大汉驻守函谷关门户的,乃是名震天下的大汉红衣军!
就算魏缭再高看白起,也免不得为白起感到忧虑……
大汉财雄势大,败得起!
他们雍州军本可小,败一次就得伤筋动骨。
「夫子不必对那刘季抱有念想。」
嬴政澹澹的回道:「此人贪财好色、志大才疏,成不了大器,朕遣使者前去,不过是离间之计罢了,些许浮财,哪怕只能换得百十汉军南下防备刘季,朕亦大赚!」
魏缭听言,心中大感佩服,暗道嬴政对人心的把握,已经完全超越他了。
他当即起身,揖手道:「白起将军毕竟久未曾与汉军交战,恐难以应对,下臣请命,为行军司马辅左白起将军!」
以前总是魏缭出谋,嬴政执行。
自嬴政坚定争雄到底之念后,他二人的相处模式却突然掉了个,变成了嬴政定谋,魏缭执行。
嬴政沉吟了片刻,微微摇头道:「朕遣章邯与赵佗皆入白起帐下为将罢,夫子还是留在朕身旁为朕出谋划策,朕与汉王之争,既是沙场雌雄之争,亦是内政谋略之争,少了夫子,朕一人可应付不过来!」
魏缭心悦诚服的揖手:「下臣谨遵君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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