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陌和杨小云对视了一眼,默然的听着杨易之的话。
杨易之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转过身去看着这小小山谷之中的流水,轻声说道:
“老子英雄儿好汉,我本想,苏天阳英雄了得,他的儿子又岂能是酒囊饭袋?
“却没想到,这男孩跟女孩的性子,却是掉了个个。
“我杨易之的女儿天性磊落,不让须眉,反观苏天阳的儿子,却是个不成气候的世家子弟。”
杨小云下意识的看了苏陌一眼,见他的脸上并没有不快之色,只是有些尴尬。
正要开口提醒一下杨易之,就听到杨易之继续说道:
“不过,这却也无妨。
“你们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云儿天生重义,性情之中像我之处,多过她的母亲。
“将来有云儿扶持,又有我们两个老家伙在一旁,你们的日子也未必不能过的舒坦。
“谁成想,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苏天阳…不声不响的,自己就偷偷摸摸的死了。
“这件事情,牵连之大,远非你们所想象的那般简单。
“甚至,一个三绝门都绝不是最终的幕后之人……
“故此,自他去世的那一日开始,我就始终都在调查这件事情”
他说到这里,回过头来看向了苏陌和杨小云:“而之所以不愿意告诉你们,却是因为,不想让你们卷入这滔天风雨之中
“尤其是陌儿那时候的你,着实是太不成器了。
“可纵然如此,你也是他的儿子,便如同是我的儿子一样。
“我跟你爹是八拜之交,死人堆里打出来的情谊,纵然你真的一事无成,我又岂能坐视不理?
“只是如果我对你太好,此后我所行之事,必然会给你和云儿带来天大灾难!
“你可明白?”
苏陌轻轻点头,这话其实不用说到这里,他就已经明白了杨易之的用意。
只是对他口中这牵连甚大,三绝门也绝非最终的幕后之人,这样的话,还是有些愕然。
虽然这件事情从杨易之和玉灵心,设定谋局,捉拿天门主这一点,就能够看出端倪。
可是……这三绝门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可以说纵观整个东荒,都算得上是一个庞然大物了。
如此程度的三绝门,其背后仍旧另有推手?
那,昔年苏天阳究竟做了什么?
真正下手害他的人,又是谁?
苏陌心头反复思量,耳边就听到杨小云说道:
“那……你说亏欠我是什么意思?”
“我跟苏天阳的交情,是我们之间的交情。若是陌儿始终不成器,有苏天阳在,也委屈不了你。
“可是,苏天阳死了。只剩下陌儿一個孤苦伶仃……
“我终究是得为你们的以后做打算的。
“苏天阳之事非同小可,若是我深陷其中,你们两个却必须得跟这件事情撇清楚关系。
“所以,在这之前,我努力发展铁血镖局。
“将其打造为落霞城三大镖局之一非是为父无法做到更大,只是担心树大招风,回头给你们又引来劫难。
“故此,这三大之名,却是恰到好处。
“等到合适的时机,我借故将镖局交给你和陌儿,让你们有所营生。
“不求闻达于江湖,但求能吃一口饱饭。
“纵然是将来将镖局卖了,这些年积累下来的钱财,也够你们衣食无忧了。
“又有云儿你守着他,必然不会让他花天酒地,败坏家底,如此,我算是放心了一半。
“而另外一半,却得着落在落凤盟。
“这也是为什么我要参与落凤盟内部之争。
“我与他们有言在先,此事能成,将来你们于落霞城内的一切,但凡是在落凤盟地界之中,无论是有了什么难事,
他们都不可以坐视不理!
“料想,我若身死,必然不为江湖所知。
“只要一日他们无法确定我究竟是生是死,就一日之间不能漠视你和陌儿。
“否则,但叫我有归来一日,必让他落凤盟鸡犬难宁!”
杨易之说到这里的时候,眸子里却带着丝丝怜惜:“此举固然是能够让陌儿将来有所依靠,我也对得住苏天阳,
算是对得起我和他之间的这份生死之交。
“唯独一点,让为父时常难安,却是…将你推进了这火坑之中。
“倘若陌儿仍旧是那般不晓事,将来难免事事都得由你劳心费力。
“如果说,我给你另换一个英雄少年,你必然不会如此辛苦……
“这是爹,对不住你的地方。”
杨小云听的长出了口气,眼角隐隐有些发红,轻轻摇头:
“爹,您小看谁呢?
“您这话是看轻了自己的女儿…无论小陌究竟是废柴,还是人才,女儿这辈子,终究是她的妻子。
“杨家的女儿,如何能够许给两家人?
“而且……您也看轻了小陌。
“他如今早就已经今非昔比,不再是昔年那个纨跨子弟。
“他武功高强,心思缜密,纵然是您这样的老江湖,也未必能够拿捏得下他。”
说到这里的时候,杨小云终究是忍不住心头酸楚扑到了杨易之的怀里:
“爹爹女儿错了,那一日,女儿说您背信弃义一类的言语,您千万莫要放在心上。
“女儿,女儿只是,心中好生失望,却不知道爹您为此弹精竭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和小陌。
“纵然背负骂名,也无怨无悔。
“爹,您莫要责怪云儿好不好?”
杨易之呆了呆,伸出手来,略有些犹豫的放在了杨小云的头上,轻轻的拍了拍,面容之上满是笑意。
他轻声说道:“自从五岁之后,为父就从未见你哭过…
“只是,你这孩子如今却尽说傻话。
“为父有女如此,可谓是老怀大慰。
“那一日,你说爹背信弃义,爹虽然脸上不高兴,心中却是高兴的。
“因为越是如此,越是说明你对爹到底有多失望,你越是失望,就说明你心中明辨是非,知晓对错。
“我杨易之这一生,不敢说顶天立地,所行之事,却也无愧于心,只是…唯独对你,每每午夜梦回之时,都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昔年你当街痛打陌儿,此后与爹大吵一架。
“那会,你若是有丝毫不想嫁给陌儿之心,为父……说不得,也会另想他法。
“却未曾想到,你心坚如铁,却是早就已经认定了这个孩子。
“只是,那会你尚未理会情爱之事,如今为父却要问你一句…”
说到这里,他扶着杨小云的肩膀,将她推开,认真的看着她:
“你当真此生,都非陌儿莫属了吗?”
杨小云闻言回头看了苏陌一眼,转过头来,展颜一笑:
“女儿此生,只嫁他一人。
“过去,或许只是因为您给女儿自小许了这一门亲。
“女儿是个实心眼,从小到大您也教育我,君子一诺千钧之重,故此…纵然是对他未曾有丝毫爱恋之意,却也愿意委身,绝无怨言。
“然而现如今,女儿与他朝夕相对,却是…却是真的倾心于他,此生此世……非君不嫁!”
她声音不大,却是铿锵有力,所思所想绝无丝毫保留。
杨易之听得一愣,脸上亦喜亦悲,喜是大喜,悲却难明。
或许每一个父亲听到女儿说这种话的时候,当父亲的心头,总是会有千般滋味,难以言说吧。
不过他终究是哈哈一笑,深深点头,只是再看苏陌,却莫名的多了几分不顺眼。
最终无奈,却也欢喜,轻声叹息:
“好,好好,这就好!”
苏陌听到杨小云的话,也是心中触动。
虽然他感觉今天这话谈到这里,明显已经歪楼了啊。
明明是想要找杨易之打探昔年之事,怎么聊着聊着,却说到了这些事情?
只是回想当初,穿越过来的时候,继承了原主的记忆,对于杨小云的情感是以惧怕居多,还有点想要敬而远之。
哪怕十里亭内初相见,苏陌也是抱着得过且过的心态。
对于一个从未有过真正了解的女孩,又如何能够谈得上是爱恋?又怎么就能够轻易接受?
然而这一路走来,跟杨小云之间的感情却是越发的真挚。
触手可及,却又珍贵无比。
想起那一日沿河而下,前往东城,船舷之旁的那番话。
这世上又有几个女孩,能过做到如同杨小云这般。
所思所想,皆为自己考虑?
那一日,苏陌有生以来,无论是前世今生,都是第一次有过如此强烈的感觉。
那是一种,心头沉甸甸的,仿佛是住了一个人的感觉。
这份思量至此,就见到杨易之忽然将冷冽的眸子放到了他的身上。
“苏陌,你且记着,老夫将女儿许配给你。
“你须得对她好!
“过去你不成器,云儿委身于你纵然是她有些委屈,却也不会被你欺负。
“可如今你武功盖世,放眼天下说不得也少有敌手。
“云儿嫁给你自然不算委屈,但是……倘若你对她不住,欺她辱她。
“纵然老夫武功不如你,却也绝不让你好过!!
“你可明白!?”
“小侄理会得!”
苏陌抬起头来,看向了杨易之。
彼此双眸相对,杨易之眸子里的凌厉之色,逐渐褪去,再看苏陌,却又有不同:
“昔年的顽皮孩子,无法无天的纨绔子弟,一朝顿悟,如今却是天翻地覆。
“苏天阳纵然是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
“那一日,玉柳山庄之外,凌红霞曾经问我,是不是应该将那件事情告诉你……
“我心中着实犹疑不定。
“可如今,我却觉得确实应该告诉你了。
“只是陌儿你得知道,此事从我口中说出,传入你的耳中。
“你但有所知,此后行事便必有所查,到时候很难说是否会经历凶险。
“故此,陌儿,你真的要知道吗?”
这一刻苏陌并没有过多犹豫。
只是点了点头。
之所以如此,倒不是说苏陌对这从未见过面的父亲,有什么感情,非得为他报仇不可。
只是……
一则,他终究是占据了原主的身体,承担了他这一世的因果。
原本的苏陌可以不肖,毕竟倘若按照他那般活法,若是没有杨小云帮衬,没有杨易之为其谋划,日后死在臭水沟里都是寻常之事。
但是现如今的苏陌却不能如他一般。
未来终究还得行走江湖,并且以他的武功心智,将来名扬武林指日可待。
有些事情,当你默默无闻的时候或许不会找到你。
但是当你功成名就的时候,就会不期而至。
另有一节,却是因为李斯云当日的那一场误会。
此事之中究竟有什么根底,至今为止苏陌仍旧一无所知。
李斯云为此不惜自裁也不愿意透露一个字。
可是对苏陌来说,李斯云的这个‘误会却颇为要命。
毕竟,李斯云可能会对自己产生‘误会’,那会不会别人也产生这个误会’,从而导致当年发生在苏天阳身上的事情,同样也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于情于理,这一点都是极有可能的。
再结合第一点,当他扬名江湖的时候,昔年谋害苏天阳的人,若是再对他产生误会’,以有心算无心之下,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样的波澜?
与其等到那个时候再去弄清楚一切,被动防范,不如趁现在多了解一分。
无论如何作为,至少将来都有了一个准备。
最后…却是因为杨小云和杨易之。
杨易之是铁了心要做这件事情,那杨小云终究也难以置身事外。
如今了解一下昔年旧事,说不得还能够让杨易之重新考虑如何行止,至不济…也不用担心家中儿女力弱,无法抵御风雨,心怀忐忑。
这一番思虑,却也让苏陌于情于理,都无法对此事置身事外了。
“好。……
杨易之深深地看了苏陌一眼,沉吟之后,却又叹了口气:
“这事情说来话长,在我心中徘徊多年,如今想要开口说,一时之间,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
“不过要说这个的话,首先,你得知道你爹是个什么样的人。”
苏陌一愣,现如今他和杨小云也都知道,他们耳中的苏天阳和别人眼中的苏天阳,完全不是一个人。
被杨易之提起这一点,倒也真的有些好奇了。
杨易之的眸光之中,却逐渐的陷入了回忆之中,轻轻摇头:
“杨伯伯的来历你是知道的,昔年有幸曾经拜入邈苍山,问天涯,得恩师枯木道长传授了一身武功。
“仗着苍龙八荒点云枪,行走江湖,想要创出一番事业。
“而那会距离如今,怕是已经有三十年岁月了。
“我跟你父亲,也是在那个时候相识。
“至今我仍旧记得,那一年经过一片山林野道,忽然听到林中传来女子的呼救之声。
“你们也应该明白,江湖诡诈,风雨难测,我途径那一处并不太平。
“经常有人于此被人埋伏,杀人劫财。
“故此,这呼救之声来的古怪,我心中便存了三分警醒。
“然而少年任侠,练就一身武功,自然也想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可不等我过去查看究竟,却是先惊动了树上正睡觉的一个人
“他便是你爹。”
杨易之说到这里的时候,嘴角不禁轻轻摇头:
“初见之时,倒也平平无奇。
“他一身落魄打扮,嘴里还叼着一根草杆,骤然坐起,似乎还带着瞌睡未醒。
“与我对视之时,我心中便料想,此人若是行走江湖,大抵活不过三日
“却没想到他竟然开口与我搭话,询问是否听到有人呼救?
“他有此一问,我倒是怀疑他可能便是这山中强人。
“如此作为,说不得正是想要引我入瓮,杀人劫财。
“却没想到,他只是对我道了一声谢,当即飞身而去,却是半点都未曾留恋。
“见他如此我倒是不着急了,索性就此等待,而不过盏茶的功夫,就听到呼喝之声响起,显然是真的起了争斗。
“我这才确定,他并非是这强人一伙。
“当即暗中赶赴,准备一探究竟。
“我当时藏身于树上,就见到你爹护着背后的一个女子,面对十几个山匪,一边动手,一边还好言相劝,他武功明明比这些人高明不知道多少倍,却偏偏不愿意下狠手。
“我当时便是心头一惊,看他这一身武功,却是不在我之下。
“那会我眼力也是有些的,看出他所用的是紫阳门的大开阳散手,确实是妙到毫巅,深得其中三昧。
“正考虑要不要借此一探根底,回头去紫阳门挑战一番的时候…你爹一直护在身后的女子,却是悄悄地拿出了一把刀,刺向了他的后腰。
“我见到他古道热肠, 确实是一心救人,下意识的撕下了一块树皮运足内力打了过去,击落了那女子掌中之刀。
“你爹听到声音,这才叹了口气,至此却是下了狠手。
“先是将面前之人,尽数打死,其后看向了那个女子,那女子眼神凶恶,你爹的目光之中却满是怜悯之意,最终一掌送走了她的性命。“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看了苏陌和杨小云一眼:
“就此事,我事后问过他两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是,他为何要去救人?这江湖上的人总有阴诡之辈,专门坑害良善。这一行人分明就是以呼救引侠士谋害,若是不去多管闲事,岂不是能安享太平?
“他却跟我说…这世上好人坏人,又有几个能够说得清楚?江湖也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纵然山中强人,亦有被迫无奈之时。最重要的是,他宁愿错救一千,上一千次当,也不愿因为自己的听而不闻,而漏救一个无辜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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