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贺令姜还坐在桌前,翻看着手中令牌。
琼枝将她身前的灯花剪亮几分,柔声道:“七娘子,该歇了。”
“好。”贺令姜点头,却不见任何动作。
她举着令牌,凑到烛火前仔细分辨,这令牌上除了刻有翼宿二十二星外,沿圈还雕镂着繁复的符纹。
这东西,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
她眉头紧皱,无奈地吐出一口气。
面前的灯火被气息扰动,跳了一跳,晃得令牌上的花纹愈发缭乱起来。
贺令姜眼中一缩,是了,是在那时!
北境,荒原。
那名唤作“乌媪”的老妪身上便佩着这么一枚令牌。
她恍然想起,彼时,她躺在荒原那白茫茫的雪地上,那老妪手持人皮小鼓和细杆鼓槌,嘴里哼唱着古老的曲调,踏着步伐绕她而舞。
动作之间,一枚小小的令牌坠在她腰间若隐约现。
她双眼微眯。
一模一样的符纹。
那令牌正面刻着什么来着?镂刻四星,状若簸箕.......
是北方七宿的女宿!
可那老妪,行的分明是巫家之术。
巫术与玄术同出一门,甚而巫的形成要远远早于玄术。
上古部落时期,人们祭祀神明,便是由氏族的巫师以舞蹈的形式来沟通神灵,从而向上天祈求风调雨顺,极乐安康。
彼时,巫者被认为是能够沟通天地,拥有大智慧之人。诸如上古的轩辕皇帝、蚩尤及神农等,本身都是大巫。
整个道教以及玄学的形成其实也部分承袭于上古的巫文化,由巫衍化而生。
只是后来随着历代更迭,道教与玄术逐渐发展壮大起来,形成一家独大的局面,巫文化则慢慢凋敝,仅在一些古老的部落之中延续了下去。
北境的荒人部落,是有巫的。
但那老妪,行的是巫术,佩的却是刻有符纹的女宿令牌。
她不是巫!
或者说,她不单单是一名巫者!
贺令姜眸中一深:追杀,老妪,巫术,星宿,令牌,玄阳,贺氏。
定然有一条线,能将他们全部串联起来。
她想到荒原一行的无数危机,突然就明了,这背后必是有着一只大手,暗中拨弄着风云。
她转转手中的令牌,只是,眼下能寻到的线索,却只一枚令牌罢了......
第二日,贺令姜起了个大早,用过早膳后便在观中四处晃悠。
她昨夜睡得晚,气色却很不错,看不出任何困倦之意。
琼枝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七娘子精神真好。
贺令姜含笑看了她一眼,道:“你昨夜非要跟我一同熬着,困了吧?”
琼枝将因哈欠忍不住沁出的眼泪憋回去,强撑着回答:“不困。”
前次,七娘子便是在这云居观出的事,她可得好好守着,这次万不能再出意外。
贺令姜笑道:“如今是白日,人来人往的,出不了什么差错。你先回去歇着吧,让青竹同阿满陪着我就行。”
琼枝憋回将要打出的哈欠:“七娘子,婢子不困。”
贺令姜看着她布着血丝的眼眶,但却强自打起精神的样子,不由道:“人若困了,便会不由自主地打哈欠。琼枝,你修习医术,自然知道这哈欠是可以传染的。”
“等过上一会儿,咱们这儿莫不是要哈欠连天了?”
青竹噗嗤一声,也笑了出来:“是呀,琼枝,你先回去补个觉吧。你放心,七娘子这儿有我和阿满盯着呢,万万不会出错。”
“可……”
琼枝还待再说,却被贺令姜截了话:“别可是了,快去歇着吧。外面还有贺峥他们守着呢,放心吧。我今夜或也要晚睡,你届时再想陪着,可能撑过去?”
琼枝想想也有道理。
进了这云居观,她就万般不放心,就怕离了七娘子片刻,一个不留神就让她出了差错。
如今是白日,有青竹与阿满守着,晚间七娘子那儿更是得有人才行。
她可要休息好,届时打起精神。
贺令姜劝走了一脸倦色的琼枝,这才向玄微所在的院落走去。
玄阳座下的弟子,要问,却也不能大张旗鼓地去问,只能让玄微寻了由头,将人唤过来。
小几上摆着上好的蒙顶茶,茶香氤氲,玄微抬手为贺令姜斟了一杯:“七娘子,那令牌你可看出什么东西来?”
贺令姜低头浅饮了一口,方道:“我先前曾见过另一枚令牌,一模一样的花纹,上绘女宿四星。”
玄微手上一顿:“竟当真还有别的星宿?不知七娘子是在何处所见?”
“北境。”贺令姜垂眸道。
阿满与青竹正守在屋外,并不晓得她们贺家的七娘子何时去过北境。
玄微的注意力只在这枚新出现的女宿令牌上,自然也不关心她的踪迹。
他眉头紧锁,道:“竟是北境。这背后果真并不简单,怕是还有更大的阴谋。七娘子可还找到其他线索?”
贺令姜无奈叹道:“只是我偶然所见。”
她放下茶盏:“既已出现了女宿、翼宿两枚令牌,那么其他二十六星宿,必然也是存在的。四方二十八星宿,女宿属北,翼宿属南,如今它们也恰好一北一南地出现。由此可见,另外二十六宿的星使,也应当各自分布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
“织就了如此大的一张网,所图必然不小。”
玄微心下一惊,竟有人在暗中布网谋算?
“只可惜你我掌握的信息太少,如同雾中探花,当真是令人摸不着头脑。”
贺令姜屈指,在几案上的茶盏杯壁一弹,杯中的清茶便紧接着漾开层层涟漪:“不急,总有雾散之时。”
玄微心中一哂,是呀,贺七娘子这个处于风尖浪头的人都不急,他又何必急着伤感呢?
慢慢来,总会看清的。
殿外,有人匆匆走来。
“师叔,您唤我们?”玄阳的几个弟子弯腰向玄微施礼。
玄微点头,道:“关于你们师父,我这边有些事情还要问问你们。”
“不知师叔要问何事?”
玄阳的二弟子守道看了眼一旁的贺令姜,皱眉道:“况且,既要问师父之事,这位娘子又是何人,又缘何留在此处?”
师父无缘无故身亡,大师兄也一夜失了踪迹,他们这些弟子留在观中,却对玄微解释的死因有些生疑。
如今,不知他又要问些什么,还要当着外人的面?
贺令姜似笑非笑地看向玄微:“道长不曾将玄阳观主的真正死因告知他们?”
真正的死因?
守道几个不由瞪大眼睛。
果真,师父并非师叔所言的那般,是遇到歹徒不敌而亡。
他与师弟们暗中查看过师父的遗体,一剑毙命,身上也曾受过内伤。
师父的玄术精深,非一般玄士能及,又从未与人结仇,怎会莫名死于旁人之手。
“师叔,师父到底是怎么去的?”
“到底是何人害了师父?”
守道紧紧盯着玄微,迫道:“师叔这般遮掩,可是有什么不可告人之处?”
玄微幽幽一叹,道:“七娘子何必硬要说破?”
“不说破,他们心中便一直存疑,可会将实情一一讲给你我细听?”
贺令姜侧首看向守道他们,缓缓道:“你们的师父玄阳观主,乃是死于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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