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外,庄亲王递了牌子请见。
他心里搓火,却面无表情。
这个时候露出怨愤来,当里面的皇帝是吃素的。
猴崽子老九,他算是记着了!
高价卖了他一个温泉庄子,他还没有发作呢,结果九阿哥反咬一口。
这花样玩得可真多。
他真是恨得牙根儿直痒痒。
可是他活了半辈子,也悟出几个道理,疏不间亲,骨肉情深。
他是吃过亏的,也长了教训。
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看着天空中孤零零的云朵,带了几分寂寥。
他也想要护犊子,可这小犊子在哪儿呢?
*
西暖阁中,康熙看着庄亲王的牌子,陷入沉思。
这是五岁就承爵的和硕亲王。
虽说这一支的战功跟左领数比不得其他功王,连小旗主都不是,可依旧是宗室中数得上的王爷。
当年小公鸡似的,傲慢着呢,入宫的时候,也没有将他们兄弟放在眼中过。
直到自己登基,他才客气些。
现下想想,失于教戒罢了。
二代王,落地就是长子。
等到承爵,只有个生母在,没有其他长辈管教,打小被奴才们奉承着长大,也没有人教导人情道理。
康熙心里叹口气,看着梁九功道:“传庄亲王进来吧!”
梁九功应了一声,出去了。
方才去庄亲王府缉拿石贵就是他去的。
没有直接派侍卫,就是为了让他跟庄亲王说明缘故。
伯侄之间如何再说,却不容那个奴才在中间挑唆。
“王爷,皇上传呢……”
梁九功躬身道。
庄亲王点点头,跟了进来。
“皇上,奴才请罪……”
进了西暖阁,庄亲王就跪了下去。
康熙原盘腿坐在炕上,见状立时下了炕,扶了庄亲王起来:“堂兄这样做什么,朕是那湖涂人么?都是九阿哥的错,十七、八了,在他福晋跟前丢了体面,就闹到乾清宫要死要活的,但凡换个人,朕早就叫人打他板子了,可是九阿哥体弱,朕少不得偏疼几分,才纵得他越来越不像话,等过两年他身子骨调理好了,朕轻饶不了他……”
庄亲王跟着起了,道:“这些日子,奴才全部心思都在修建小汤山别院上,也没顾得上旁的,就是石贵那里,也没怎么搭理,还以为庆德班送了都统衙门,此事就算了了,没想到老九这是记仇了……”
康熙看了他一眼,道:“堂兄晓得石贵的事儿?”
庄亲王看着康熙,道:“皇上说的是介绍了个戏班去演戏之事?这个奴才晓得。”
康熙没有急着说话,而是叫庄亲王在炕边坐了,才叹气道:“九阿哥小心眼,审出他下头奴才跟石贵吃请,非说石贵心坏,想要搅合他福晋的生意,过后还装死,没有去给他陈情请罪,这才委屈了,非要告石贵‘大不敬’之罪……叫宗人府审吧,不是最好,要是确有此事的话,这样欺上瞒下的奴才,也该教训教训。”
至于庆德班演《通天榜传奇》之事,不好拿到台面上说。
那个戏才开演就停了,在场听过戏的食客也好、酒楼伙计等人也好,都在都统衙门备桉了。
此事算是压下去了。
要是用那个来追责石贵,倒是小题大做,少不得让其他人又留意到庆德班。
庄亲王坐在炕边,脸色涨红,也生出郁气来。
虽说在过来之前,他就晓得这回丢脸丢定了,可是听了这话依旧恼,
这护犊子护的,那边要死要活的,就要打自己的脸安抚儿子?
哪有这样的规矩?
就算自己的奴才有不是之处,不是当自己这个本主惩戒么?
非要越过去,直接送宗人府!
简亲王那个哈巴狗,哪里会逆了皇上的心意?
石贵的“大不敬”罪名,就要砸实了。
就算有些买卖上的摩擦,不是也当管事对管事?
结果九阿哥不知尊重,自己下场,皇上这里还纵着。
庄亲王还想要说旁的,康熙已经道:“堂兄放心,到底是你的奴才,就算真冒犯了九阿哥,也不过是小惩大戒,还会发回本主;要是九阿哥胡乱冤枉人,那朕也不会白看着。”
庄亲王神色有些僵硬。
他过来亲自请罪,就是想要将人要回去自己惩处。
眼下看来,皇上是铁了心要审石贵。
庄亲王还能如何?
早在康熙二十三年,他就见识过什么是皇权。
皇上待宗室宽和,也只是看着宽和而已。
这些年,各王府革了几个帽子,转支了几个。
八旗王公,被皇上揉成面团似的。
十来年前,添了一个南书房,八旗王公,看似跟国朝初年一样,依旧监管部院政务,可到底不一样了。
如今看似尊崇,可是也只是在皇上的心意之内尊崇。
庄亲王的身子句偻着,带了恳求道:“一个奴才罢了,既是轻狂冒犯了皇子,打杀了也是应该的,只是到底是三格格外祖,还请皇上留那奴才一条狗命……”
*
九皇子府,上房。
舒舒的手放在肚子上,轻轻地吐气。
何玉柱过来传话,她就听出了不对。
不过也没有太过担心。
人已经回了皇子府,好好的,知晓这两点就行了,其他的并不重要。
除生死无大事。
九阿哥的身份在这里,别说是去乾清宫告状,就算真要去那里掀桌子大闹,最多也就是个圈禁。
虎毒不食子。
况且还不是什么原则性的问题。
跟其他皇帝相比,康熙可谓是慈父了。
太子有兵谏的嫌疑,可是康熙也是给了许多余地,只是废位圈禁而已。
大阿哥那里,对太子落井下石,在皇父面前就要屠弟,也只是圈禁。
十三阿哥这个太子小跟班,也只是关了半年,剩下就是不搭理而已。
现在就是宗亲之间的小计较,不算什么正经事儿,康熙即便处置儿子,也是小打小闹。
舒舒就当信了何玉柱的传话,叫核桃去膳房传话,给前头预备吃喝,还叮嘱道:“别预备酒,只热些酒酿借借味儿就行了……”
等到何玉柱跟核桃下去。
小椿看着舒舒,有些迟疑,道:“要不奴婢跟过去,私下里问问何玉柱?”
舒舒摇头道:“不用,九爷自己就会说了。”
现下半真半假的,做个缓冲。
这是怕惊了她,动了胎气什么的。
舒舒心里分外清明。
或许是这几年九皇子福晋当的,事事以九阿哥为重,旁人就当九阿哥会牵制她的情绪。
实际上并不是。
舒舒低头,不管表现出来的如何,骨子里她还是个自私的人,永远把自己摆在前头。
就像现在,大家都担心她会因担心九阿哥而情绪激荡,实际上即便不是心如止水,也就是小有波澜那个程度,不至于动胎气。
肚皮上又有小手、小脚的调皮了。
这回动的不是下边,而是上头,力气就大了些。
抻得肚皮一紧。
舒舒不由皱眉。
“福晋……”
小椿在旁,带了担心。
舒舒摇头,道:“没事……那几个奶嬷嬷看着如何?”
因为现在她月份大了,之前从府下包衣中挑的四个奶口,还有都统府送来的两个,都入了皇子府,就在正院后头的后罩房。
小椿道:“齐嬷嬷盯着,都乖觉着呢。”
要是被选上了奶嬷嬷,回头不说体面,就是丈夫儿女的前程都有了。
舒舒想到这个,神色一肃。
她辛苦一场,怀胎十月,可不是给奶嬷嬷生的孩子。
时下勋贵人家,不乏跟生母疏离,一心亲近乳母的。
舒舒受不了这个。
乳母不是养母。
养母有个养恩在,跟生母比肩或是尊崇超过生母都有道理可讲。
乳母这里,就算了吧。
这六个奶嬷嬷,舒舒打算都留着用,轮班。
也不会留到六岁再放出去,最多用一年到一年半。
要不然,孩子真跟奶嬷嬷亲近去了,她可受不了。
想到这里,她不由怔住,生出愧疚来。
将心比心,自己跟阿牟跟齐嬷嬷亲近的时候,额涅心里怕是也酸过的。
这回额涅过来,可得好好撒撒娇……
*
前院,客房。
核桃带人送了吃喝过来。
甜丝丝的拔丝白果,糖醋里嵴,甜辣鸡丁,锅包肉,四道菜都是甜口,外加两道清口的小菜,老虎菜跟五彩拉皮,还有一道红糖牛奶炖蛋,喝的是热乎乎的桂花甜酒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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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阿哥顾不得看菜,看着核桃道:“福晋还好么?”
核桃道:“福晋好着,就是有些担心十爷,叫膳房做些甜口的送过来,也让爷好好劝劝十爷别再恼了。”
“嗯,嗯……”
九阿哥应着,道:“告诉福晋,没事了,老十这里爷也劝住了,让她不用惦记着,爷一会儿就过去。”
核桃应着,退了下去。
十阿哥看在眼中,见核桃丝毫不乱的,就晓得九嫂那里一切都好。
虽说这是他盼着的,可是真是如此,他心里还是有些不大得劲。
关心则乱。
九嫂好像对九哥不如原来上心了。
不会是将全部精力都放在孩子身上了吧?
那样的话,回头估摸着九哥要哭了。
虽说那边孕育的是亲侄儿、亲侄女,可在十阿哥心里,自然是比不过兄弟的。
爱屋及乌,必须“屋”在前头。
希望九嫂也如此,要不然九哥该伤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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