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毓庆宫还了六万两,其他拖欠的包衣也跟着将银子还上了。
如今广善库的账,就剩下那几十家家贫分期偿还的本金还没有收回来。
不过有毓庆宫在前头,没有偿还利息,也算是开了先河,后续入库的二十多万两银子也没有人提利息。
这银子是好东西,自然能少给就少给好。
利息就算再低,经年累月下来,也是不菲的数字。
这要是从口袋里掏出去,无异于割肉。
司库既不敢得罪人,也不想失职,就都注明的清楚,某笔借款,什么时候出借,什么时候还本金,尚欠利息几何。
九阿哥别人没留意,只关注了一下托合齐。
托合齐名下的欠款本息倒是都还了,几个借名的都拖着利息,跟毓庆宫那边一样,也是十一年的利息。
这一个个的注明,都是铡刀。
想要掉落的时候,师出有名。
这些人倒是自大惯着,也觉得皇上宽厚惯了,一个个眼睛糊着眼屎似的,看不到危机。
广善库似乎没有起什么风波似的。
这一日,九阿哥往畅春园去了,不是为了广善库,是为了金家这里。
曹家的东西收了,那一句话总要说的。
等到外头求见的时候,九阿哥就看到湖里有几只野鸭子在游弋。
不过那毛色儿怎么那样鲜亮?
九阿哥上凑上前去看了,哪里是野鸭子,原来是两对修剪了羽毛的鸳鸯。
他挑挑眉,好奇的很。
这是谁孝敬的?
汗阿玛人老心不老。
这会儿功夫,梁九功出来道:“九爷,皇上传呢!”
见梁九功眼皮子耷拉着,不看人说话,九阿哥收了脸上的笑。
瞧这样子,自己好像来的不是时候。
他带了几分小心,从何玉柱手中接了个素绸包裹,安安生生地跟着梁九功进了屋子。
“儿子给汗阿玛请安……”
九阿哥飞快地看了眼康熙,老实打千。
康熙脸色有些晦暗,嘴角耷拉着,看着九阿哥道:“见了你,朕就要难安了!”
九阿哥明白,自己被迁怒了。
就是不晓得,这怒从何来。
他只能硬着头皮道:“儿子是来给汗阿玛报喜的,通州织场的织机正式开工了,送了织样过来,儿子送过来请汗阿玛赏鉴。”
康熙神色稍缓,道:“递上来。”
九阿哥打开包裹,里面是四块料子。
他就送上前,摊在炕上,给康熙解说:“这两个厚的,就是通州的织样,昨儿送来的,用的材料是羊毛,厚度在二分到三分,防风耐寒,不足是有些硬,味道也大些,估摸着要放上三五个月散味道;两个薄的,是江宁的织样,用的是羊绒,厚度是一分半到二分,更柔软,更暖和,不足之处是保存要精心,仔细虫蛀……”
同样的四块呢子,摆在一起,对比非常明显。
羊绒呢的摸着非常舒坦,有丝绸的触感,也泛着光泽。
羊毛呢的摸着就有明显的粗糙感,颜色也黯淡。
康熙的关注点,却是放在那羊毛呢上,拿了一块黑色的在手上,道:“这个能取代羊皮么?”
蒙古牧民的袍子,是用羊皮做的。
若是羊毛呢能取代羊皮就好了。
九阿哥摇头道:“取代不了,不过除了冬天,春秋都能用。”
康熙听了,有些失望。
他希望羊毛制品能卖回蒙古,那样的话不影响大清经济。
否则的话,规模大了,怕引发一连串的影响,如布匹价格、丝绸价格等。
九阿哥想了想,道:“就算是羊毛呢,工序也繁杂,不是寻常布匹能比的,成本高,定价也不会便宜,就不是寻常百姓能买的东西,儿子打算往江南卖,或是往朝鲜或日本销售……”
至于蒙古那边,不是主要市场。
蒙古王公几文钱一斤的价格将羊毛卖了,再花几十两银子去买羊毛呢,上千倍的差额,就算是傻子,也晓得不合算。
康熙想到羊毛加工的意义巨大,即便利润低微,只要能持之以恒,对蒙古的影响也是不可估量。
他看着九阿哥道:“这回,你怎么没想着‘上行下效’?”
前几年琢磨出什么,都要御前转一圈,往后去哄抬物价卖到蒙古。
今年不往蒙古卖了,就不惦记着“御用”招牌了?
康熙心情略微妙。
九阿哥道:“这与那些稀罕物件不同,早先的几样‘物以稀为贵’,加上内造、御用也添身价;这个却是打算常销的,儿子寻思往各府都送些,到时候哥哥、嫂子们都穿了这个,流行也就传开了,一样是‘上行下效’,还有就是宫里采购这里,也添上一笔,往后春秋就能多个料子,冬天往里加上棉衬,这保暖应该也不亚于大毛衣裳。”
康熙道:“好好写了折子递上来。”
九阿哥点头,面上带了迟疑。
康熙看着他道:“有什么难处?是羊毛不够了,还是染料出缺,或是织工人手不足?”
他每次南巡,织造衙门跟织造衙门下的织场都去的,知晓大概情形。
九阿哥道:“您也晓得,眼下通州织场才起步,想要完善、顺畅运营下去,也得可靠的人盯着,儿子想要问问金依尧能不能革职留任,他是金依仁的异母兄弟,兄弟感情寻常,分家时也吃亏了,要不是看在他是李家跟曹家的联姻纽带,金依仁都不会提起这个人来。”
康熙看着九阿哥,道:“曹家跟你请托了?”
九阿哥清了清嗓子,从袖子里掏出礼单来,双手呈上。
康熙接过来看了。
九阿哥跟舒舒不识货,康熙却是识货的。
这些古董字画,都是明朝的,年份不久,可都是名家之作。
《万玉图》、《题竹图》、《寒鸦月夜图》等。
“曹寅那个弟弟?”康熙问道。
九阿哥点头道:“读书读迂了,倒是个实心人,除了这八幅字画,还有五千两银子的庄票,要说他有钱吧,那五千两还从广善库借了两千两;要说他没钱吧,这礼单往哪里递都算体面了!”
康熙脸色难看。
他想起九阿哥提及金依仁进京后结亲,就是将女儿许给曹荃之子。
“倒是好亲家,这是要为金依仁请托?”康熙口气不善。
一个小小侍卫,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
九阿哥摇头道:“开始时是想着金依仁,后头听说金依仁截留贡品,就只想要问问金依尧这里了,那个也是姻亲,倒是难得,听说他跟曹寅兄弟感情深厚,对曹寅也多敬重。”
康熙既是念旧之人,爱屋及乌的,自然对曹荃也多有抬举,否则不会将他的儿子选给十五阿哥当哈哈珠子。
可是曹荃小时候是纨绔,现下是中年纨绔,半辈子吃吃喝喝,没有正事儿。
但凡有些出息,也不会在三等侍卫上蹉跎小二十年。
康熙看着九阿哥道:“你不是不沾手这些么?怎么例外了,是因曹荃那个儿子?”
九阿哥叹了口气,道:“儿子也是一时脑袋抽风,被曹荃气到了,就有些不周全,回头曹织造晓得了,估计心里要嘀咕儿子了。”
康熙皱眉道:“怎么又跟曹寅扯上关系?”
九阿哥指了指那礼单,道:“这些画儿子估算了一下,差不多值一万五千两,后头那几幅好的,应该也是曹家的传家之宝……”
康熙看着他道:“因为值钱,你就生出贪心来?”
九阿哥点头道:“是啊,儿子就直接收了礼单,给曹顺了,谁叫曹荃偏心呢,去内务府堵曹顺,丝毫不顾念长子的前程,曹顺如今这身份也尴尬,两房都靠不上,往后分家也难说,赶上这个机会,儿子就想着帮一把!”
说着,他将曹荃与曹顺父子的拉扯说了一遍。
“曹顺早跟他说明白了,这不是他们父子能说情的事,在儿子跟前也没有那个体面,曹荃却不依不饶的,谁叫曹顺是他儿子呢……”
说到这里,九阿哥带了不高兴,道:“那么爱重小儿子,为了小儿子岳父前程,不顾长子的前程,这样嫌弃,当时还生出来做什么?”
康熙不赞成道:“那是曹家家务事,你就不该插手!”
只有奴才为主子背黑锅的,哪有主子为奴才背黑锅的?
这东西收了就是收了,想要赏赐曹顺,挑两样就是了,全都给了算怎么回事儿?
康熙觉得脑仁疼了,跟九阿哥道:“家里不是讲道理的地儿,家务事也不是黑白分明,你这样胡乱插手,只会让曹顺为难,回头曹荃晓得此事,会不会误会曹顺在你跟前进谗言?到时候父子嫌隙更深……”
这个儿子确实不大聪明,没有这样护短的。
九阿哥不以为然道:“随他们去,儿子就帮这一回,曹顺能立起来就立,立不起来过两年儿子就打发了,儿子自己受不得气,也不喜欢窝囊废。”
康熙摇头道:“朕听你的说辞,曹顺并无错处,他是长子长孙,听着父亲吩咐也不是错处,这是责任所在,你也别太苛求。”
九阿哥道:“他的处境是他家里给弄的,又不是他自作自受,他自己不跳出来,这辈子都出息不了,就是被家里当成大管事的命……”
康熙对曹顺的印象很好,沉默寡言比较稳重,做事很用心。
他对九阿哥道:“你这帮了也就帮了,这也是用人之道了……”
不说旁处,就说九阿哥府的这些僚属,除了张廷瓒家里正常些,其他人跟孤魂野鬼似的,竟是六亲无靠。
如此也好,用起来顺手,也能更忠心些……
九阿哥从畅春园回来没两日,金家的案子尘埃落定。
证据确凿,数罪并罚。
委署内务府总管金依仁,罢黜,籍没,绞立决,免赎,妻儿入辛者库。
委署营造司主事金依礼,罢黜,籍没,免赎,发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妻儿同流。
委署畅春园苑副金依圣,罢黜,籍没,免赎,发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妻儿同流。
委署织染局库使金依尧,革职,留任。
金家兄弟九人,并不同母,早已分家多年。
金依仁、金依礼、金依圣是原配所出嫡子,也分了家产的大头,这次一个没跑,全都籍没。
其他几个庶兄弟,或是早夭,或是没有出仕,靠着微薄的家产跟寻常包衣一样,这次也得以幸免。
金依尧是继室子,分家时比庶兄弟强不了多少,这次逃过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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