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听着这话,哭笑不得。
真要弄出防水的新黏土,用处岂止是在河工上?
本是利国利民的功绩,非要跟经济牵扯上。
不过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康熙就叫梁九功端了一盆清水过来,将两个泥丸放在水盆中。
看着润湿了,可是并没有泥土下来,清水也没有浑浊。
康熙又拿了那个纯泥丸出来,拿了一根红铜镇纸砸了一下,依旧坚硬。
康熙就道:“这个跟石头相比,哪个更硬?”
九阿哥得意道:“那要分跟什么石头比,那种看着就有分层的石头,没有这个硬;那种修堤的石头,比这个硬些……儿子最早的时候,听说永定河河工的抛费,除了人工,就是土石跟木头的费用高,就是想着河道两侧有的地方没有山石,都要远道运过来,如果仿造出山石就好了,应该能省些银子……”
“当时就那么一想,就撇在脑后,结果今年京畿水患,还有溃坝的,儿子就想到试试,就叫曹顺在西山收了一个窑……”
康熙看着手中泥丸,道:“类似于烧砖、烧瓦?”
九阿哥想了些那边的工艺,点头道:“差不多,反正要高温窑口,得是烧玻璃那个温度,烧好一部分混合料,再跟其他几样混合,然后研磨成粉,就成了泥灰,用的时候加水调开就好了……”
康熙又道:“成本如何?”
九阿哥心里默算了一下,道:“算上人工,一百斤下来,差不多是八十文。”
康熙站起身来,忍住激动,道:“那材料是什么?”
九阿哥直接从荷包里抽出一张纸来,双手奉上道:“石灰、黏土、矿渣、煤渣什么,都是西山就近取材的,都在这上了……”
康熙接过来看了,上面从头到尾,写了三个配比,还有相应的工序。
混合材料研磨,煅烧,再加生料,继续研磨,就成泥灰。
他将那个配比都看了,道:“都试过了?第三次最好?”
九阿哥点头,道:“试了十几次,这几次是比较好的,儿子觉得,要是叫人继续试,说不得会更好。”
康熙重新坐下,平复了一下思绪。
河工是大事,上面的抛费他也记得清楚。
要知道,按照朝廷要求的标准,河工上的小工程要求保十年到十五年,大工程的要去保二十到三十年,可实际上小工程能坚持三五年,大工程维持十来年,就是好的。
算下来,像雄县这样因洪峰过境就溃坝的事,一年下来,平均两三回,不算稀奇了。
今年动静这么大,是因为距离京城太近,还有堤坝是前年修筑的,这种有贪墨不法事。
对应这两三次溃坝,拨下去的银子,就要几十万两。
早年还出现过河道官员,故意损毁堤坝之事,为了就是报到朝廷,由朝廷拨银子。
如今有了防水的泥灰,因泡水溃坝这个理由就不存在了。
康熙看着九阿哥道:“这个是你叫人烧出来的,你想要自己经营泥灰么?”
九阿哥听了,忙摇头道:“不想,这三瓜两枣的,儿子看不上……”
说到这里,他反应过来。
卖到外头,价格不用太便宜,也可以翻两三倍,积沙成丘。
他立时改口道:“汗阿玛,您还有银子在儿子这里呢,要不经营也行……”
康熙稍加思量,还是觉得这个不好私下贩卖,就看着那张配方,道:“要不然,算朕从你那买的,十万两银子!”
九阿哥立时摇头道:“不用,不用,儿子原以为这个会更费事,要一年半载的才能见着影儿,打算留着做后年万寿节礼的,没想到倒是省事,两个多月的功夫,就有了眉目,那就算是今年的孝敬了……”
明明是可以折功劳的事,换什么银子?
九阿哥想着舒舒在县主身边的表情,脸上学着,无赖又贴心模样,心里却是疯狂吐槽。
不厚道的老阿玛!
这是糊弄孩子呢?!
哼!
等过了这阵子,他就要好好对对账了。
牛痘那个都拖半年了!
康熙脸上带了笑意。
价值十万两不止的方子,九阿哥说孝敬就孝敬了。
对于老父亲来说,还真是比较欣慰。
不过想到阿灵阿之事,他的笑容又淡了,看着九阿哥道:“承乾宫之事,你怎么看?”
九阿哥听了,觉得头疼,道:“儿子稀里糊涂的,觉得谁都不像好人了……要是冲着去母留子的话,那就是几位无子的妃母、嫔母有嫌疑;要是见不得嫔母住承乾宫,嫉恨嫔母,那就是佟妃母跟惠妃母有嫌疑;要是包衣嫔妃不想宫里再有出身八旗的皇子,那是不是德妃母跟额娘她们都有嫌疑?”
康熙也晓得九阿哥不机敏,能够想到这些已经难为他了,也不指望他能抽丝剥茧,就道:“那你怎么咬上阿灵阿夫妇了?可是平日里,他们还有其他行迹不对之处?”
九阿哥露出心虚来,道:“那不是他们自己犯蠢蹦跶出来么?就算承乾宫害人的不是他们,可是窥视宫里消息这个不冤枉,总不能什么都让女眷担着,阿灵阿每次都清白无垢的,这再一再二的,不收拾他一回,下回谁晓得怎么害人?他家人行事太阴毒,第一回要挑拨儿子跟儿子福晋夫妻反目,第二回就要算计老十福晋一胎两命,要是暗戳戳的要害十阿哥,还真叫人悬心……”
康熙听着,开始时候还不满九阿哥借题发挥,听到后头眼神幽暗。
九阿哥本就不是胆大的,怕阿灵阿使坏也正常。
在乌雅氏眼中,就因为长女失了九福晋之位,就要出手害人,得了教训了还不知悔改,第二次出手就奔着人命去了。
这将皇家人当成了什么?
但凡有半点敬畏之心,也做不出来这样行径。
康熙继续问道:“这样说,你觉得承乾宫的事,出手的不是阿灵阿?”
九阿哥点头道:“应该不是,与他们家不相干啊,钮祜禄家在宫里也没有娘娘……”
康熙若有所思,道:“阿灵阿这两年与八阿哥走动颇多。”
九阿哥有些不知怎么接话?
这是怀疑良嫔?
他对那位嫔母也不熟,总共没见过两回,就记得是个看着美貌安静的女子。
可是早先跟舒舒提及这位的时候,舒舒觉得她行事阴柔,不够宽和,算计了八福晋的名声,当敬而远之。
由子及母,九阿哥也说不好良嫔是什么人品了。
不过皇父没有怀疑永和宫,这个挺好的。
要不然的话,别再连累了四阿哥与九格格。
看着九阿哥一脸懵的样子,康熙也晓得问不出什么了,摆摆手道:“跪安吧……”
九阿哥也惦记出宫了,简亲王府那边今日还需要过去吊唁,福晋还在家等着他。
九阿哥就老实离开。
康熙不想提阿灵阿那糟心的东西,就对梁九功,道:“瞧瞧这没出息的样子,遇到天灾,不想着安民济世,想的是河道省几个银子!”
梁九功道:“阿哥爷孝顺,晓得皇上这几年关注河工,担心皇上银子不够花呢,至于外头,阿哥爷蜜罐子长大的,也没有经历过水患,哪里能想到旁的上……”
康熙轻哼道:“除了孝顺,也没有什么其他长处了!”
梁九功没有再接话,心里却是松了口气。
父慈子孝,多好啊。
求皇上别再琢磨生生死死了,要不然话,瞧着好怕人的样子……
*
九阿哥回到内务府,看了十二阿哥身上一眼,道:“你怎么去简亲王府?换了衣裳跟十三阿哥一起去,还是爷回头路过的时候接你?”
今早他们迎驾,自然不好穿素服,换了寻常衣裳,要是吊唁的话,还要先换衣裳。
十二阿哥道:“方才跟十三弟说好了,一起过去。”
他留在内务府,就是等着九阿哥的,防着他还有其他吩咐。
九阿哥见他有安排,就没有说别的,自己出宫去了。
舒舒这里,已经穿戴好了。
等到九阿哥回来换了衣裳,夫妻两人就一起坐车去简亲王府。
“头七”是大祭,王府前头的一条街,全都是马车。
他们夫妻这几年也参加几次白事了,简亲王府这里算是最隆重的治丧了。
九阿哥下车,扶了舒舒下来,道:“岳父、岳母也会来吧?”
舒舒点头道:“嗯,这几年走动的多,又是额涅的长辈,福松今天也会过来,不过说不得已经走了……”
说到这些,她想起了嫁到科尔沁的那位姑姥姥,是养在这边的,当时还是郑亲王府。
对于自己母族来说,这边不仅是血脉之亲,也有抚孤之恩。
虽说自己额涅都没有见过老县主,不过老县主为父兄报仇,额涅也记得这份好。
福松不晓得当年旧情,不过行事都随着阿玛额涅的。
阿玛额涅亲近的亲戚,福松就跟着多亲近了。
九皇子府与这边平日里也有人情往来。
夫妻两个来的不算早,在灵前祭拜完,就有嬷嬷引舒舒去了西偏殿。
今日过来吊唁的女眷,都在这里。
觉罗氏不在,应该是已经离开了。
这边留下的,都是郑献亲王一系的堂亲为多,还有镶蓝旗的其他王公福晋,大福晋与三福晋也在。
舒舒给众人见了礼,就被简亲王福晋拉到身边,道:“刚还念叨你了,好孩子,除了今儿,你‘三七’也记得过来,随我们二格格、三格格主祭……”
“三七”是女儿、孙女主丧的。
雅布不缺女儿,有十八女,除了夭折的,还有十来个,其中二格格与三格格已经出嫁,都是嫁到京城。
孙女辈的,眼下只有世子膝下有一小格格,可是才五、六岁年纪,不是能出面主祭的年岁。
简亲王福晋是给舒舒在大婚时撑过脸面的,如今当着这么多人,舒舒自然也要给她脸面,就拉了简亲王福晋的手,道:“叔外祖母吩咐,孙女自当应承,不过不晓得家里有没有其他规矩,等孙女先问问九爷……”
短短几日功夫,简亲王福晋也经历了世态炎凉。
世子不是她所出,世子福晋与她婆媳不合多年。
如今世子没有正式承爵,可是王府上下,都晓得换了新主人。
她含泪道:“好孩子,先问九阿哥那是应该的,外祖母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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