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统府,正房。
看着齐锡风尘仆仆地回来,觉罗氏起身,吩咐丫头端水,服侍齐锡梳洗。
齐锡简单梳洗过,就坐下来,“咕嘟咕嘟”灌了一杯温茶水。
“唉……”
觉罗氏见他满脸疲惫,忍不住叹了口气。
明明是长辈,不应该对小辈弯腰的,可是为了这个族长的虚名,不得不退一步。
齐锡摇头道:“没事儿,这是头一年,增寿不习惯,习惯了就好……”
觉罗氏吐了口气,道:“这公产私产不分,往后要年年来上这一遭么?!”
珠亮过去都不管用,还要齐锡这个堂叔亲自过去,才将这一笔银子支出来。
齐锡道:“管他怎么想,反正咱们也不贪这一份,握得紧才好呢,跟银子沾边没有好处,咱们也不背这个嫌疑。”
公府将族田当成私产,也情有可原。
本也没有什么公中产业,那本就是四房的私产。
至于老祖宗的产业,早在给几个儿子分家时,就分得差不多。
不过是大四房成了主支,继承了家产大头,成了大家长,对其他房头多有照顾,也拿出不少私产做族田。
所以齐锡才说不贪这份公产。
换了他是增寿,他也不忿。
谁会想到好好的,族长会转房?
夫妻两个对视一眼,很是无奈。
他们自己安静的日子过着,还有个女儿女婿为援,才不爱操心族里这些鸡毛蒜皮之事。
可是天威莫测,皇命难违,他们当臣子的,除了听吩咐,也没有其他选择。
增寿不知道听了谁的蛊惑,在这年节银子上跟齐锡较劲。
可这较得着么?
他们老五房三代没有分家,没有旁支庶房,也不需要族中接济。
需要接济的是其他几房的旁支庶出。
今年这过年银子一晚,不说怨声载道,也多了不少埋怨。
这些埋怨,是冲着齐锡去的,还是会落到增寿身上?
谁都晓得齐锡这个代理族长是皇上亲自指的。
增寿的族长也是被皇上亲自免的。
谁敢说皇上不对?
皇上是对的,那选的新族长指定也是对的。
那不对的只能是增寿。
欺软怕硬,不外如是。
欲壑难填,说的也是这些人。
本就是受了公府照顾贴补几十年,都是白得的,一年延迟,就没了恩情,只剩下埋怨。
不过是因增寿身上还有公爵,兄弟子侄又多,否则不用外人,族人就要先一步落井下石了。
要是按照觉罗氏的脾气,公府不给,那就拖着好了,总归不是他们着急。
让齐锡代管董鄂一族,是皇上的吩咐。
增寿不敢抗旨,只敢暗搓搓的为难齐锡这个堂叔,也是愚蠢至极。
这闹到皇上跟前,有他好果子吃么?
齐锡却不跟增寿硬碰硬。
真要那样,就好像他理亏,惦记着族产似的,显得嘴脸难看。
一直拖到小年,珠亮去了公府两趟,还没有支出银子来,齐锡才亲自去了。
不管如何,这银子支出来了,明天就让珠亮挨家送过去就是了。
齐锡道:“狗屁族人,爷认他们是老几?当年阿玛没时,大哥与我还小,要不是堂兄庇护,还不知道会如何……”
早先齐锡跟族人不亲近,也有前因,可到底隔了几十年,老一辈都死绝了,平辈都没剩下几个,也就算翻篇了。
如今看到那些人在他跟前的奉承,还有对公府与增寿的诋毁跟拉踩,他就又想起了早年事,实在跟他们亲近不起来。
就算增寿一时想不开,可齐锡心中,自有远近亲疏。
“真是不爱兜揽这些,挂着这个虚名,往后选秀之年,他们越发要惦记着舒舒帮着说项。”
觉罗氏也不喜那些族人,还记得四十年选秀时的风波。
涉及到闺女,齐锡立时苛严起来。
“惦记得着么?长幼有序,还有三福晋在前头呢,他们想要打听也好,钻营也好,还是去找三福晋。”
觉罗氏道:“老爷想得容易,王府的大门是那么好进的?倒是爷这里代理个族长,大事小情的寻爷正是名正言顺。”
族长大事,不外乎子弟补缺与婚丧嫁娶这几样。
听到这里,齐锡越发后悔了。
当时就不该跟康亲王与增寿一起去御前!
谁想到皇上会心血来潮,插手臣子家族内部事。
皇上行事越发随心了。
功勋人家的爵位说停就停,说革就革。
如今连家族事务,也一言决之。
族里出了丑闻,增寿确实监管不力,可到底是分了房的,不是本房事务,本不该牵连这么重。
“我寻思着,皇上估计是看到我,才心血来潮,是我失了小心了……”
齐锡跟觉罗氏说着,很是懊恼。
自胞兄跟堂兄先后谢世,老一辈没几个人了,齐锡就很有当长辈的自觉。
他看出公府处境艰难,顾念着堂兄早年对他们兄弟的照顾与提挈,想要回报一二。
就是噶礼那里,虽是性子猖獗,可因他外放,对于老二房在家的人口,这边能帮也帮,才会在出了二格格的事情后跟着康亲王与增寿一起去海淀见驾。
谁会想到,他想要家族和睦,反而落得个眼下境地。
早知如此,他还是关门闭户,过自己的小日子。
觉罗氏道:“老爷也别太担心了,增寿不聪明,可四房总有聪明人,会提醒他的……”
正说着,前头门房过来报,公爷来了,在前头客厅候见。
齐锡看了眼妻子道:“醒过来的挺快!”
言多必失。
即便齐锡猜出康熙的用意,也无法述之于口,否则就是给自己找隐患。
他在增寿跟前没有说什么,这次去取银子,也只是说耽搁不得了,怕族中老人要闹。
他也没有多支银子,还是按照公府那边往年的例,也没有过问族产管理账目之事。
齐锡到了前院客厅,增寿正蹙眉沉思。
见人来了,增寿忙起身,就跪了下去,道:“二叔,侄儿糊涂……”
齐锡忙扶住,道:“骨肉至亲,说这些做什么?”
增寿满脸羞愧,道:“是侄儿臊了,一时想不开,浑浑噩噩的。”
齐锡安抚道:“谁也想不到的事儿,你这也是池鱼之殃,不过你年轻,正是该好好给皇上效力的时候,补了副都统,暂时将精力搁在差事上,满了三年要是京察得个卓异,也好补都统。”
增寿听了,苦笑道:“皇上不喜侄儿,这副都统位上,侄儿怕有的年头要熬……”
齐锡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增寿:“……”
齐锡岔开话,道:“不用多想,我也是将五十的人了,过个三、五年,皇上忘了先头的事,也就算翻篇了。”
增寿没有那么乐观,将旁边小几上放着的一个匣子打开,道:“二叔,这是几处族产的契纸跟账册……”
齐锡听了皱眉,道:“浑话,哪有什么族产?咱们满人聚族而居是不假,可是分家分产,跟汉人的习惯又不同,这些所谓的族产,都是大四房的私产。”
“二叔……”
增寿没想到齐锡会这样说,眼泪差点没掉下来,道:“可是曾祖父当年到底承了高祖的世职……”
齐锡道:“老祖宗的家底,按照太祖皇帝吩咐,均分给了公主所出三子,大四房除了世职,并不比其他房头多得什么;公府的爵位,是你曾祖父击朝鲜、伐明、伐察哈尔,一次次军功累积晋封,不与其他房头相干,产业大头也是如此……”
至于前三个房头,没有分到温顺公的家产,分到了生母的财产,那是温顺公迎娶公主前的家底。
增寿心中的怨愤,随着齐锡这番话,平了许多。
也是曾祖父心慈,顾念族人,将私产挪出来一部分做了族产,用来接济族亲。
后头两代公爷都是如此宽仁,族人已经习惯吃大户,忘了这族田的来由。
齐锡说了这些,就不想再这样含糊下去。
他就道:“外头汉人族里置办族田,都是集腋成裘、聚沙成丘,咱们族里也可以试试。”
增寿听了不解,道:“二叔……”
齐锡道:“我已经给噶礼去信,想来他会乐意在置办族田事务上尽一把力。”
说着,他就将几案上的匣子推回到增寿跟前,道:“置办新族田,也是保全家族长久之道,还需公私分明的好……”
增寿有些恍惚,道:“二叔,还能这样么?”
齐锡道:“怎么不能这样?这样才符合规矩,按照族人的爵位跟品级高低,自愿捐赠,不限多少,我这爵位不高不低,可实缺在这里摆着,就捐二百亩地做族田,再代小二跟小三各捐五十亩。”
增寿立时机灵了,道:“侄儿沾了父祖的光,得了公爵,那……侄儿捐三百亩地做族田?”
齐锡点头道:“这加起来就六百亩,回头加上噶礼的,其他房头有爵位跟世职的族人再添些,就差不多了。”
《大清律》上写的清清楚楚,子孙盗卖祀产跟义田,满五十亩要充军,不满五十也要按照盗卖官田治罪。
买田之人要是知晓是祀产,还继续买卖,也要一并问罪,产业发还族中。
这份祭田,不准买卖,抄家也不会收没。
董鄂家如今确实需要一份祖产,确保有个万一,子孙后代也能有读书银子,有嫁娶银子。
至于齐锡拿出这三百亩地,也是心甘情愿。
谁叫他们多了一门皇子贵婿,富贵与危险并存,还是有备无患的好。
至于公府跟噶礼,也该拿的。
这两家也在漩涡中心,保不齐什么时候就翻船。
三家靠着一个太子两个皇子,总不会三家都得意到最后。
随着皇位更迭,这勋贵起起伏伏也是常事……
过了小年,贝勒府开始预备年菜。
原本年菜就要多多准备,今年更是格外多。
虽说九阿哥说了,兄弟姊妹之间不是外人,不用外道,可也不能装不知道。
该谢还是要谢的。
舒舒就叫了小棠,除了府里原本预备的,又加了不少年菜跟饽饽。
饽饽有应景的年糕,红豆糯米年糕、老黄米红枣年糕、还有透明的澄粉鲤鱼橘子酱年糕,还有肉馅年糕,总共四种。
还有各种馅的饺子、馄饨、包子、馒头。
炸货也有二、三十种。
蒸再加上卤的、炖的,空气中都是食物的香味儿。
食盒也都整理好了,九阿哥就被打发跑腿,腊月二十八这一日,他跑了一天。
宫里不用说,然后就是兄弟姐妹处。
虽说七阿哥与十阿哥没有清账,可能落下了这两家么?
本就预备了敦郡王府的那一份。
剩下一个七贝勒府,还有舒舒跟七福晋的交情在。
兄弟送了一圈,叔伯总不好落下。
那裕亲王府与恭亲王就单送了年糕礼盒,意思一下。
亲叔伯送了,堂叔伯呢?
庄亲王府也跟着收到一份。
又有跟舒舒家有亲的康亲王府跟简亲王府。
九阿哥早就想去岳母家送礼,这回宗亲都送了,终于能往岳家去了。
腊月二十八的晚饭,九阿哥就是在都统府用的。
皇子贵婿来了,都统府这里少不得开席。
因有张氏这个新妇在,就分了两席。
觉罗氏带着张氏跟小七在西屋,齐锡带着儿子们陪九阿哥在东屋。
九阿哥提了酒壶,给齐锡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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