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卿如今怀着身子,不方便出府走动。白天苏成芮外出做生意的时候,他闲来无事便学着开始缝制些小孩子的衣裳,借此打发无聊的时间。
从前的他最不耐烦做这些,也不知是否真是成了人夫怀了身孕后大转了性,体会到了其中乐趣。
看着手里一件件鲜活的小衣裳,心里别提有多满足了。
苏成芮今日忙得晚了些,夜里回来见屋子里还亮着灯。
她推门进屋便见阿卿正坐在桌案边,带着暖意的烛光映衬着他圆润细腻的脸,他神色专注绣着手里的花样,就连有人走近他身边都未曾察觉。
“绣的啥呢?”
女子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阿卿先是被她声音吓了一跳,转头见是苏成芮,这才笑嘻嘻举起手中的红绸,“你猜猜看!”
苏成芮打量着那红绸上一小坨黄黑交错的乱麻,眉头一挑,硬生生将到了嘴边的字给咽回了肚。
“卿儿绣的太深奥,为妻猜不出。”
阿卿娇嗔瞪了她一眼,“讨厌,人家绣的是小老虎!”
“……”
短暂的沉默过后。
苏成芮弯腰握住他的手,柔声道,“行了,做了一整日该歇歇了,累坏了身子我会心疼的。”
她说着唤了下人去打热水。
阿卿不知想到了什么,脸颊莫名一阵发热,低垂着头乖巧地任她抽走了手中的针线活放在桌上篮子里。
苏成芮褪了外衫,从小厮手里接过盆子,遣散了院子里伺候的下人,熟练地替坐在床沿边男子褪了鞋袜,替他洗起脚来。
门口转身离去的小厮瞧了眼屋子里女子蹲下的背影,面露羡慕之色,“咱们小姐在外忙生意,晚上竟然还贴心伺候少夫主。小霜你知道这种在生意场上呼风唤雨,回来却肯为了自己折腰……”
“天呐!咱们少夫主上辈子究竟是做了啥天大的好事!”
小厮捧着脸忍不住尖声感慨,身旁同伴失笑推搡着他朝外走去,“少在这花痴了!走吧!早点洗洗睡!大晚上的梦里少都有!”
两人相互打趣着离开了。
苏成芮倒了水回屋后,阿卿依旧乖乖坐在床边,见她进屋竟有几分紧张无措,面颊通红眼睛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往哪看。
苏成芮见他这幅模样,不由笑着打趣儿,“怎么?又不是第一次了,还这么害羞吗?”
“不看行不行?”
苏成芮微笑着摇了摇头。
阿卿认命叹了口气,在女子直视的目光中,他咬着唇手将衣摆缓缓掀起,圆鼓鼓的肚皮暴露在空气中,只见那肚脐下有一条巴掌宽的血红色长线,越往下,颜色颜色越暗,到尾端呈现着近黑的色泽。
苏成芮眼睛一亮,在他面前蹲下身来,好奇打量着那条凸起血线,“到时候孩子是从这个里面出来?”
阿卿轻轻应声,脸颊红得似是要滴出血来。
即便是二人已然做过最亲密的事,可这般灯火通明,让自己掀开衣服露出肚皮,阿卿还是有些难为情。
他与妻主相识这么久,却不知道她为何会有如此怪的癖好,喜欢盯着男儿家怀孕的肚子。
也怨不得苏成芮好奇。
毕竟她原来的世界一直都是女人十月换胎生孩子,如今到了这里孕育生命的却变成了男人,她老早就想知道这其中生理结构的区别。
缠着阿卿软磨硬泡了许久,才让他勉为其难答应了给自己看。
可惟独这生产之时,苏成芮想要当场看看孩子究竟是怎么从肚子里出来,阿卿却怎么都不肯同意。不管苏成芮怎么哄,他始终坚持着不肯松口。
眼瞅着肚子一天天变大,苏成芮也只好作罢。
某日晌午。
苏成芮正在东街那边巡着铺子,府里的下人匆匆赶来说是少夫主午休散步时,不小心滑倒后一直嚷嚷着肚子疼,估摸着是要生了。
苏成芮面色一变,当即甩下对到一半的账簿,火急火燎地回了苏府。进了院子便见房门紧闭,里面传来稳公的说话声伴随着男子凄厉的痛呼哀嚎。
“里面现在什么情况了?”
苏成芮看向院子里站着的白江和小霜问道。
小霜脸上还残存着几分惊吓后的苍白,闻言摇了摇头,“奴……奴不太清楚。”
苏成芮皱起眉头欲朝屋内走去,却被两人伸手拦了下来,“小姐,屋内血腥气冲,切莫被这秽物染了身子。”
“我夫郎产子乃是喜事,何来秽字一说!”她不悦低斥,推开二人的手欲往里闯。
身后赶来的苏李氏见状喝住她,“站住!”
“宝儿我知道你担心阿卿,可现在正是紧要关头,你进去反倒让他分心。”
白江连忙接话道,“是啊小姐,稳公和许大夫都已经在屋内了,相信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苏成芮闻言神色迟疑。
想起阿卿当初坚持不让自己在生产之日进去见他,只好作罢,和他们一块在院子里等候着。
“少夫主,用力啊!”
屋子里的叫喊声依旧在继续。
苏成芮早已没了什么研究生理学的心思,只求人能够平安就好。因强忍着焦急的情绪,脸色阴沉的有些吓人。
她仔细倾听着屋子里阿卿痛苦的叫喊,垂在身侧的手不由自主攒紧,偏时间像是被冻结了般流逝得异常缓慢。
那痛呼哀嚎持续没多久,愈发变弱。
“阿卿,你得撑住!快拿参片给他含嘴里!”屋子里传来许日略有些焦急的声音。
苏成芮转过头,目光直直似是要将那紧闭的房门盯穿一个洞来。其他几人也不由面露担忧之色。
“热水呢?热水来了没?”
“来了!”
小厮端着木盆快步朝这边走来。
房门在打开的那一瞬,苏成芮再按捺不住心中情绪,不顾身后几人的呼唤闪身冲进了屋内。
屋子里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
阿卿面色惨白躺在床榻上,身上的白色中衣沾染着大片鲜血。
他额头布满冷汗,双眼紧闭,嘴唇紧抿着参片,像是在承受极大的痛苦,即将虚脱一般,披散的青丝早已被汗水浸湿,有几缕紧贴在脸上。
“少夫主,已经看到孩子的头了,您在加把力!”
稳公半跪在脚踏上,抬起头大声说道。原本已经脱力的男子听到这话,奋力咬碎了口中参片颤抖着身子呐喊了一声。
随即像是有什么从身体里抽离了一般,紧接着便传来婴儿一声软糯的啼哭声。
苏成芮进到屋内便见到这样一幕。
躺在床上的男子肚子上破开了一个大大的血洞,像极了怪物狰狞的血盆巨口,稳公正卡着婴儿脖子一把将人从里拔了出来。
这画面太过直观惊悚,绕是苏成芮之前对此一直很感兴趣,见了这景象后也不免愣了神。
许日从稳公手中接过婴儿,一脸喜色看向阿卿,“是个可爱的小公子。”
阿卿闻声睁开眼,见苏成芮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屋内,脸上俨然一副被惊愕住的神色,原本涣散的目光骤缩。
自己产后狼狈又丑陋的模样被她看到了!
他想起自己还裸露在外的肚子,欲抓过旁边的被子将其遮盖,然而用尽了全部力气,也只能勉强动一动两根手指。
“被……子……走……”
阿卿嘴里发虚弱的气音,急得眼泪夺眶而出。
他不想让苏苏看到现在的自己,他害怕看到她眼中的嫌弃。
他情绪愈发激动,却因哭不出声,身子不时抽搐,似有温热的液体不断从他小腹中流出。
让稳公带着孩子先去清洗,许日转过身,见到被血浸透的被褥,面色骤变,连忙从腰间的布包里抽出银针封住他的几处要穴。
“苏夫郎,千万要稳住情绪啊,不然很容易引起血崩!”
听到许日的声音,苏成芮回过神来,正好对上那双泪意盈盈的眼。那眼底充斥着的惊惧和焦色刹那间就让她明白了为啥阿卿坚持不让自己留在屋子里见他生产的原因。
“傻瓜。”
苏成芮只觉好气又好笑,她走了过去,将那微凉的手握住,“你我是夫妻,我又怎么会嫌弃你。”
“……骗…人……”
阿卿眼泪不停流淌,想起了幼时父亲被病痛折磨地苍白丑陋的面容,明明连起床的气力都没有了,却依旧疯癫般瘫在床上哭笑喊叫着。
唯一一次母亲来时,见到他这般模样,眼睛里充斥着厌恶嫌弃,毫不犹豫抛弃了他们父子二人之后,便再没有来过。
世上哪个女人不好美色?
就如他若没有了这张面皮,是一个面目丑陋的男人,苏苏会一如既往地爱上他吗?她现在也不过是说些漂亮的话,来安慰自己罢了。
苏成芮俯下身,手指擦着他脸上的泪痕,“小傻瓜,再美的容颜终有老的一天,你我一路来经历了那么多,我们之前的感情让你连这点信心都没有吗?”
她神色无比认真,声音低沉而缓慢。
早就听说女人生产过后会有一段时间的生理性抑郁,不知道这个世界的男子是否也是在产后心理变得敏感又脆弱。
苏成芮守在他身边哄了好久,好不容易才将面前阿卿的情绪稳定了下来,沉沉睡了过去。
待他睡醒已是傍晚。
苏成芮估摸着时间换上了宽松的长衫,在阿卿睁开眼时,将炉子上热着的药端进了屋。
“我不要喝。”
阿卿看着面前碗里浓黑的药汁,皱起小脸,光是闻着味道就苦得口里泛起唾沫了。
“乖,喝了药身子才能恢复的快。”苏成芮坐在床边轻声哄着。
“我不要,好苦。”
阿卿扯过被子捂着脸,犹如孩童般耍起了性子,任凭苏成芮如何劝,一副打死不喝药的架势。
苏成芮见状不由微微敛了笑意,故作无奈道,“本来还想跟娘告几天假在家里好好照顾你来着,唉,反正劝不了你喝药,院子里这么多人伺候的也不多我一个陪着。”
她说着起身欲走,却被人一把拽住了袖子。
苏成芮顺着衣袖上勾着的细嫩手指,抬起头对上被子里露出的那双可怜兮兮目光。
“苏苏……别走。”
“我可以不走,但是卿儿得答应我乖乖把药喝了。”
阿卿看了眼她手里的碗,迟疑地点了点头。
苏成芮这才笑着重新在床边坐下,将手中的药吹凉了递过去。阿卿接过碗,深吸了口气,一副就义的模样,仰头将药一饮而尽。
苦涩的味道蔓延,阿卿苦得龇牙咧嘴。
苏成芮低笑一声,手中变戏法似的掏出两个蜜饯塞进他口中,这才将那难以下咽的味道遮了下去。
奶爹喂了奶后将小公子抱了进来。
阿卿还未见过孩子的模样,连忙坐起身子接过,满心的欢喜和期待在见到襁褓里孩子那张鲜红又皱皱巴巴跟小老头似的脸后,顿时凉了下来。
“怎么长得这么丑。”
本以为是个精雕玉镯的小娃娃。
阿卿有些纳闷,他跟苏苏都样貌都不差,这生出来的孩子究竟是随了谁的相?
见那男子黑溜溜的眼睛在她和宝宝身上来回打量着,话语里满是嫌弃,苏成芮不由失笑。
“孩子刚生出来的时候都是这样的,过阵子就好了。”
“真的吗?”
“为妻啥时候骗过你?”
阿卿将信将疑看向奶爹,奶爹也是点着头应和着苏成芮的话。可即便如此,阿卿抱着怀里的孩子,目光中难掩几分担忧之色。
“怎么偏偏就是男孩子呢……”
苏成芮神色一怔,“难道阿卿想要个女孩子?”
阿卿摇了摇头,“他万一要是一直这么丑着,若是以后长大了得多遭人嫌弃啊,要给他寻个上门提亲的妻主都不容易。”
想到自己孩子以后可能面对的凄惨遭遇,阿卿心中不由一阵酸涩,眼瞅着又要落泪。
原来是担心这个。
这小傻瓜脑袋瓜子里一天到晚究竟都在胡思乱想的啥?
苏成芮哭笑不得,伸手圈住男子瘦弱的肩膀,将父子二人一并揽入自己怀里,柔声浅笑道,“不会的,为妻会努力替咱们儿子赚很多很多银子,到时候咱们就给他招个赘妻,定不会让人将他欺负了去。”
阿卿从她怀里抬起头,“这可是你说的!不准反悔!”
苏成芮摇了摇头,“不反悔。”
阿卿这才心满意足勾起唇角,心中泛起丝丝甜意。
苏成芮拥紧男子肩膀,看着依偎在自己怀里一大一小两张脸蛋,目光不由柔和下来,感慨出声,“谢谢你,卿儿。”
“谢我什么?”
“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家。”
在这异世活了这些年,直到此刻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自己在这个世界扎了根。
七年后……
书院街道后的巷子里传来孩童们的嬉戏玩闹声。
“臭小景你给我站住!”
身着浅蓝色小褂的男娃娃扬着手里的小马鞭追在一个女童身后,奶声凶喝道。
男童发髻束着两个小山包,其中一边被扯乱,粉色的璎珞流苏松松垮垮垂在耳侧,不过六七岁的年纪一张小脸便是精致绝伦,皮肤白皙如雪般细腻,像一个玉娃娃。
路过的人不由心生感慨,也不知道究竟是哪家的小公子,含苞未绽放的芙蓉已是出落地如此美丽。若是长大后该是怎样一副倾国倾城的容貌啊!
女童猝不及防挨了一鞭子,疼得她龇牙咧嘴,朝着旁边的树杆麻溜地爬了上去,一边爬一边还不忘冲着身后男娃做着鬼脸。
“苏慕卿!小辣椒!”
“这么泼辣的性子长大以后哪个女的敢娶你过门!”
“周小景!你给我等着!”
男娃娃气得扔了马鞭,抱着树干跟着往上爬。可爬到一半突然脚下一滑,身子忽然后仰着摔了下去。
女童见状吓了一跳。
一道细小黑影快速翻过墙面,跃身将那跌落的男娃接住抱在怀里。
女孩稚嫩的脸庞上有着和年纪极为不符的冷漠。男娃抬起头见到女孩漠然的下颌后,高兴地抱住了她的脖子。
“啾啾,你来啦!”
“是知秋。”女孩垂头看着他,话语里透着几分无奈。
“啾啾,她欺负我!”
男娃像是靠山到了,指着坐在树干上的女童立马跟人告状。
女童抱着手臂一脸得意洋洋,“我欺负你?许知秋你可看清楚了,是他一个劲儿追在我身后不……”
后面的话再女孩冷然目光扫来后,全数咽回了肚子里。知道许知秋不好惹,女童悻悻然摸了摸鼻子,选择识趣不再出声。
许知秋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皮鞭,背起男娃转身离开。
女童看着两人离开的身影,将一直握着拳头摊开,掌心里赫然躺着一枚粉色绒花,仔细瞧着上面还缠着几根细软的发丝。
她宝贝似的将绒花收进怀里,这才心满意足跳下了树离开。
夕阳照耀下。
心里怀着秘密的同窗。
背着男童的黑衣女孩,和靠在女孩肩膀上睡着的男娃……三个人里怀揣各自的心事。
当然,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全文完。)(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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