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皇登基以来,经由贾琏与众辅政大臣在临敬殿维系朝政,天下渐稳。时岁末,迁太皇太后水氏入住大明宫。
这日,都中来了一家许久不见的熟面孔。
为首者听了宫里请太皇太后入主大明宫尽孝的消息,便与家人笑说道:「今上年幼不曾亲政,这天下大事难免要在贾太师肩上担着了。」
沿途的家丁尽皆称是。
过京都门,这家人在兴隆街落脚,主事者不曾停歇,眼见家务安排妥了,便乘轿匆匆转至宁荣街,到荣国府东角门呈上拜帖。
‘金陵老亲、江宁故人甄珏拜谒府上,问老太太万福金安、二老爷、夫人敬请康安,三老爷、夫人福安。"
邢老太太早就听说甄家要进京来,这时收了拜帖,便叫人请甄珏进来说话。
见毕归坐,打量面容,只见身上衣着不兴,留有短须,面容有沧桑之态。
邢老太太道:「听闻咱们祖上交情是极好的,只是近年来我家事多,也就少了走动。你既然来了,我们原该留下招待,只是又怕耽误了你进京要做的事。」
甄珏道:「有劳老太太挂心,承蒙今上开恩大赦,连我家也在其中,已准许族中人出仕。晚辈在江宁蹉跎了半年,思来想去,还是到都中投奔亲友,若有出头之日,也好能承祀祖上。」
邢老太太颔首一阵,便借口传人岔开话:「到底不容易,宫里太妃昨儿个给我送了几盘点心来,也拿来叫你尝尝。」
甄珏只好笑而称是。
邢老太太一向是先紧着自己的,兄弟邢大舅一家都没有安排,由着在东府那边帮闲厮混,哪里会答应甄家的什么事。
更兼甄家早年被抄家落魄了,如今上门来也没送什么重礼,这位便更不肯开金口了。
甄珏见未有收获,再坐了一阵,用了几块酥,便起身告退,着人引领,经中路仪门,往荣禧堂里过来。
甄家拜访的事早就传开,如今荣府新进来的下人也就罢了,但老资历的谁不知当年甄贾两家关系密切,难免要多嘴显摆几句。
贾琏今日恰巧在荣禧堂里偷闲,听凤姐儿说甄家来了,尤其还是那故人甄珏,便也要上心些。
「当年甄家因甄应嘉老爷牵扯了太上皇的事被抄家,咱们家同他们可还留有一二万两银子的烂账没算清,全被应天府里抄了去。」
凤姐儿为人精细,最先就想到了这一层。
贾琏却道:「这好多年的事谁算得清?他们家当连人日几乎被发卖干净,如今再要银子怕也没地寻去。」
说了几句,便有来喜家的从前院传话,说是甄珏来求见。
凤姐儿暂避退,贾琏到偏厅里接见。
甄珏直接从东院花园里过来,已见到了那先皇元年元月元宵日手书‘与国咸休金煌玉贵荣公门第"牌匾,不免心情激荡了一路。
这时入内来逢正主,下辑见了礼,好歹才是稍稍平复。
甄珏不先说求官的事,只小心翼翼从袖中取一四方红漆盒,双手呈上来,道:「在下自金陵北上时,路中忽拾到此物,不知真假,恭请太师一观。若为真,也算是完璧归赵,添为一番心意。」
贾琏一手拿起盒子,再道:「你也不虚拘着,都是当年同殿为臣的人,先甄总裁的事怪不到你头上。」
甄珏称是,坐回原地。
贾琏再打开那漆盒来,只见里头用绸子包裹着一块好剔透美玉,前有八个天然篆字。
‘莫失莫忘,仙寿恒昌"
原本不以为然的贾琏面上顿时一怔。
这不是贾宝玉身上那块怪玉还是什么?他又不是没见过,
竟是分毫不差。
贾琏瞅了几眼通灵宝玉,将之丢回,合起漆盒放置一边,末了,看向甄珏道:「你倒是有心,贾宝玉那混账如今在哪一处趟尸?」
甄珏道:「这玉确实是白身得了天幸,才凑巧拾得。听闻贵门那位看破红尘出家去了,更不敢妄自揣测。」
贾琏道:「倒也罢,你家那个宝玉没一同到都中?」
甄珏迟疑片刻,回道:「不知太师问我家哪一个宝玉?若是舍弟甄瑛,早些年因亲友离散,郁郁之下病逝了。」
贾琏自觉问错了话,一时无言对亲戚。
甄珏端杯,用了呈来的茶水,思量了一番心中所想,再起身来,道:「不瞒太师,白身到都中所为三事。一是使宝玉完璧归赵;二则太师久居都中,难免疏忽东南各省之事,为国家之计,特来请示其中分寸;三来,听闻太师开府治事,我家因在朝中尴尬,遭后来者排挤,等闲不好出仕,便想自荐为长史,求个出身,庇护家小。」
正说话间,荣府三老爷贾琮赶来,静听甄珏说完,口内便笑说道:「世兄怎么起这个心?我得这份差事尚且不容易。」
两人见礼落座,甄珏再道:「这话虽说唐突,但也能自圆其意,在下不替太师建有功勋,也不敢奢求官职。」
贾琮笑道:「请世兄明说。」
甄珏当即娓娓道来:「近年来边疆多事,黄河水患又不停息,如此天灾人祸之下,听闻国库已空。而天下赋税半出东南,若寻此做开源之事,待国库有所积累,太师也好全了手脚做事。」
贾琮道:「东南富庶朝野皆知,只是前些年为了西海沿子的战事已经在东南加税,百姓苦不堪言,如今好不容易减免下去,不可再兴了。」
甄珏拱手笑道:「在下哪里是这个意思?朝廷虽知道东南各省有宋以后便以富庶着称,却不晓得到了本朝,实是逢着千古未有之变局!海贸大兴,番邦商船往来不绝,杭州、苏州、湖州、泉州等地百姓弃耕种而为小工者何止百万。然朝廷监管之处却尚不及有宋一朝,因此行商投机积攒万贯家财者大有人在,若是能苛以商税、外税,想必朝廷不伤百姓亦能所获颇丰。」
贾家祖籍金陵,南省各房族人中行商发财的也大有人在,所以贾琮知晓甄珏这话不假。
不过在太师府昏天黑地忙了一年,贾琮自然也不是纸上谈兵的人,当即回道:「常言道:‘上有张良计,下有过墙梯",这事说来好听,毕竟有关改革之政。有宋王安石改政,推行‘青苗贷",本是一心为国为民,最后却仍是被下官小吏所欺,反倒是成了恶政。本朝法制历经多年完善,未可轻动才是。」
甄珏仍是胸有成竹,道:「王安石之政不得人和,在下所说却不同,天时地利人和俱在。海贸大兴,抽取赋税本来无妨,何况海寇宋江劫掠大商,各家门户怨声载道,朝廷以此做征伐名目正好便宜征税,加之在下熟悉各省豪商门路,等闲也不会为人所欺瞒,哪里做不出事?」
这番话底气不小。
贾琮恍然记起,甄珏家里原就是江南第一的豪奢,什么大商大户都不及他家。
贾智深旁听至此已来了兴趣,笑道:「前年西海沿子打得狠了,国库一空,那些个鸟大臣暗地里埋怨俺的不少。眼下朝中各处都急着要银子,百官俸禄尚且在欠着,要是叫你下江南,能添多少税银上来?」
甄珏抑不住欢喜,忙道:「若全盘推行,必然胜过盐政所得!」
今年南省盐政上计已经出来,共八百多万两银子,已经远远胜过雍隆朝的数目。
因贾琏一向厌恶贪官污吏,如今大权在握,一连免了两个贪污的都转运盐使,一个巡盐御史,又罢了三家盐商的盐
引资格,抄家入库,如此整顿一番,才得了这个数。
甄珏居然还敢夸下海口。
贾琏在家做公子哥时尚且不觉得有多穷,如今总领了朝政,反倒是有些‘穷怕了"。且有枣没枣且打三杆子,何况甄珏这人本就是故交,好不容易送玉来求官。
当下主意已定,贾琏对甄珏道:「既如此,你先筹备一番,明日来做主簿,熟悉人手。等年节一过,就叫你领太师长史,打着俺的名义还回江南去。」
大事落定,终于再得了官身,甄珏当堂拜谢,难免热泪盈眶道:「下官必然不负太师之望!」
不过进出都中一日,便能衣锦还乡了,吐尽郁气,叫人怎么能不哭。
原太师长史贾琮在旁讶然一阵,面上茫然。
待送了啼哭不止的甄珏出去,贾琏再望向贾琮道:「等开年去太尉府领差事,提你一级。」
贾琮这才反应过来,忙作辑道:「兄长放心,小弟去了那处,必然还是忠心为国,不贪不污。」
贾琏点点头,摆手叫他去外头做事。
外客皆去,早有婆子往内宅通报消息。
凤姐儿是闲不住的,从后院里过来,到了偏厅里,不经说话,先拿起那红漆盒打开。
「果然是宝玉那块玉!」
凤姐儿来回端详了,蓦然叹道:「老祖宗要是见到这,还不知道要生气成什么样。」
贾琏回头凝望通灵宝玉,这一次倒没有见到其内毫光显现,摇头道:「且随那厮去罢,这玉给珠大嫂子那边送去。」(记住本站网址,Www.XS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