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头眼中的犹疑一闪而过,他连忙磕头道:“陛下这不是为难下官吗?陛下私自带走人犯,传出去只怕于陛下的声名有损。”
他这话里已经有了威胁的意味。
叶倾怀却不吃这一套,冷笑道:“你若不说,谁又知道呢?朕若是声名有损,第一个便该拿你是问!”
她弯下腰,凑近了捕头耳边,压低声音道:“朕下个月就要迎娶顾阁老的女儿为后了,顾阁老想必也不会想要一个声名狼藉的女婿吧。”
说完,她又直起了身,对着捕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那捕头神色果然松动了。
看来,他虽不怕皇帝,对顾世海还是十分畏惧的。
叶倾怀看出了他的七寸,又给他下了一颗定心丸,道:“若是大理寺和内阁问起,便说是朕亲自来带人走的,他们若有异议,就让他们自己明天上太和殿来跟朕要人。”
皇帝的这句话算是将捕头身上担的干系摘了个干净,那捕头这才站起身来,吩咐手下给陆宴尘解开镣铐。
叶倾怀全程紧盯着巡捕解镣铐的动作,没有注意到陆宴尘从头到尾目光都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
他的眼神已经有些涣散了,连呼吸都有些吃力,却还在强撑着。
“先生,朕扶你上车。”镣铐卸下后,叶倾怀道。
叶倾怀一对陆宴尘说话,语气又温和恭谨了下来,像个谦逊知礼的好学生。
陆宴尘伤成这样,肯定是不能骑马了。若是此刻再去叫马车又要耽搁,且在刑部门口久留绝非智举,叶倾怀索性直接征用了这辆刑部秘密押送犯人的马车。
这辆马车虽然简陋,却也算堪用。
“秦阳,你来驾车。”叶倾怀说完,看到秦阳过来牵过了马车的缰绳,才跟在陆宴尘身后上了车。
木车摇摇晃晃地驶离了刑部门口,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捕头心里骂了一句:这个陆宴尘真是邪门了,他到底是谁的人?
——
“秦阳,走东临门,直接回景寿宫。”叶倾怀吩咐完,见秦阳点了点头,又道,“走大道。小路颠簸,先生吃不消。”
秦阳又点了点头。
叶倾怀放下了帘子。
这辆马车不大,只坐得下四人,车身上也没有开窗,帘子一拉上,车内隐隐有一股木头腐朽的味道。
叶倾怀与陆宴尘面对面坐着,陆宴尘挺直了脊背靠在生硬的侧板上,他合着眼,双手搁在两腿上,像是累极睡着了。
他从一上车便是这幅形容了。
车内昏暗,叶倾怀只能借着帘子外面时不时透进来的微光观察着陆宴尘的情况。
她不知道陆宴尘伤在何处,是怎么受的伤,但是以她对陆宴尘的了解,她知道,陆宴尘的伤势肯定比他表现出来的更严重。
不知道陆宴尘真实的情况,叶倾怀心里没谱。
她担心陆宴尘会像秦宝珠一样。
这车里太闷了。叶倾怀心道。她的额上沁出了汗。
她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之手攥住了,让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急促的心跳。
“先生……”叶倾怀迟疑着轻轻唤出了声。
她既盼着他醒来,好让她安心。但又怕自己吵醒了他。
过了一会儿,陆宴尘十分疲惫地睁开了眼,正逢车子转了个弯,车帘被掀开,月光洒在了叶倾怀的脸上。
陆宴尘从未见过她这样的神色。
她满眼都是担心和害怕,无助得像是一个孩子,祈祷着上苍能挽留住眼前人的性命。
与白日里那个杀伐果断的少年皇帝判若两人。柔弱的像个女孩。
只一瞬,帘子便遮上了。
一切又隐匿于黑暗。
包括叶倾怀的软弱,也在电光火石间一瞬即逝。
但却完完整整地落在了陆宴尘眼中。
他扬了扬嘴角,似乎想对叶倾怀扯出一个安慰的笑容,却又想起黑暗中她看不到。
于是他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别怕……”
他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多虚弱。
陆宴尘放下了手,深深喘了几口气,然后费力地抬起双手,在腰间翻找起来。
他的腰带里面有一个隐蔽的内袋,他用那双修长却沾满血污的双手从内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枚金牌,递给了叶倾怀,然后握着叶倾怀的手攥紧了那枚金牌。
这是他避开敌人的眼目,费尽力气藏下来的东西。
“拿着它,去找李保全。”他压制住了一声咳嗽,又道,“若是我……若我有事,陛下……记得去找他。”
说完,他又靠在了侧壁上,合上了双眼,手垂落了下去。
叶倾怀将手掌摊开来,看到那枚小巧却分量极重的御赐金牌。
背面写着顺平皇帝的国号。
这是她第二次见到这枚金牌。
上一次是在鬼市被陆宴尘搭救的那个宵禁的夜晚。
当时,她曾经问过陆宴尘,先帝为何会瞒着她和大臣们偷偷地赐给他这面金牌。
陆宴尘没有回答她。
而且很直白地告诉她,尚不能告诉她缘由。
他甚至连个理由都没有编。
叶倾怀甚至还怀疑过,父皇曾经给陆宴尘下过上斩昏君下斩佞臣的命令。但很快就被陆宴尘否定了。
但如今陆宴尘在将死之际如此郑重地将这面金牌托付给她,足见其分量之重。
而这和李保全又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陆宴尘说,如果他有事,让叶倾怀拿着这枚金牌去找李保全?
难道李保全也知道先帝赐给陆宴尘这面金牌的事吗?
李保全给陆宴尘传递消息,又和这面金牌有关吗?
一时间,无数个念头划过叶倾怀的脑海。
她不自觉地捏紧了手中金牌,皱起了眉头。
在她思忖之际,马车压到石子,突然颠簸了一下。
陆宴尘笔挺的上半身突然软了下来,顺着侧壁缓缓滑了下来。
叶倾怀的心突然又被提到了嗓子眼上。
她顾不得左肩上的伤,伸出左手扶住了他将倾的身子,然后一撩衣摆,转身坐在了陆宴尘身边,让他倒在了自己的肩上。
叶倾怀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微不可查。
叶倾怀登时急得淌下了汗来。
她就该知道,他这个性子,若不是到了真的是一点都撑不住了的地步,绝不会说出“若我有事”这样的话来。
“秦阳,再快点!”叶倾怀焦急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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