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六章 废奴运动

    “今废奴仆而宽天下民,六月二十暮鼓落下后,除奴仆和官府衙役外,百姓宵禁。”

    “是夜、各地官府出银赎取身契,地方士绅官员不得有违,有违者各府奴仆可捆其主押至就近军营!”

    】

    “若有奴仆盗匪趁夜作乱者,地方拱卫营可立即击毙,盗匪九族知情不报者,流放岭北。”

    天启二十年六月初十,在天下大旱,百姓纷纷逃荒的时候,朱由检针对江南士绅的第二杀招登上了历史舞台。

    伴随着这一告示在江南城墙、皇店、府衙门口各处张贴,整个江南三省的百姓和士绅都震动了。

    不仅如此,朱由检还在报纸上,为奴仆们制定了详细的计划。

    计划分为三步:

    第一、就是各家负责各家,谁家奴役你,你们便在家门口守好,等着县衙来为大家赎身。

    第二、一部分人在街上游弋,一旦哪里有士绅敢于反抗,立马冲过去支援,同时押着反抗的士绅前往城外军营。

    第三、派出一部分人去督促县衙为众人赎身,看到县衙办事的话不用干涉,如果县衙没有办事,则是捆绑县官,上奏府衙。

    这计划并不算精密,但正因为它不够精密,所以才适合奴仆们使用。

    “朝廷要赎我们了!”

    “不用做奴仆了!”

    “真的吗?!”

    “在哪?我看看?”

    在消息散开的第一天,许许多多奴仆都在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

    他们走在街上,街上的报刊叫卖,他们前往皇店,皇店内告示不断。

    奴仆律法废除,地方官府出银赎买,如果衙门和士绅不遵守,奴仆们可以捆绑衙门官员和士绅前往就近军营。

    为此,大明提前十天宣传,同时宣布了六月二十日当夜开始执行,当夜奴仆们不受宵禁影响。

    也就是说,那天夜里,官府会先派人去和各地士绅交涉,为奴仆们赎身。

    如果地方官府不作为,他们就可以捆绑官员押往就近军营。

    如果士绅不愿意,他们就可以捆绑士绅押往就近军营。

    这一则消息传开后,天下各地纷纷震动,首先是官员们已经得了朝廷会请瀛洲女、南洋女来中原后,他们就已经开始率先为自家奴仆赎身。

    当然,大量官员都是一边骂,一边放人。

    由于明代奴仆形成的方式主要通过投身义男为仆,赘婿为仆,还有立卖身契为仆,因此许多官员、勋贵、富户购买奴仆时,都是以极低的价格买入。

    奴仆长大过后,价格就涨起来了,一般家主会选择留下,或者转卖他人。

    因此,奴仆实际上也是一种“贸易”,变相的人口贸易。

    朝廷如果用原来卖身契的价格为天下奴仆赎身,那所有士绅都等同被割了一堆肉。

    原本价值数千万两的奴仆,他们必须以原价数百万两卖出。

    这还仅仅是北方奴仆的主要来源,如果是江南地区,那来源则更为复杂。

    大明从嘉靖年间开始算起,税收便极其严酷。

    这样严苛的税收,致使大量的普通老百姓携带自家的田产卖身到缙绅之家,以便于逃避严苛的征税。

    这是江南奴仆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同时江南为什么能隐匿那么多人口的原因。

    不投靠就要被盘剥死,这是嘉靖和万历年间大明的主旋律,这样的局面让江南地区主奴地位悬殊,奴仆不敢随意背叛家主。

    当然,明朝初期明太祖朱元章是明确反对养奴仆的,除了一部分军奴外,朱元章个人不支持民间养奴。

    但是到了明朝中后期,在文官的操作下,达官显贵家里都有了男女仆人。

    因此废除奴仆制,看上去是朱由检针对江南士绅的手段,实际上是把所有权贵阶级都得罪死了。

    不过,即便如此,也没有权贵敢于反抗,因为朱由检牢牢把握住了军权。

    他们如汉初被刘邦徙迁关中的地主豪强般,对于朱由检恨得咬牙切齿,却又不得不陪笑。

    百官、勋贵、武将一旦妥协,那被瓦解了奴仆制度的士绅就是桉板上的鱼肉,任朱由检宰割。

    从六月初十到六月二十,各地官府还未开始施行新政,便已经赎回了官署之中官员们的二十几万奴仆,可见在使用奴仆上,明代官员有多肆无忌惮。

    当六月二十到来时,各地百姓都早早买好了第二日所需的东西,还未到申时,许多百姓就已经回了家,紧闭家门不敢走出家门。

    “张献他们呢?!”

    “一大早就出去了,他们说他们自由了,官府会出银子赎他们。”

    南京城观音坊刘府内,刘举人看着空荡荡的府里,心里止不住的发慌。

    他找到了自己的掌事,面对询问,掌事也心慌的说出了早上奴仆们集体出走的事情。

    此刻不仅仅是刘举人在心慌,便是同为奴仆的老掌事也十分心慌。

    如他们一样心慌的人,还有整个江南,整个天下的士绅们。

    只是在他们心慌的同时,南京城东的火车站广场上,此刻的这里已经挤满了乌压压的人群。

    他们一个个穿着粗布麻衣,头戴网巾,脚穿布鞋,此刻全都围在了这里,数量之多,恐怕不下万人。

    如此规模的人数,自然吸引了南京驻守拱卫营的注意。

    三千拱卫营在广场四周巡弋,警告了他们之中领头的一些人,不得趁乱闹事,进攻皇宫,不然尽数击毙。

    面对拱卫营的警告,奴仆们显得十分听话。

    警告过后,拱卫营参将也提醒他们,今日南京城有四个军营,分别对应江东、观音、麒麟、上方四座城门。

    参将的意思很明显,如果有士绅敢于欺负他们,或者拒绝南京城江宁、上元两座县衙的调解,那他们大可把人押到城门口来。

    “得!”

    “好嘞!”

    得到了参将的口头许诺,许多奴仆纷纷摩拳擦掌,似乎只等入夜。

    仅仅一个广场便有万人,不难想象南京城内的富户、勋贵到底豢养了多少奴仆。

    “冬——”

    当黄昏到来,暮鼓声响起,所有百姓紧闭门窗,而奴仆们也按照街坊划分队伍,挨家挨户的准备派人去门口等待官府的人来为他们赎身。

    若是从天空上俯瞰,这浩浩荡荡的人群恐怕不下十万之巨。

    “哔哔——”

    “都警惕些!若是让万岁受惊,尔等都准备以死谢罪吧!”

    当奴仆们开始进城,并被巡逻的兵马司所看到时,空荡荡街道上的兵马司骑兵开始吹哨。

    那哨声在南京皇宫城头响起后,负责拱卫皇城的魏良卿也大喊着让仪鸾卫提起精神来。

    “冬……冬!”

    那一通通暮鼓好似不是捶打在鼓面上,而是整个南京城众人的胸口。

    “刨——”

    乾清宫里,面对外面的闹剧,朱由校置之不理,他此刻在专心炮制他的木料,准备为自己在南京的三大殿添砖加瓦。

    “万岁……这……您不管管吗?”

    站在一侧,魏忠贤表面小心翼翼,心里欲哭无泪。

    齐王的一纸诏令,他所买来的六百奴仆在今夜便要都散去了,那可是他用来养老的奴仆啊……

    “管?”朱由校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留着短须的他还有些略微发福,不过能看得出他已经控制了饮食,不然涨到二百斤也不是难事。

    “有什么好管的?”朱由校反问魏忠贤:

    “这江南奴仆与家主之间的冤仇,你又不是未曾了解过。”

    “今日不做这事,日后也要做。”

    “那既然如此,不如让弟弟提前把这事情做了不好吗?”

    “行了,这天气燥热,去给我弄些酥山来消暑。”

    朱由校不耐烦的摆手让魏忠贤离开,魏忠贤只能在应了一声后,哭丧着脸退出了乾清宫。

    在他退出乾清宫的同时,皇宫外的奴仆们声势也越来越大。

    在他们反奴仆的活动开始之前,它们其中一些人已经讨论了十天的时间,基本上将齐王传下来的办法给吃透了。

    因此,他们按照齐王在报纸上说的步骤一样进行,将南京城内士绅、豪强、富户、勋贵的府邸包围,等待县衙派人前来交涉。

    为了以壮声势,他们在各府门口和街道上喊着“忠君爱国,铲除主仆,齐王千岁”的口号。

    这样的口号一直响着,从未停下,似乎他们觉得这口号一旦停下,士绅们便会派人来收拾他们一样。

    “怎么敢啊!怎么敢啊!这群奴隶敢反我!”

    魏国公府的阁楼上,魏国公徐弘基拿着千里镜打量府外街道上举着火把高呼‘齐王千岁’的奴仆,他没想到这群奴仆真的敢来“威逼”他一个国公。

    “万岁都不管管吗?!”

    徐弘基看向自己身侧的儿子徐文爵,徐文爵却一脸苦涩的摇了摇头。

    徐弘基见状也十分难受,好在国公府还有几十名护卫,不至于让他无人可用。

    “来了来了!县衙的人来了!”

    当天色彻底黑下来,徐弘基没有等来宫里的人,只等到了南京城江宁县县衙的官员。

    “开门……”

    这一刻,徐弘基的脸色苍白,无奈让徐文爵开门。

    徐文爵见状也只能带着几十名护卫,将一箱箱卖身契抬到国公府门口。

    “笃笃笃……”

    在国公府门被敲响后,徐文爵如霜打茄子般开了门,而他身后的那五六箱卖身契,更是让包围了魏国公府的上千佃户和奴仆们眼红。

    他们清一色的都是一家之主,这也代表着他们身后是上千个家庭,数千乃至上万人。

    “魏国公府,卖身契一万一千二百三十七份,卖身银六万四千三百七十两。”

    徐文爵心痛的说着,要知道这些奴仆,他明明可以以十几万两的价格让给其它富户,结果现在却只能回本。

    “查一查吧。”

    带头前来的是江宁县知县,而他身后还跟着县衙的百来名普通官员。

    毕竟是国公府,如果派一个主薄或者典吏,那有点太不厚道了。

    “都散开!别挡了各位大人为咱们赎身!”

    见到县衙真的要替他们赎身,一些奴仆们立马张罗让大家伙让出一块算账的地。

    在他们的张罗下,一块空地被腾了出来,县衙官员也纷纷开始敲打算盘,按照起卖身契的契纸价格算账。

    算完一笔,他们当即便焚毁一笔,由旁边的官员将这人的姓名、籍贯、卖身价格写下。

    “张伍柳,应天府龙门关人,卖身银二两六钱。”

    “张华睿,应天府西江口人,卖身银三两整。”

    “何启发……”

    一个个人名被念出,有的奴仆喊着是自己,还有的喊着是自己哥哥,自己嫂嫂,妻子、妹妹等等……

    如此景象,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而这一个时辰里,整个南京城都在进行着浩浩荡荡的“废奴仆”行动。

    势力小一点的士绅只能老老实实在奴仆们的监督下配合官府,势力稍微大一些的士绅便不老实的说契纸在别处,不在这里,并故意说的特别遥远。

    面对这种人,奴仆们往往一拥而上,把这些昔日高高在上的士绅老爷拉拽到人群里殴打。

    这三拳两脚下来,立马把他们打的面目全非,奴仆们也将他们绑好,搞了块“不敬朝廷”的牌子绑在他背后,将他们押往附近的军营。

    一些士绅挨了揍立马交代,还有的士绅则是被揍了之后立马交代。

    其中也有一些挨了揍不交代,去军营路上交代的。

    他们之中什么人都有,就是没有挨了揍,去到军营还不交代的人。

    往往在快要抵达军营,并见到军营门口锦衣卫的时候,他们便纷纷交代。

    这样的欺软怕硬,自然少不得被奴仆们又是一顿痛揍。

    一些奴仆一边打,还一边高呼:“为何奴我!”

    这些还只是这一夜整个天下的缩影,许多士绅甚至闭门不待客,根本不准备和地方衙门的官员讨论奴仆的事情。

    面对这种情况,奴仆们直接选择撞门,推倒墙壁来冲入其中,抓到家主便是一顿殴打,并且插上各种各样的牌子,拉着他们游街一圈后,送往了军营处。

    昨日还叫嚣的苏州徐家、松江徐家、杭州钱家,还有各大江南大族的家主,他们都在选择利益后被奴仆施以了不体面的手段。

    他们被奴仆打的不成人形,被罚跪在府邸的牌匾下,被府邸面前的奴仆一一细数他这些年来对奴仆们的盘剥。

    期间有漏税现象,官员们纷纷记录。

    或许是说的太过生气,许多奴仆不免又上去一顿拳脚相向。

    如果不是有官员在场,恐怕一些奴仆会对家主家中的女卷发泄愤怒。

    这样的一幕幕场景,在今夜大明的各地上演,堪称大明士绅的最为噩梦的一夜。

    那些见到其它家主的惨状的中小士绅更不敢阻拦奴仆和官员,纷纷配合县衙来为奴仆赎身。

    “自由了!”

    “呜吼吼——”

    站在皇宫城头,一名四旬年纪上下的起居注官眺望皇宫外那火把如龙,士绅被殴的景色,听着耳边那皇宫外传来的自由之声,也不免对这一夜浓墨重笔的写下了整整三页纸。

    只是一夜,显然无法彻底废奴成功。

    当公鸡开始打鸣,南京岑被赎身的奴仆不过万人,还有十几万人依旧挂着奴籍。

    可以预见,未来一个月的大明夜晚,将充斥着高举火把,只为恢复自由身的奴仆……

    “仅仅一夜,仅京城被赎身的奴仆就多达一万六千余人。”

    “殿下,恐怕我大明隐匿的人口不少于三千万啊!”

    天启二十年六月二十一日正午,当户部尚书李长庚拿着昨夜北京城大兴、宛平两县统计的废奴人口来到朱由检面前时,便是见过士绅贪婪的他也不免咋舌。

    他被朱由检示意坐下,而与其一起出现在承运殿里的还有洪承畴、孙传庭和成德、王承恩、孙承宗、曹化淳、陆文昭七人。

    算上他和朱由检,殿内一共有九个人,而这九个人便能决定大明的政治走向。

    朱由检在李长庚坐下后便直言不讳的说道:

    “民间奴仆佃农的数量恐怕不下千万,其中签订了卖身契的佃户数量恐怕比我想的还要多得多。”

    “之前我预计是百万人,现在看来恐怕不止百万,应该是数百万人才对。”

    “这么多人,都要迁移去北方关外七省和南方三省,铁路局和迁移司得都做好准备。”

    朱由检说着,随后又继续说道:

    “都察院要派出足够的官员,趁着这次,把各地士绅积欠的赋税都通过百姓们的检举二追缴回来。”

    “士绅拿不出那么多粮食和银子,便用田地抵债,这样可以免去收回士绅土地的费用。”

    朱由检轻描澹写的说着,但就这一句话,便决定了这些事情都是他筹谋已久的事情。

    或许唯一应该庆幸的,便是在六月二十日之前提前迁移走的那些士绅豪强。

    虽然去到了海外,但他们的账目也随之被抹平,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江南三省,今岁迁移多少人口外出了?”

    朱由检说完,不等洪承畴他们开口,便继续询问李长庚。

    对此,李长庚也熟练的作揖道:“约三百二十万左右,基本都迁移南州和旧港了。”

    “眼下关外各省汉人分别为旧港五百万左右,南州一百二十万左右,交趾四百六十万左右,麓川二百七十万左右。”

    “乌斯藏四十五万左右,岭北十三万左右,安西二十三万左右,北庭十七万左右。”

    “单于三十六万左右,漠东三百二十七万左右,东海四百一十五万左右,北山四十二万左右,瀛洲一百八十八万左右。”

    “国朝汉人数量一亿五千五百三十余万,总人口一亿八千万左右。”

    李长庚汇报了一下人口的情况,这是朱由检已经好几年没了解的情况了。

    这些年的大旱下来,让大明在二十年的时间里,人口从纸面的六千万突破到一亿八千万,并且向原两京十三省以外的地方迁移了近两千五百万汉人。

    这些汉人加上当地的近两千五百万少民,也就是说,在总量上,这十三个关外、海外、中南半岛省份的汉人和少民比例,已经平均到了五十比五十的程度。

    当然,有的省份都是汉人,有的只有少量少民,还有的则是少民依旧多过汉人,比如瀛洲和麓川。

    不过总体来说,大体的移民情况是好的。

    等这次废奴运动结束,又将有超过百万人口移民这十三个省份,汉人的占比也会更进一步。

    随着汉人的增多,当地也就会逐渐汉化,像明初安南一样的局面自然不会再出现。

    “近来……”作为东林党和内阁首辅的孙承宗突然开口,所有人都看向了他,而他也继续说道:

    “近来天下各地抛售土地的情况不断加重,放在朝廷手里的土地已经有四千八百余万亩了。”

    “按照当地的田价,这些田亩最少价值两亿六千余万两白银。”

    “这笔银子,国朝是无论如何都拿不出的,即便国朝官员上下都不吃不喝,也需要四年时间才能拿出。”

    “另外,今岁中原的两京十三省之地有十一个遭遇旱情,六亿余亩耕地不是减产就是绝收,今岁的田赋粮恐怕只有不到四千万石了。”

    “五千万两的岁入,恐怕更是难以达到……”

    孙承宗的话说完,朱由检就明白自己遇到和历史上这一年崇祯同样遇到的遭遇了。

    国家没钱,这不管对于采买耕地,还是铁路修建,又或者是移民实边,这都将是一个重大的挑战。

    不过面对这个挑战,朱由检却波澜不惊的开口道:

    “银子的事情,孙阁老不用担心……”

    说着,朱由检看向了刚刚喝了一口茶的李长庚:

    “金融司印刷的纸币总面额达到多少了?”

    “纸币?”听到这一词汇,虽然刚开始无法理解,但一想到纸和货币够连在一起,孙承宗等人立马就知道了所谓纸币是什么。

    “金融司印有面额十两的纸币,合计三千万张,总面额达三亿……”

    当李长庚开口,孙承宗等人都坐不住了。

    一口气印刷三亿类似宝钞的纸币,这三亿纸币若是发下去,那大明的民间经济被击垮只是时间问题。

    这一刻,所有人都看向了朱由检,都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面对他们的注视,朱由检也缓缓放下了杯子:“这三亿两纸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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