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阿雅克肖首相府,议会礼堂内。
「议长阁下!请您立即向首相府传达我们的要求!」
「投票已经正式完成了,卢梭先生!您亲眼看到了!」
「我们有权力要求得到保护!政府必须要重视议会的要求!」
偌大的礼堂内,满堂的议员们群情激愤地挥舞着手中的议程纸,也顾不上什么礼仪与风度,大吼大叫着要求发言台上的卢梭议长马上向首相府传达他们刚刚投票的结果。
就在半个小时前,得知撒丁军队已经在逼近阿雅克肖的议员们立刻放下了正在进行的议程,几个党派的***也马上聚在一起达成了共识,不顾卢梭议长的反对强行表决通过了一项决议,要求科西嘉政府为所有议员提供周全的保护。
尽管让·雅克·卢梭议长一再向议员们解释强调,他们方才进行的投票表决是非法且违宪的,但是在这种生死关头,议员们也根本听不进去这个法兰西的哲学家在这里掰扯什么法理,他们只想赶紧利用议会的影响力将自己送到安全的后方去。
整间议会礼堂吵闹的像是狂欢节午夜的酒馆,几乎每个人都扯起了最大的嗓门,毫无顾忌地发表着自己的意见和要求。
虽然议会中也有某些议员是反对在敌军来袭的紧急时刻调遣额外人手为议会提供保护的,但他们显然是绝对的少数派,这些人的发言与劝阻也很快湮没在了愤愤不平者的吵闹与谩骂之中。
「先生们,请冷静下来,冷静一点!」
卢梭议长满头大汗,焦头烂额,用他那并不熟练的意大利语竭力维持着议会礼堂内的秩序:
「我已经重复过三遍了,根据科西嘉王国***,你们所进行的额外表决不论是在形式上还是内容上都是非法的,我实在不能向内阁与政府传达各位的需求!」
卢梭的发言也再一次在礼堂内博得了一阵倒彩,议员们此时根本顾不上给这位德高望重的哲学家足够的尊重,他们此刻满脑子想的只有一件事——赶紧从撒丁军队的炮弹射程里逃出去。
一位五大三粗的议员甚至直接起身掀翻了一排座椅,跳上了面前的长桌,扯着嗓子大喊道:
「去他妈的***,去他妈的法律,我们是议员!我们代表人民!我们做出的决议就连波拿巴首相也要重视才对!」
说罢,这议员仍洋洋得意地叉腰站在桌上,享受着众人的欢呼和掌声。
只不过,在下一个瞬间,议员们那热烈的欢呼和掌声就立马凝固了。
砰砰砰砰!
几乎是在同一个时刻,整座议会礼堂的四个方向的大门被同时踹开,人声鼎沸的议院也在这突如其来的异响之下顷刻间安静下来。
不给议员们任何反应与思考的时间,只见上百名持枪佩剑的士兵紧随其后破门而入,面色冷漠地将枪口对准了这群自诩尊贵的议员们。
望着这群全副武装的士兵,议员们个个都是脸色苍白,他们如何辨认不出来这些军士的制服,这可都是直接隶属于阿雅克肖首相府、直接听命于波拿巴首相本人的中央宪兵团。
「上午好,先生们。」
几缕灿金色的艳阳从正门倾洒进议院,在数名卫兵的护送下,安娜·塞利斯缇雅自这灿烂的光辉中缓缓走出,微笑着同目瞪口呆的全体议员们问好:
「我刚刚在门外似乎听到了波拿巴先生的名字?」
众人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了方才跳上桌子摇旗呐喊的那人,而那名议员此刻却是面无血色,双腿颤抖着从桌子上爬了下来,立即缩着脑袋退到了人群之中,一秒钟也不敢与安娜的眼睛对视。
只有一心向死的蠢货才敢在安娜小姐面前对波拿巴阁下不敬。
「我刚刚已经得知了诸位先生关于得到保护的要求,我要告诉各位,科西嘉政府向来注重保护各位民意代表的合法权益,我们愿意尽最大努力保障议员先生们的人身安全。」
安娜的声音甜美而轻柔,在这寂静一片的议会礼堂之中恰好可以传到每一位议员的耳边:
「而首相府无疑是整座城市最为安全的地方,因此在阿雅克肖的战火熄灭之前,就麻烦诸位安心待在这间礼堂之内,请不要擅自外出,否则我们就很难在战火中保护您的生命安全了。」
议员们怔怔地盯着安娜,事到如今,他们如何听不出来这番话语的言外之意,安娜·塞利斯缇雅这是明摆着要将全体议员在战争期间软禁在首相府之中。
他们原本以为在当选议员之后就能在科西嘉的政治舞台上具有一席之地,就能在权力的盛宴中分得自己的一杯羹,可在场上百名的中央宪兵却用手中的火枪告诉所有议员,这一切不过是他们的一厢情愿罢了。
议员们此刻也清晰地认识到了一个残酷的现实:纵使从共和国转变成了新生的王国,科西嘉的真正权力也依然只属于一个群体——波拿巴党人。
一位议员惊恐地瞥了一眼距离自己不到五尺的宪兵,硬着头皮说道:
「安娜小姐...我想,国难当头,我就不用劳烦派遣多余的人手对我进行保护了,请您允许我回到自己家中。」
其余议员听罢也纷纷点头附议,期盼地望着安娜。
对于他们来说,相较于被迫留在防备空虚的阿雅克肖与这座城市同生共死,倒不如立刻回到家中收拾财物,趁着撒丁军队尚未到来之时赶紧带着妻子家眷逃往南方。
安娜·塞利斯缇雅的笑意稍稍消减了几分,温柔明丽的双眸中也瞬间多出了一丝阴翳,顿时对这群只知贪图权力而不知自己肩负着何等义务的议员感到更加失望。
「我再向诸位强调一次...」安娜的声音很是清冷:
「一旦离开了这座礼堂,我等便不能在战火中保证诸位的生命安全。」
为首的那名议员仍然不甘心地想要反驳:
「安娜小姐!我感谢您的好意,但即使不作为下议院的议员,单单是以一名普通的科西嘉公民的身份,我想我也应该有权力在任何时候回到自己的家中...」
然而,他的话语还没有说完,只见站在安娜身后、隐藏在素黑斗篷之中的夏迪娅·薇琪便忍无可忍地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给我闭嘴,你这可耻的败类东西!」
夏迪斯冲上前一把拽住了那议员的衣领,目光如剑死死盯着对方:
「你以为波拿巴大人让你们成为议员是为了什么,为了让你们在名字后面加上先生两个字?为了让你们领着津贴坐在议院里高谈阔论?为了让你们在敌军来犯时先于所有民众逃跑?!」
尽管夏迪娅比那议员足足矮了一个头,但那被拽着衣领的议员却是大气都不敢出,恐惧至极地与面前这位掌控着秘密警察署的少女对视着,仿佛灵魂都已经被彻底洞穿。
他之所以敢和安娜小姐反驳两句,也是因为安娜·塞利斯缇雅向来是以温柔可人的形象出现在所有人面前,但是面对上嫉恶如仇的夏迪娅·薇琪,这议员的喉咙里已经是连一个有意义的音节都蹦不出来了。
「懦夫!如果不是为了波拿巴大人,我真想...!」
夏迪娅·薇琪厌恶至极地瞪了这议员一眼,手腕一发力,竟直接拽着对方的衣领重重将其脑袋砸在了桌面之上。
伴随着砰的一声巨响,那议员的鼻间顿时血流如注,但即使如此,他除了哀嚎一声之外便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甚至不敢伸手去捂那鲜红一片的
鼻梁。
夏迪娅掏出手帕,嫌弃地将手上的血迹擦掉。
几名隐藏在斗篷之下、面貌未知的秘密警察也顺势上前站在了她的身旁,冷眼盯着在场的议员们,这阴冷的注视也顿时让所有人感到后脊一阵发凉。
「你们所有人都给我听好了...」夏迪娅毫不顾忌地威胁道:
「在阿雅克肖的战火熄灭之前,你们就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不愿意留在这里接受保护的,我也很乐意将你带到内政部接受国家秘密警察的保护。」
听到内政部与国家秘密警察两个词,在场的议员们更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即使是面对有着议员身份的他们,内政部与国家秘密警察署也依然有权力对他们进行传唤并要求配合调查。
而在传闻中,即使是那些完好无损地从秘密警察署走出来的人们,也纷纷表示他们宁愿赴死也不想再去那个地狱般的地方第二次了。
礼堂内如死一般寂静,甚至能够清晰地听见一众议员急促的呼吸声。
面对着中央宪兵与秘密警察双方施压,没有任何一位议员敢再轻言撤离阿雅克肖的事情,他们紧紧低着头,顺从地回到自己的席位上,几乎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
安娜·塞利斯缇雅也以前所未有地雷霆手段给这些新晋议员们上了此生难忘的一课,稍微灵光一些的议员就能够明白,即使如今的科西嘉组建了上下两院,但这片土地的无上权力,却仍然只归于那一人所有。
而随着下议院议员们的就范,在围城期间科西嘉政府的内部隐患也总算得以消除,安娜也立即向市民放出消息,表示全体议员、官僚与士兵都将死守阿雅克肖,一步也不会向南撤退。
这则消息公布之后,尽管人们依然对即将来袭的撒丁舰队担忧不已,但市民之间的恐慌情绪还是得到了极大的缓解。
大多数市民也因为种种原因选择留在阿雅克肖之内,男人们很快开始自发协助法兰西守备部队与中央宪兵团进行城防部署,老弱妇孺们则是遵从科西嘉政府的指示与协调前往远离港口的东城区避难。
虽然居住在东城区的权贵们最初极力反对让大批的难民与贫民靠近他们的住宅,但是当中央宪兵与秘密警察行至他们门口时,这些人也就立马屈服下来,同意开放庭院作为市民们的避难场所。
...
而到了当天下午三时,天气晴朗,海况良好。
站在高处的人们能够清晰地看见西面海平线上的一块阴影——那是正朝着阿雅克肖港全速袭来的撒丁王国海军舰队。
靠近海岸的一座碉楼内,法兰西驻科西嘉守备部队指挥官塞律里埃少校凝望着海面上那支舰队,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这片海域上的滚滚波涛曾经将他从法兰西送到了贫瘠的科西嘉岛,而现在,塞律里埃少校无比清醒,只要他能为波拿巴阁下击溃此次攻势,他必然就能再一次乘着波浪,以前所未有的地位回到海对岸的那片故土。
站在塞律里埃身旁的,是中央宪兵团少校亚安。
他并没有去看那支来势汹汹的敌军舰队,而是闭上眼睛感受着咸湿海风的吹拂,他的右手则是搭在了那柄陪伴他多年的佩剑之上,仔细感受着剑柄的每一丝纹路与质感。
亚安曾用这把剑在阿雅克肖的一场场血战中保卫了波拿巴大人的生命,而在这一次,他发誓,他将再一次用这把剑守护波拿巴大人的城市。
...
阿雅克肖军港内,科西嘉海军旗舰,无垠自由号三级线列舰的舰首。
海军部常务次长格罗索·布鲁诺眯眼望着远处的撒丁舰队,抄起酒囊就往嘴里灌了一大口朗姆酒,那洒落在胡子上的酒
水在灿烂阳光照射下晶莹剔透,仿佛颗颗钻石珍珠。
格罗索意忽然卸下腰间的佩刀,丢给了身旁的霍雷肖·纳尔逊:
「小子,如果阿雅克肖沦陷了,你就用这把刀割下我的脑袋。」
纳尔逊怔怔地接过佩刀,甚至有些没拿稳:
「您...格罗索先生,您在说什么?!」
格罗索沉默了一会儿,再次举起酒囊将里面的烈酒一饮而尽,畅快地吐了口气:
「阿雅克肖如果失守,我们这支协助城防的海军在面对那支撒丁舰队时...除了全军覆没,我想不到有什么其他的下场了。」
「即使这样!您也不至于要...!」
纳尔逊还想说什么,却被格罗索大笑着打断了:
「小子,劳伦斯·波拿巴将全科西嘉的海军交到了我的手里,哈哈哈!我他妈是谁?一个水手,一个走私犯,一个海盗,结果他让我做了什么?海军部常务次长!我现在一年的薪水都他妈能买条船,别人现在称呼我都得带上阁下两个字,这真是老子做梦也没想到过的事,所以...」
格罗索的笑声逐渐平息下来,不知是不是酒精的作用,他的视线变得有些迷离:
「所以这支海军要是折在了老子手里,我也就没面目去见劳伦斯了...但是你小子的人生还长着,你得给老子活下去,如果阿雅克肖真的被攻破,你就杀了我,向撒丁军投降,说你是被俘虏的英国皇家海军学员,并趁乱击杀了科西嘉海军指挥官,撒丁人应该就会把你放回皇家海军去,再加上你杀了我的这份功劳,你小子回到皇家海军后估计也能过得不错...」
正当格罗索为这位十三岁的男孩谋划后路之时,只见纳尔逊忽然将格罗索的佩刀递了回去,径直打断道:
「不,格罗索先生,我不隶属于大不列颠皇家海军,我是服役于无垠自由号的科西嘉王国海军准尉参谋霍雷肖·纳尔逊,倘若这艘舰船沉葬于此,倘若作为长官您的也牺牲于此,那么这片海域就也将是我的的葬身之地。」
格罗索愣住了,他的右手手悬在空中,犹豫几秒钟后还是接住了纳尔逊递回来的短刀。
看着纳尔逊那比任何水兵都要坚定的眼神,格罗索欣慰地笑了一下,摇了摇头,立刻又恢复到了往日的玩世不恭,笑骂道:
「行了,也别他妈废话了,老子还不想死呢,你赶紧去二层甲板检查一下火炮部署,别在这种时候出岔子了!」
「是,长官!」
纳尔逊也在笑着行了一个水兵礼之后便立即转身前去执行格罗索的命令了。
...
东城区,议员卡洛·波拿巴的住宅内。
已有数月身孕的玛丽亚·莱蒂齐亚拦住了正要出门的丈夫,她担忧无比地看着卡洛·波拿巴腰间的短剑和手枪,尽管已经知道丈夫要去做什么,她还是心痛地明知故问道:
「亲爱的...你这是要?」
卡洛·波拿巴提了提腰带,将它系得更紧一些,并将已经擦得锃亮的短剑拔出来又擦了一遍,他似乎是不敢面对妻子的问题,只得低头回答道:
「你明明知道的,玛丽亚,我也是一名战士,难道你忘了吗,你和我相遇的时候,我就已经追随保利将军与热那亚人作战很久了,现在阿雅克肖又一次遭到了进攻,我有义务挺身而出,我也必须加入到作战中。」
「你没有这样的义务,亲爱的,你...」玛丽亚·莱蒂齐亚的眼角已经泛起了点点泪光,她也知道自己不可能阻拦丈夫:
「你这是何苦呢,你是一位议员,你有一个了不得的亲兄弟,你干嘛要作贱自己去战场上冒险呢!」
卡洛的两
个小儿子,年幼的约瑟夫与拿破仑也连爬带走地来到了门口,他们好奇而懵懂地看着父亲,只觉得父亲今日的打扮有些不一样。
「我必须要这样做,亲爱的。」卡洛·波拿巴走到妻子面前,亲了她的额头一口,声音很是低沉:
「这是一场力量差距悬殊的防守战,军队的士气很容易就会被撒丁人的炮火和冲锋击溃,但如果让士兵们知道波拿巴首相的亲兄弟正在与他们一起奋战,说不定情况会好转很多。」
「可是!」玛丽亚·莱蒂齐亚的泪水已经止不住了,她摸了摸地上的两个儿子,又摸了摸自己那怀孕数月的肚子,悲痛地哭喊道:
「两个孩子都还那么小,还有我肚子里的这个...我不想这个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父亲。」
卡洛·波拿巴温柔地抚摸着妻子那鼓起的肚皮,却还是摇了摇头:
「这个孩子,如果是男孩就叫吕西安吧,如果是女孩,就叫她波丽娜...如果我真的在战场上牺牲,就将这个孩子连同约瑟夫与拿破仑一起,把他们一起托付给劳伦斯吧,我的弟弟肯定会是一名优秀的教父。」
最终,在妻子的哭声中,卡洛·波拿巴也将懵懂无知的约瑟夫与拿破仑分别抱起来吻了一下额头,随后便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家门,瞬间消失在了外面的人山人海之中。
...
阿雅克肖首相府内。
「安娜小姐,港区附近的民众已经基本疏散,都暂时安置在了南城区霍特恩大街,这样一来核心交火区的民众撤离就完成了。」
「嗯知道了,麻烦你们了,可以下去了。」
在紧急完成了对阿雅克肖全市民众的撤离疏散并确保了充足的物资供应之后,安娜·塞利斯缇雅也身心俱疲地叹了口气。
至于后面的事情,就要交给军队了。
安娜坐在仅有她一人的首相书房内,望着主桌背后那张空荡荡的扶椅,思绪瞬间被拉到了很久之前,她还是波拿巴先生的贴身侍女之时。
她缓缓起身,将纤嫩的手掌贴在扶椅上,似乎还能感受到数个月之久的一点余温。
安娜又叹了口气,将目光转向窗外的海平线上,看着那团海平线上的阴影朝着阿雅克肖不断逼近。
她双手并拢合十,轻轻抵在鼻尖,似在祈福,又似是祝祷:
「波拿巴先生,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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