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传庭领兵南下意欲打通东南通道,再度拉长了凤阳之战的战线。
战线从原本的二十里再度被拉长,从凤阳城北到凤阳山东,总长达七十余里。
七十余里的范围之中,万民军四十万人各结营寨,守望相助,彼此相连,筑墙挖壕,紧密相接。
而孙传庭所统领进剿的明军一共却只有四万五千人。
其中陈望直领的就占了两万人。
真正跟随着孙传庭出战的,只有两万五千余名军兵。
这两万五千多人的兵马还是孙传庭不断的抽调各方营寨的兵马,东拼西凑而成。
时至崇祯十四年,随着南国的局势越发的糟糕,各地的动荡和冲突不断的加剧,文官督师的连番失利。
平叛的需要,稳定的需要,都使得原本武将的低下的地位不断的提升。
连番的鏖战之下,陈望麾下兵马削减到了一万八千人,而孙传庭麾下的兵马则是削减到了两万三千于人。
孙传庭将麾下的二线部队全部留在了临淮和濠河以西,全数交由陈望统领。
世子坟汉中军大营,旌旗林立,人马往来,络绎不绝。
在重重甲兵、万千旗幡之后,汉中军的中军帐内,此时一片喧哗。
中军帐内巨大的沙盘周围,汉中军的各级将校正不断的交换着情报,沙盘之上不断有旌旗被取下,不断有堡垒被拔除。
陈功站在陈望的身侧,向着陈望汇报着来自前线的军情。
“正兵营第一、第二步兵千总部占据凤阳外城东北城楼,守城万民军已经溃散,前阵正在稳固阵线。”
“哨探回报,万民军正在集中精锐甲兵,意欲夺回东北城楼。”
“东北城楼,南部、西部,万民军已经集结超过一万军兵,朝向东北城楼方向包围而来。”
陈望微微抬头,目光看向沙盘之上凤阳外城的东北角。
凤阳外城的东北角,只有两面赤红的小旗竖立着,而在其周围,是密密麻麻黑压压的黑旗。
每一面黑旗,都代表着千人左右的万民军军兵。
“赵怀良的近卫骑兵营到什么地方了,还没有抵达既定的位置吗?”
陈望神色阴郁,眉头紧蹙,因为在身前的沙盘之上,他并没有看到想要看到的信息。
“半刻钟前,赵怀良回报,在驰援濠河的路途之上,遭遇万民军大量骑兵的袭扰……”
陈功的话并没有说完,一名甲兵已经是撞入了中军帐内,带来了最新的军情。
沙盘上的情势也随之而发生了改变。
“近卫骑兵营,已经击溃万民军袭扰骑兵,玉带河与濠河三角洲区域已经被我军所控。”
“万民军集中军力,正猛攻濠河以东我军三处堡垒。”
“万民军围师数重,水泄难通,铳炮声自昨日午时至今日,未有停息。”
“依照所得信息预估,濠河以东堡垒,恐怕难以坚持至今晚。”
陈望俯瞰着身前的沙盘,将沙盘之上的所有信息全部尽收与眼底。
“令。”
陈望的声音平静,毫无波澜起伏。
中军帐内,有十数名背负着令旗的甲骑站立成一排。
在听到陈望的号令之时,最右的一名甲骑当先出列,半跪于地。
“中军游击胡知义领所部兵马,即刻南下进攻方丘万民军大营,牵制万民军北部军力。”
就在陈望出言命令之时,一盘的文吏同时落笔起草。
陈望话音落下稍许时间,文吏便随之而提起了手中的笔尖。
印信落下,军令完毕,中军帐内的近卫将写好的军令和凭证交给了出列的甲骑。
出列的甲骑高声的重复了一遍陈望所下达的军令,一字不差。
而后转身出帐,马蹄声恍若疾风骤雨。
“令。”
“近卫千总赵怀良领所部兵马进攻西南万民军防线,牵制万民军东部军力。”
“令。”
“临淮大营驰援濠河以东堡垒……”
“令。”
“四川参将马远山领本部兵马进驻……”
同样的程序,同样的举措。
伴随着陈望一声声的号令,一名接着一名的传令骑兵离开了中军帐内。
“令。”
中军帐内,很快只剩下了最后一名背负着令旗的甲骑。
而陈望最后的一条命令也已经说出了口。
“正兵营第三、第四、第五千总部,携带全部火炮,向西转进,由中军游击胡知义全权统领。”
“不惜一切代价……”
“拿下方丘大营……”
陈望眼眸之中,寒光浮动。
伴随着最后一道命令被甲骑带出中军帐,整个中军帐内也已经是从原本喧哗变成了寂静。
此刻的中军帐内,空荡了许多。
此时还站在陈望身侧的将校,只剩下了陈功一人,其余的将校都已经领了军令带兵离开了大营。
原本人声鼎沸的汉中军大营,也早已经是冷清了许多。
云集了上万大军的营地,只剩下了千余的骑兵。
陈功放下了数面黑旗在沙盘的北面。
“夜不收回报,万民军甲骑前锋已经抵达固镇,我军北上退路已被截断。”
“徐州外围防线被突破后,高谦依照此前计划即刻领河南营兵驰援徐州,领兵至曲望铺西十里处与万民军遭遇,爆发激战后,至今未有消息传来。”
陈望目视着徐州方向密布的黑旗,局势对于他们目前来说极为不利。
徐州外围的明军,在南北夹击之下发生溃败,已经不能成为依仗。
“徐州万民军已经溃围而出,万民军领兵是罗泰、刘见义,麾下有精骑超过五千,步卒万余,高谦麾下只有八千兵马,过不来是肯定的。”
罗泰、刘见义两人都是沙场的宿将,投降李岩是因为心中不忿,往昔也算是敢打敢拼。
现在领的兵马也都是万民军中的精锐,打起仗来,自然是不差。
而高谦虽然也算是骁将,但是麾下兵力比起罗泰、刘见义要差了不少,麾下领得又是新编的新军,战力自然是比不过万民军的精锐。
不过,陈望从来也没有将鸡蛋全部放在一个篮子的习惯。
“陈永福所部如今位于何处?”
陈功看了一眼沙盘,最终指向了大别山的西面。
“我军初时南下固镇之时,就已传令陈永福靠近大别山区域,给予万民军、革左五营压力,现今位于汝宁府的固始县。”
陈功沉吟了片刻,询问道。
“陈永福麾下有兵将七千,是要调陈永福所部北上颍州吗。”
颍州在凤阳府的西部,距离约四百余里。
如今万民军已经截断了北归的道路。
东面是受灾的南直隶区域。
南面也有万民军的重兵把守。
要想撤退,唯有向西一条道路。
陈望询问陈永福所在的方位,陈功的第一反应,便是陈望想要让陈永福领兵进入凤阳府内接应。
不过陈功的得到的回答,却是陈望的否定。
“陈永福不能进入凤阳府,我没有这样的权力。”
从战略上来说,调陈永福进入凤阳府的颍州,是正确的。
但是很多时候,却不只能单单从战略上出发。
虽然现在陈永福被他捆绑上了战车之上,他能够调动陈永福麾下的兵马。
但是在明面上,陈望却是没有调兵跨省的权力。
朝廷给的这个平贼将军,更多的只是一个名头,权力并没有增大多少。
如今陈望之所以能够统管这么多的兵马,实际管控河南、汉中、湖广北部的军事,只是抓住了权力的真空。
湖广巡抚因为剿匪不利被治罪、河南巡抚战死沙场。
此时新任的湖广巡抚正忙于处理南部的匪患。
而新任河南巡抚的高名衡,则是因为陈望千里驰援而来,加上陈望往日的声名影响,所以将军事指挥的权力交给了陈望。
调兵跨省,是总理的权力,不是平贼将军的权力。
陈望很清楚崇祯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如今的崇祯先后历经被最信任的人背刺,现在疑心的毛病越发的严重。
一旦调兵跨省,崇祯必然心中极为不满,恐怕相应的制约不消多时便接踵而至。
虽然如今声势已成,但是不必要的麻烦,能够避免自然还是避免为好。
“快马加鞭,传令陈永福兵进英、霍山区,募集乡勇,设寨结营,占据山岭要道,尽可能的控制英、霍山区。”
陈望看了一眼,沙盘上错综复杂的英、霍山区。
英、霍山区他必须要掌握在自己的手上,起码通往河南的要道必须要掌握在他的手上。
否则河南地方,便永远都得不到安宁,得不到稳定。
陈功皱了皱眉头,看了一眼沙盘,有些忧心道。
“大哥将陈永福调往英、霍、让高谦向徐州进军,我军再无援兵,只有依仗本部兵马。”
“如今南、北、东三路生路断绝,唯有西面一路可走。”
“李岩狡诈多谋,如今情况必然也在其预料之中,往西突围只怕并非易事。”
“往西走,长淮卫是必经之地,李岩恐怕已在长淮周边云集重兵,封堵我军。”
陈功所说的情况,陈望自然心中清楚。
“你能想到这一点,证明你已经可以领兵独当一面。”
陈望看着如今思路清晰的陈功颇为欣慰。
不过对于最终的结果,陈望却是和陈功所想的截然相反。
“但是,李岩不会在长淮围堵我们。”
陈功眼神疑惑,很是不解。
“因为……”
陈望拿起了一面放在沙盘边上的红旗,而后缓缓的插在了凤阳城北万民军的方丘大营之上。
“万民军并不强大,四十万大军看起来强盛无比,真正的精锐不过只有数万。”
“分兵四面,那就是四面皆弱。”
“有限的战力想要发挥最大的作用,只有握成拳头。”
陈望缓缓握紧了拳头,举着向着陈功示意了一下。
“李岩已经尝试过了进攻,昨天和今天的战局,足够让李岩彻底的清醒。”
“从前线传来的情报,你应该也已经看出了一些吧?”
陈功有些犹豫,在沉吟了半响之后,有些不确定的说道。
“确实有些奇怪,万民军虽然还是声势浩大,但是反击确实没有之前那么猛烈,前阵也没有多少请求驰援的消息。”
陈望抬起,看向沙盘的最南端,那是凤阳山所在的方位。
“李岩正在收缩兵力,凤阳城内的明军要做最后的挣扎,南面的争夺也已经进入了最后的尾声,现在的万民军已经到了要握紧拳头的时候。”
孙传庭领兵南下已经有两日的时间。
南面的血战也已经有两日。
“李岩是个聪明人。”
“他知道,这一次,他不可能留下我。”
凤阳之围到现如今,已经是抵达了最后的关头。
一切的一切,都即将尘埃落定。
如今的局势在别人的眼中或许仍然是一片混沌。
但是在陈望看来,却是明朗的不能再明朗。
虽然身处局中,但是陈望却可以跳到局外去审视整场战局。
这一切,都得益于陈望如今手中强盛的军力。
陈望如今掌握的军力,足以决定整场战役的走向,足以改变整个南国的局势。
喊杀声从远方隐隐约约的传来,让人不免感觉有些虚幻。
陈望抬头看向帐门的位置,帐门正对的方位是正南。
南面的战事,现在差不多也即将决出胜负。
明军在孙传庭的带领之下虽然攻破了不少万民军设置在凤阳山东的营寨。
但是也同时落入了万民军的陷阱之中。
万民军的包围网正在收缩。
此时的孙传庭恐怕也已经明白了李岩的图谋。
不过很可惜。
一切,就像是历史上的贾庄之役。
此时的孙传庭,就像是戊寅之变的卢象升。
而此时的万民军,就像是戊寅之变合围的清军。
孙传庭……
已经陷入了绝境……
……
夕阳西下,如血一般的晚霞染红了半边苍穹。
石牛山上,孙传庭浑身血染,站立在山顶崖边的平台之上。
他的神色疲惫,身形不再如同往昔一般挺拔。
一众衣甲带血的甲兵各持刀兵,或站或立,环绕在其四下。
就在孙传庭的身后。
西方。
崇山峻岭,黑旗密布,满山遍野,一眼难以望到尽头,橘红色的火光在山间谷地不断的跃动。
而就在孙传庭的身前。
东方。
平原野地,数道黑线正缓缓而动,无数星星点点的光芒,正向着白云山所在方位,汇聚而来……
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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