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平元年的冬天,萧恩是在谯县萧家大宅中度过的。萧父最近一段时间身体不是很好,整个冬天萧恩就留在家中照顾父亲。
悠闲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的。一转眼,熹平二年的春天就到来了,刮了一个冬天的凌厉北风也开始渐渐地消失。天气慢慢回暖,树木又开始重新吐出新鲜的绿芽。纵然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人们的心情也变得愉快了许多。行走在路上,可以看到许多人脸上全都露着笑容。
萧父的身体似乎也因春天的到来有所好转。于是萧恩的游学也再次被提上日程。
“父亲,我觉得……”
站在谯县的城门口,萧恩有些犹豫地说着。
“我身体没事,而且现在也好多了。你的游学才是正事。难得伯喈先生赏识,收你做了弟子,你总要做出些成绩。”萧父不满萧恩的犹豫,假装生气道。
“可是父亲……”
萧恩的眼光可比谯县那群医生强得多,他早就看出来父亲的身体并不像现在表现出来的那般轻松——这个冬天萧父身体情况得以好转,也多亏了萧恩的照顾。而现在一走就是一整年,萧恩实在没法放心。
“别婆婆妈妈的,这样子哪像我的儿子!”
“文归,你放心吧,我父亲会请宫中太医来为萧叔父看病的(注1)。”曹操在一旁说道。
“那父亲多多保重身体。孟德,多谢了。”
“你父亲就是我父亲,有什么可客气的。”
“孟德贤侄,此话可不敢当。”萧父虽然说着不敢当,但是却直接称呼贤侄了。
“那就有劳孟德了。”萧恩对曹操道谢,随后又转向父亲,“父亲,那孩儿就告辞了。”
“路上小心,早去早回!”
汉末出行,交通基本靠走,不过那指的是普通人家。萧家虽说没地位,但是银钱还是足够的,早早就给萧恩准备了两匹好马,外带不少行李盘缠。要不是萧恩坚持,甚至还得带上几个家丁侍女来服侍生活起居呢。虽说父亲的拳拳之心萧恩能够理解,但是自己的游学可不打算按照蔡邕给的路线来走,带着下人的话,很多事情难以解释啊。
离开谯县萧恩向着东北方前进,第一站当然是青州东莱郡。啊啦,肯定有人猜萧恩要收太史慈了吧?很遗憾,太史慈今年刚刚七岁,就算有些重口味的读者打算玩正太养成计划,但是萧恩自己也刚刚脱离中二的圈子,正太养成什么的,还是早了点啊。而且推测收太史慈的绝对没认真看前文,这个时候,大儒郑玄可是正在东莱。萧恩可是蔡邕的弟子,游学访问的当然也得是相当水准的大儒,郑玄显然是第一选择(注2)。
一路上,萧恩完全抱着游山玩水的态度前进,路上的风光让他赏心悦目。汉朝那可是纯天然的风光,天是蓝的,草是绿的,牛奶是没有添加剂的。更何况萧恩出门的时候正值春回大地,万物复苏,更让人觉得这时候出行是一种享受。当然了,如果路边没有那么多死尸的话(注3),那么旅行的感觉会更舒服一些。
百姓活不下去,当然就有铤而走险的,更何况大汉军队早已不复鼎盛之时,山贼强盗自然成了颇有前途的工作(注4)。萧恩这种独身旅行,还带着两匹好马的富家公子,在山贼眼中自然成了肥羊。只是,又有谁知道这家伙完全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呢?
拜山贼强盗所赐,萧恩到达东莱的时候,身上的盘缠不减反增。当然,也不能光感谢山贼和强盗的慷慨解囊,萧家生意遍布南北,萧恩只要到了稍大一些的郡县,就能寄宿在萧家商铺之中,也算是节省了不少开支。
郑玄隐居东莱,闭门编注群经,萧恩的上门拜会,让他多少有些吃惊。倒不是说郑玄受到党锢之祸牵连后没人上门了——事实上正相反,虽说郑玄遣散了所有弟子,不过主动登门的人还是相当多。而是郑玄和蔡邕虽然神交已久,这种接触倒是头一次(注5)。
“萧文归?”
郑玄一边读着蔡邕的信件,一边打量着坐在榻前的少年。这少年虽然第一眼看上去其貌不扬,但正如蔡邕信中所言,越看越觉得气质不凡。自己弟子虽然有上千人(注6),但还真没有一个能和这人相提并论的。
“正是学生。”
萧恩低着头答道。他只在进门时候看了郑玄一眼,就一直低着头,不与郑玄对视。
“你在伯喈那里,都学了些什么?”
“《论语》、《孟子》、《春秋》等经书,还有《汉书》、《左传》、《韩非子》以及老师自己的著作。”
“你所学古文经学还是今文经学?”
“都学。”这不是萧恩为了迎合郑玄说的假话,蔡邕本人也是博览古今经学的大儒。
“对古文经学和今文经学,你怎么看?”郑玄有意要考考萧恩。
“所谓古文经学与今文经学之争,与其说是学术分歧,反而不如说是利益之争。”萧恩略带嘲讽地答道。
“此话怎讲?”这种事情,郑玄和他的弟子倒不是看不出来,只是自己的那些弟子可不敢如此清楚地说出来。
“古文经和今文经真的有那么大的区别吗?还不是为了官学地位。所谓‘师法’和‘家法’,也无非是固步自封,为了维护自己一派的利益罢了。”
萧恩的话如果是对其他人说,那基本上就要被当做大逆不道了。不过郑玄本就是个不拘一格的学者,自然不会被萧恩吓到。
“唔……少年人有你这般见识,倒也不错了。”
“老师也常说,现在的士子学者,读书的目的不是为了钻研学问,而是为了攫取利益。如此下去,大汉堪忧。”
“是啊,真正愿意做研究的学者太少了。”郑玄也不由感慨。他早年拜师扶风马融的时候,马融居家教授,前面给学生讲课,后边让使女轻歌曼舞。而那些学生们,在这时能够潜心读书的只有寥寥数人,更多都被女乐吸引了注意力。这些学子,就算当上大官,恐怕也不是为了治理国家,而是为了自己能够享乐罢了。
“文归见识不凡,伯喈信中所言不虚啊。”郑玄只是稍微感慨了一下,就转换了心情,“文归不妨住下,我虽不敢妄言能教授伯喈先生的高徒,但这里藏书不少,说不定文归能有所收获。”
“多谢先生了。”
郑玄诗书传家,甚至家中侍婢都要读书。甚至有一次,萧恩看到一名侍婢触怒郑玄,被罚跪在泥水中。另一名侍婢路过的时候,问道:“胡为乎泥中?”而被罚站的侍婢则回答:“薄言往诉,逢彼之怒。”(注7)其家风雅如此,也是世所罕见了。不过嘛……
“我说康城先生,让这么一个娇小可爱的小姑娘跪在泥水里,您也太残忍了吧?”
萧恩看不下去,借着一次问答的机会,在郑玄面前抱怨。
“我本意是鞭挞她的,谁叫她胡乱顶嘴。对了,你最近看书如何了?”
——老家伙口味还真重。萧恩虽然腹诽郑玄,不过面子上可不敢表露出来,只是正色作答:
“收获甚多。老师家书籍虽多,但多为史籍、诗赋、音律等书,经学书籍不如先生这里。”
“虽说术业有专攻,但如伯喈这种精通诸学的,也是罕见了。”
花花轿子众人抬,萧恩给面子,郑玄也得夸夸蔡邕才好。而且郑玄这话也不是完全拍马屁,蔡邕无论经史、诗赋、音律、天文、书法均有相当高的造诣。相比而言,郑玄虽说在经学上略胜一筹,但书法和音律方面就被蔡邕甩出几条街了。
“文归,你在我这里呆了有三四个月了吧?”
“三个月零七天。”
虽然不清楚郑玄为什么突然说出这番话,不过萧恩还是如实作答。
“这封信你收好。”郑玄说着拿出一个信封,交到萧恩手上。
“这是……?学生最近可有不当之处?”萧恩看到信封上写着“伯喈亲启”,不由疑惑不已,郑玄这意思明摆着是要赶人了。
“本来学无止境,再让文归多留一阵子也是应该的。只是文归看待事情别具一格,视角独特,老夫不敢多教,怕误了文归啊。何况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文归之未来,不应为方寸案牍之间,而应是天下啊。”
“先生……”萧恩泪流满面——至于吗,我不就饭量大了点吗……
“文归此去,一路注意安全。至于给伯喈的信,倒是不急。”
“这三个月来,有劳先生照顾了。”萧恩含泪拜倒,之后回房间收拾行李。
郑玄目送萧恩离开后,转头问向自己的管家:
“现在存粮情况怎么样?”
“回先生,萧公子走了以后,家中存粮足够撑到秋收了。”
“那就好。唉,那小子一顿饭竟然能吃掉三个人的量,再留他呆下去,恐怕我们一家都要喝西北风了。”
“先生英明。”管家轻轻拍了个马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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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一般来说宫里太医是请不出来的,不过曹嵩和上头关系好,请个不太重要的太医问题不大。当然了,请到谯县就不太可能了,这里是,忽略就好。
注2:这个时候,郑玄受到党锢之祸的牵连,闭门不出,进行编注群经的工作,理论上这时候不会接待访客。不过萧恩手上拿着蔡邕的介绍信,郑玄多少也会给些面子吧。
注3:很遗憾,当时的情况确实如此。农业种植技术不发达,很容易受到天气影响导致歉收,而且桓灵时期吏治腐败,官府的赈济工作完全做不到位,饿死人的事情时有发生。而且熹平二年正月发生了瘟疫,百姓的死亡情况更加严重。
注4:语出周星驰《大话西游》:“好好地做你山贼这份很有前途的职业去吧!”
注5:无论郑玄还是蔡邕的传记中,都没记载两人有过直接交往。但蔡邕死后,郑玄感叹不已。所以做出如此推测。
注6:郑玄弟子总数确实破千(《经史学》中说总数破万),但是这个时期可能还没有这么多。
注7:这两句话都出自《诗经》。在东汉时期,侍婢随口的对话能引用诗经,是相当了不起的。故事出自《世说新语》,《三国演义》也有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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