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德殿中,李治开朗的笑声在整个大殿内回荡不息。
一时间,几乎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了高台之上,稍微转移,便落在了微微躬身的李绚身上。
李绚的神色认真,诚挚,甚至还带着细微孺慕之色。
李治将一切尽收眼底,笑容逐渐收敛,最后看向李绚,平静说道:“人都说,南昌王才是整个长安,奉承话说的最好听的人,今日朕算是见识到了。”
李绚低头拱手道:“陛下天运昌隆,上玄资福,垂拱而治八荒;德被黔黎,敛衽而朝万国。汤武难校优劣,尧舜难比圣德……”
“好了,好了。”李治赶紧摆手,有些失笑的说道:“再说下去,朕就成为古往今来唯一圣君了。”
“陛下其实也不差多少的。”李绚继续拱手,细数道:“古往今来,能够与陛下比肩者,无非秦皇汉武,还有先帝……”
“父皇。”李治摆手,李绚瞬间就停了下来。
李治轻叹一声,说道:“父皇筚路蓝缕,开创大唐盛世,朕虽有超越,但超越不多,这一点,朕是认可的。”
“陛下英明睿智。”李绚再度拱手。
李治侧身看了武后一眼,笑着说道:“看到了吧,这就是为什么朕不能把他留在身边的原因,二十七郎口舌伶俐,整个朝堂怕也没有多少人可堪比较……”
“但臣是真的这般认为的。”李绚再度躬身,神色诚挚。
李治在朝时,虽然对外战争不断,有胜有负,但每次战事,他都竭力的控制在朝廷财政能维持的地步,绝不轻轻向前一步,死死地守住了底线。
这样即便是战场惨败,但百姓的日子依旧能过的下去。
不媚外,战争有胜有负,整体属于优势,整个国家走在上升阶段。
纵观之前历史,或许真的只有秦皇汉武,先帝太宗陛下能够媲美。
甚至即便是文景皇帝,也都要差上一些。
“好了,朕知道你是真心如此,但也不要再说了。”李治神色温和下来,看了李绚一眼,然后才又看向前方,说道:“今日中秋佳节,南昌王诗才绝世,不如赋诗一首,以贺佳节。”
“臣遵旨。”李绚再度躬身,然后站了起来,目光在众人身上掠过,最后落在那些各国使臣身上。
这里面有新罗国使钦钝角干,有倭国国使道真和尚,还有吐蕃国使扎巴拉,康国国使康练成等等。
这些李绚熟悉和不熟悉的人,全部都将目光落在了李绚身上。
李绚看着众人,思虑片刻,缓缓的开口:“
玉颗珊珊下月轮,殿前拾得露华新。
至今不会天中事,应是嫦娥掷兴人。”
李治眉头一挑,细细的琢磨,最后轻轻拍手,说道:“写的不错,但中规中矩,再来。”
“喏!”李绚神色顿时肃然起来,拱手,抬头细说道:“
满月飞明镜,归心折大刀。
转蓬行地远,攀桂仰天高。
水路疑霜雪,林栖见羽毛。
此时瞻白兔,直欲数秋毫。”
“不错,终于带上些许杀气了。”李治满意的点点头,说道:“继续,再来一首,放开一些。”
“臣遵旨!”李绚深吸一口气,再度拱手道:“
天将今夜月,一遍洗寰瀛。
暑退九霄净,秋澄万景清。
星辰让光彩,风露发晶英。
能变人间世,翛然是玉京。”
从皮日休,到杜甫,再到刘禹锡,都不是什么太知名的诗。
没办法,水调歌头的名头太大了,但偏偏词与情景,极不相符,所以李绚不敢随便使用。
但刘禹锡,“星辰让光彩,风露发晶英。能变人间世,翛然是玉京”,绝伦精彩。
李绚转身,沉沉躬身,看向李治。
李治托着下巴,细细品味着,“能变人间世,翛然是玉京”。
这哪里是说玉京,分明是在说他。
整个大唐,整个天下,能让人世变易的,只有他一人而已。
能变人间世,翛然是玉京
星辰让光彩,风露发晶英。
暑退九霄净,秋澄万景清。
这诗倒过来读颇有韵味,尤其是最后一句“天将今夜月,一遍洗寰瀛”。
李治忍不住的笑了,满意的点头道:“二十七郎果然诗才绝世,朕实在应该让你在弘文馆任个博士才对。”
李绚赶紧拱手说道:“臣一切听从陛下安排,不过臣才疏学浅,怕是比不上诸位贤达。”
“好了好了,坐坐。”李治摆摆手,示意李绚坐下,然后才侧身看向武后,得意的说道:“怎么样?”
“倒也有些豪情。”武后抱着安静下来的霞娘,脸上露出了满意之色。
李绚虽然诗才绝世,为人豪放,但言辞之中,却是充满了敬畏,这一点让武后着实满意。
高台之下,无数外国使臣,懂的不懂的,全部都点头赞许。
真正懂得的,看向李绚的眼中,充满了惊讶和仰慕,李绚的最后那首诗,可没有那么简单。
李绚微微躬身,目光落在一侧的吐蕃国使扎巴拉身上,两人目光相对,幽深的眼神已经狠狠的了对撞了起来。
如今的长安,吐蕃人唯一在台面上的,只剩下这位吐蕃国使。
但是在暗地里,还有李绚不知道的死间存在。
这一次,论钦陵轻松的将青海高原的命令传递到了长安,同样的,长安的消息也可以在短时间内传递到高原。
虽然依旧隐秘,但死间,一旦动手,就以为他们即将暴露。
驿站。
在大唐境内,必须要依赖驿站,才能够实现消息都快速转运。
只要在驿站祥查,那个人的身份立刻就能被一点点的查出来。
……
宴会散去,所有外臣对着李治拱手,然后缓缓的退了下去。
高台之上,刘瑾瑜抱着霞娘,霞娘的手里死死地抓住武后刚刚赐下的一块红玉,就是不松手。
李绚站起来就要告退,这个时候,李治微微摆手,说道:“南昌王和太子,陪朕走一走吧。”
李绚一愣,随即拱手道:“喏!”
李治对着武后点点头,然后才朝着后方的蓬莱殿走了过去。
顺着廊道,走在水湖旁边,头顶一轮明月高悬。
李治轻声说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二十七郎,这是你去年写的诗吧?”
“是,这是臣当时在杭州,得知三娘有孕时所写。”李绚微微躬身。
他当时在写下之后,就将这首诗送回到了长安,那个时候四娘刘舒璧和五娘刘琼玉也在家中,后来就传了出去。
“伱的诗才向来不错,若是你去参加科举,说不得能搏一个状元回来。”李治微微笑笑,然后说道:“这样反而能更帮朕的忙……太子,权善才的事情,你怎么看?”
李治一句话,转折的李贤差点没反应过来,但他还是肃然拱手说道:“昭陵之事,儿臣认为,权大将军有过无罪,他毕竟是外族人,对大唐礼制细节了解不多,昭陵范围之事,就是儿臣也不一定能说的清,况且是他,儿臣以为,小惩大诫即可。”
李绚站在一旁,微微低头,心里说道:“权善才死了。”
李贤竟然在为权善才求情,这是哪个糊涂蛋教他的。
李治无所谓的点点头,然后看向李绚,问道:“二十七郎如何说?”
“臣觉得,还是要先问一问,他们是真的只砍伐了军营四周的柏树,还是说他们又做别的?”
稍微停顿,李绚接着说道:“另外,还要查看,这人究竟是党项族人,还是汉族人,若是后者,还要询问他们是否进入过昭陵,是否打算进昭陵……无论如何,权大将军都要重责,毕竟这些事情他是本该知道的,还有兵部,礼部……”
李贤在一旁听着,听到李绚的处罚名单越来越大,他忍不住的微微变色。
尤其是在前面的李治微微点头,李贤的脸色更是难看的可怕。
“父皇!”李贤忍不住的叫了一声,然后对着李治诧异的眼神,说道:“父皇如今战事迁延,对大将,还当网开一面。”
李治平静的点头,然后看向李绚说道:“三天后,大理寺审案,你也跟过去看看。”
“臣遵旨!”李绚郑重的躬身。
李治摆摆手,说道:“你们两个回去吧,今夜时间不早了,你们都是有家室的人,好好陪陪家人。”
“喏。”李绚和李贤同时拱手,停步。
李治消失在前方的厅廊之间,李绚和李贤这才松了口气。
转过身,李贤看向李绚,看着他平静郑重的神色,李贤心头的怒火才压下去一些,埋怨的低声说道:“王叔,权大将军之事,本就不是什么事,只需网开一面即可……”
李绚直接摆摆手,看着李贤说道:“殿下,你到现在还没有弄清楚问题的根源所在吗?”
“根源所在?”李贤微微一愣,紧皱眉头说道:“不是权大将军在扎营的时候,无意间砍伐了几颗说不清楚位置的柏树吗?”
左威卫大军驻扎的位置,在九嵕山下,而昭陵则在九嵕山内,山下本就不应该算是昭陵范围之内。
也只有御史中丞将他强行归到了昭陵范围之内,这才有了现在这些事。
李绚有些失望的看着李贤,摇头说道:“殿下怎么还看不明白,这根本不是什么砍伐昭陵树木的事,其实就算是权大将军将昭陵的树木都砍光,只要陛下不在意,又有如何?”
“那究竟是为什么?”李贤的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
李绚摇摇头,说道:“假如,殿下只是一名九嵕山附近的普通百姓,听说九嵕山外围的树被人砍了,还被人捅到朝廷里,而那人根本没受到处罚,殿下会怎么办?”
“王叔是说,如果轻易放过权大将军,会有更多的人前方砍伐九嵕山的树木?”李贤眉头松开,他有些明白了。
“不错,今日砍伐外围树木,那么自然就有人,难免会进入其中砍伐。”李绚轻叹一声,说道:“殿下应当知晓,昭陵中除了先帝帝陵之外,还有上百座朝中重臣的陵墓,万一谁借砍树之名,进入其中盗墓……”
李绚一句话,彻底将话说透了。
皇帝担心的,从来就不是伐树,而是盗墓。
“王叔,王叔是不是想多了。”李贤的脸色微微有些难看。
李绚抬起头看向前方,看向李治消失的地方,真正担心的,其实是皇帝才对。
惊扰先帝固然重罪,但危害到皇帝日后,那更是死罪。
要知道,李治的身体向来不好,说不定哪天就没了,这要是有人借伐树之名,行盗墓之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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