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认为不可。”
武承嗣站出,肃然拱手道:“我大唐历来功过分明,李敬业是李敬业,英国公是英国公,如何能混为一谈。
臣请依律,将其斩首示众,以警群臣。”
李治瞬间抬头,看向武承嗣的脸上充满讶异。
武承嗣这明显是要将李敬业至于死地,但根据密卫所报,李敬业和武承嗣关系不错啊!
甚至还不止一次的将大量礼物送到周国公府。
后方的李绚也是无比诧异的看向武承嗣。
这个家伙在搞什么鬼?
“你继续。”李治点点头,示意武承嗣继续,他开始有些兴趣起来。
武承嗣拱手,继续说道:“陛下,李敬业有罪,但罪名需要全部查清,一是一,二是二,不可胡乱混淆,否则对天下治理不利,诸项罪名也应当实际论定,该是如何判罚,便是如何判罚,不可糊涂。
届时,诸罪并罚,然后细数其功。
按律,议亲,议故,议贤,议能,议功,议贵,议勤,议宾。
能抵消多少便是多少,不可随意而断,到时该斩则斩,该放则放。
臣请将此案定为我朝判案例准,以警后世。”
“嗯!”李治的眉头瞬间紧紧的皱了起来,他深深的看了武承嗣一眼,不得不承认,他或许真的小看了武承嗣。
李绚也是一样,原本他以为,武承嗣不如裴炎,但现在看来,武承嗣这一手或许还真的能救得了李敬业也说不定。
如今大理寺的案子,还远没有到彻底结案的地步。
真正想要彻底结案的人,是李治和武后。
他们不想因为这个案子,而搞的朝野大乱。
这个案子拖的越久,对朝野之间的局势影响就越大。
而在早之前,还有一个人,也想要让案子快点结束。
这个人,就是李敬业。
腊月二十三,小年之日,刘仁轨就要回朝。
刘仁轨一旦回朝,李敬业的案子想要解决就更加的困难。
但那是之前。
李敬业想要快速的解决案子,趁着刘仁轨回朝之前,早日平定一切,之后他才能够参与新州刺史的争夺。
如此,才能在前线立功,将一切导回正规。
现在,案情突变,李敬业被判处的罪名,比刘仁轨回朝还要更加严重。
这种情况下,哪里还管得了什么刘仁轨回来不回来,现在最要紧的是先往后拖。
往后越拖越好,这样才能够赢取时间。
只要有足够的时间,证人可以死,证据可以湮灭。
案子才能重来。
只有如此,最后,李敬业才有翻身的可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就在这一天之内就被彻底钉死。
李绚很快就看透了武承嗣的想法,不得不承认,武承嗣还是有一些手段的。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少府监韦弘机跟着拱手:“臣附议。”
“臣附议。”监察御史魏思温拱手。
“臣附议。”给事中杜求仁跟着拱手。
“臣附议。”太子詹事府少詹事唐之奇跟着拱手。
“臣附议……”一连串的官员跟着站了出来。
文臣武将,前前后后起码有十几人。
李绚站在侧后,目光冰冷的看着这些人。
所有这些人全部都被他死死的记住。
……
李治坐在御榻之上,眼神同样冰冷。
这些人之前被压制的不能说话,现在找到一个由头就开始向他施压。
李治以为自己的态度已经足够明确了,但竟然还是有人在挑衅他的耐心。
李治冰冷的目光下,站出来的群臣感到一阵沉重的压力落在肩头,但他们已经站了出来,再没办法再反悔。
许久之后,李治这才缓缓的开口:“英国公于大唐有功,朕不想看到他的英明,再有更多的玷污,尔等明白?”
殿中群臣微微一愣,随即拱手道:“陛下英明。”
群臣顿时就明白,段宝玄之前说的还没有查实的罪名,有很多,随时可以转为确定。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李敬业恐怕就不只是罢官夺职,流放三千里了,很有可能会被直接斩首。
这个时候,李治这才继续开口:“后罪不论,只论前罪,裴炎,你是刑部尚书,按律,以八议之论,李敬业该当判处何罪?”
李治冷漠的目光落在了裴炎的身上,裴炎的呼吸顿时就是一阵停滞。
因为他感觉到从上方落下来的目光不只是李治一个人的,还有武后。
裴炎瞬间警醒,他想了起来,这件案子从一开始想要为李敬业定案的人,就是武后。
还有李敬业一开始就得罪了相王,还有北门学士,另外还有南昌王和一众宗室。
这些人到现在都还没有开口。
裴炎的目光轻轻一扫,落在了后面的李绚身上。
李绚的神色依旧平静,仿佛没有愤怒不满的情绪,似乎他早就预料到了皇帝会是这样的态度。
裴炎忍不住咽了口吐沫,要知道,南昌王的手上还握着致命的杀手锏。
魔教,隐太子,这里面但凡有一点和李敬业勾连上,他都必须死。
裴炎的目光在一瞬间已经收回,心里一定,他抬头拱手,看向皇帝说道:“陛下,按律,当罢免英国公一切官职,但流放,臣以为就不必了,将他贬出长安,永世不得再回。”
这是在效仿王勃。
相比于段宝玄,刑部的论罪,要稍微轻了一点。
不少的朝官这个时候,忍不住的点头。
武承嗣抬起头,满脸不解的看向裴炎,但裴炎在前方,根本就没有回头看他。
杜求仁,魏思温等人同样是一脸的疑惑,心情凝重。
李治的神色稍微一缓,然后问道:“诸位爱卿,还有什么意见?”
群臣一阵默然,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
李治的目光落到了李绚身上,随即开口:“南昌王,你如何看?”
“陛下。”李绚缓缓的走了出来,脸色凝重。
皇帝突然叫他出来,恐怕是要他表态。
不只是代表他自己,还要代表刘仁轨,要做定论。
裴炎,武承嗣,杜求仁,魏思温,唐之奇,还有其他众臣,全部都目光落在了李绚身上。
现在这个时候,愿意帮李敬业说话的都已经站了出来,剩下的其他人大多是保持中立,甚至和李绚一个态度的。
李绚沉沉的拱手,认真的说道:“陛下,李敬业私通吐蕃,若只是随意的将他贬出长安,那么一旦他私往吐蕃,为吐蕃设计献策,以他对我朝了解之深,臣恐其人,又是第二个中行说。”
一句话,在场所有人全部噤声。
即便是李治脸色也眼中的沉了下去。
中行说本西汉燕国阉人,被皇帝相中,作为和亲公主的侍臣派往匈奴。
然而到了匈奴之后,中行说却处处针对汉朝。
不让匈奴穿汉朝送来的精美服装,向匈奴大汗献计,尤其指明何时是抢劫汉朝粮草的最佳时机。
在他的指点下,匈奴人在边界屡屡得手,并且曾抢到了长安附近,差点端走了皇宫。
为了对抗汉军的疯狂烦攻,中行说在临死前向匈奴大汗献计,要求在水草之地撒毒,准备毒杀汉军,延迟进攻,足见其狠毒。
中行说心狠手辣,对大汉毫不客气,让中原损失巨大。
……
李治的呼吸已经沉重了下来,李绚仅仅用“中行说”三个字,便已经彻底挑起了李治的杀心。
朝中诸相,六部尚书,九寺寺卿,还有众多朝臣,这时候,都不敢再说半句。
如果李敬业将来真的投靠了吐蕃,那么那些为李敬业求情的人,就都将成为他的帮凶。
李绚这一刀,捅的实在够狠。
杜求仁,魏思温等人,看向李绚的目光是无比的憎恨。
李治深吸一口气,看向李绚说道:“那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李敬业?”
“陛下,英国公有大功与朝,依臣之见,还当宽宥,不若贬李敬业为振州参军如何?”李绚再度拱手。
振州在大唐最南面,紧邻崖州,但要偏西南一些。
换种说法,李绚这是要将李敬业发配到天涯海角。
在场群臣眉头不由得一挑,南昌王看起来是退了一步,但实际上却是用官职,将李敬业死死的钉在了振州。
一旦他离开振州,那么立刻就会被判处叛国之刑。
不仅如此,振州距离吐蕃足够的远。
即便是从长安去振州都不知道要花费多少时间,更别说是吐蕃了。
这几乎就等于是流三千里。
振州参军,那还是个官职吗?
恐怕李敬业到了振州,立刻就被人直接看管起来。
上一个这么倒霉的人,是武元爽。
珠帘轻轻晃动,没有任何声音传出,但李治却微微点头。
他看向群臣问道:“众卿还有什么意见?”
李绚的建议虽然看似稳妥,但实际上太过狠辣,一旦真的如此做,不知道会得罪多少人。
没有谁敢轻易附和。
就在这个时候,李贤突然站了出来,对着李治拱手道:“父皇,英国公历事三朝,深得信重,他随皇祖父平定四方,两击薛延陀,平定碛北。后又大破东突厥、高句丽,出将入相,功勋卓著,为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
李敬业虽然有罪,但念及英国公功勋,儿臣请贬李敬业为柳州司马,观其后效,若知错能改,则再堪善用。”
李贤要救李敬业一马。
魏思温,杜求仁,唐之奇等人,都忍不住的松了一口气。
裴炎,武承嗣,脸色微微阴沉。
明崇俨,元万顷,刘祎之,范履冰等人,心底不由得一沉。
李绚神色平静,李贤终于还是在最后关头,跳出来收割最后果实了。
一个被贬的李敬业,一个即将被废的太子李贤,这两个人走到一起,可真是有意思。
李绚心里忍不住的感到一阵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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