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高坐在御榻之上,神色思索,最后缓缓开口说道:“此番之事,虽无造成大害,但边境危机却是一时急迫,故传旨斩首李景嘉,旨到即斩。”
“臣等领旨!”殿中群臣同时躬身。
李治继续开口:“其所勾连之人,多属素无武备,力不胜贼之人,苟从之以求生,岂有叛国之心!故,一概不究。”
“臣等领旨,陛下仁慈,广播宇内。”群臣沉沉的拱手。
李治目光抬起,说道:“传旨,免冀州,玄州,易州,象州,四州刺史,其下长史,司马,参军,县令,司曹等人,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详加查察,若实有罪,发配逻些道军前听令。”
“臣等领旨,陛下万寿无疆。”群臣同时跪拜了下去。
“好了,今日事止。”李治说到这里,稍微停顿:“狄卿办案认真,爱护百姓,规劝朕听,传旨,授狄怀英朝散大夫之职。”
“臣多谢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狄仁杰再度沉沉叩拜。
朝散大夫,从五品下。
从这一刻起,狄仁杰正式迈入了朝中中高层官员的序列。
御史中丞为正五品上。
狄仁杰如今距离御史中丞也越来越近了。
李绚眉眼低垂,眼神暗藏,在不见的地方,仿佛一块拼图在逐渐的凑齐。
“好了,退朝吧。”李治摆手,然后和武后站起,朝后面走去。
“臣等恭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再度叩首,直到李治离开,才站起来松了口气。
从宰相,六部尚书,九寺寺卿,东宫诸臣,依序退出含元殿。
……
狄仁杰刚刚走出宫门,这个时候,身后李绚声音响起:“怀英兄。”
狄仁杰停下脚步,诧异的看向李绚:“王爷!”
李绚温和的说道:“太子请怀英兄东宫一叙。”
“喏!”狄仁杰拱手,然后跟着李绚一起朝东宫而去。
走在御道之上,看着前方神色轻松的李绚,狄仁杰忍不住的问道:“王爷觉得,河北之事,如今是否已经了结?”
李绚脚步停住,诧异的看向狄仁杰:“当然没有了结,如今不过舒缓罢了,但已经足够,突厥战起,各种物资皆由河北送往前线,只消闻喜县公平定突厥,河北物资停止,到时陛下只需宽仁,免两年赋税,便足以让河北缓上好几年。”
“那么以后呢?”狄仁杰忍不住的追问,面色沉重的说道:“根本不除,早晚还有大乱。”
“那就是你我日后的事情了。”李绚笑笑,说道:“怀英兄,若想做事,还需要有相应的地位,所以,请早些做宰相吧。”
狄仁杰不由得一愣,随即开怀的笑了起来,拱手道:“王爷所言极是。”
李绚转身:“请!”
“喏!”狄仁杰点头,然后跟着李绚一起走进了东宫。
……
明德殿中,李显脚步来回,不停的踱步,看向门口,神色着急。
“殿下还请稍安,狄怀英马上就到。”薛元超抬头看了李显一眼,李显的脚步立刻顿下。
随即李显苦笑着坐回到桌几之后,抬头看向薛元超,问道:“姑父,此事涉及重大,孤看朝中知情之人不少,便是东宫,也有多人了解其中内情,但为何没人告诉孤?”
薛元超看着李显,轻声说道:“因为这本就是陛下对殿下的一次考验。”
“考验?”李显有些愣了,这怎么又冒出什么考验了。
“不仅是对殿下,同样也是对东宫诸臣。”薛元超看向另外一侧的姚令璋,苏良嗣和程务忠,还有韦弘敏,说道:“这件事情,臣知情,韦家令知情,苏司马应该也查到了,程舍人家中河北,更是知情,姚詹事虽然原本不知,但南昌王行迹露的太多。”
韦弘敏和苏良嗣,还有程务忠三人相继拱手,面色尴尬。
姚令璋拱手,看向李显,轻叹一声说道:“臣知南昌王在查察河北道之事,但臣所知不多,南昌王也多数为猜测,很多事情都是狄怀英如今回京,才清晰明了。”
薛元超点点头,看向李显,说道:“此中之事,殿下从未细问,其他人也不敢妄言,毕竟此事涉及重大,稍不留神,便是数千人人头落地。但在细节之中,臣想不管是臣,还是姚詹事,或者南昌王,应该都对殿下提醒过。”
李显缓缓的点头,今日之事,他之所以能够及时的应对,就是因为李绚曾经教过他,对李敬玄之事的应对。
如今仅仅是将对李敬玄事情的应对调过来,便已经足够他获得皇帝的赞赏了。
薛元超温和的笑了,然后说道:“如今狄怀英已经回朝,这其中细节,殿下不妨慢慢的问。”
……
“此事起源,还要从汉末说起,汉末之时,朝堂便有重用关东人甚至关西人之事,后来才有了董卓乱政。”
狄仁杰稍微停顿,看向东宫群臣,细细说道:“再有便是南北朝,北周宇文泰与北齐高欢对立,关中与关东的矛盾更是激化。”
李显轻轻点头,这些事情他都略知一二。
高欢老家就是河北渤海,如今渤海高氏依旧是大唐名门望族。
“本朝,窦建德,刘黑闼都是出身河北,尤其刘黑闼造反之后,牵连甚广,故而本朝开始,便有一种刻意‘苦役河北’之策,再加上朝廷北征突厥,东征高丽,百济,新罗,河北支撑甚多,百姓赋税严重,劳役艰苦,几有兵变之象,好在……”
狄仁杰看向李绚,然后轻声说道:“废太子贤之妻,便是出身河北清河的房氏女。”
李显猛然抬头,难以置信的看向狄仁杰,他没有想到,李贤娶房妃为太子妃,还有这种考量。
“河北战急,但河北士卒,却是不多。”狄仁杰忍不住摇摇头,说道:“朝廷用河北人,但却不愿多用河北人,贞观至今,朝廷要么多迁移突厥,契丹,靺鞨等族,镇守边关,要么就是南人北调,河北人悍勇,却为兵不多。”
“不多吗?”李显皱着眉头看向四周,说道:“为何孤记得河北兵士不少?”
“殿下,天下共有折冲府六百三十余,其中关内道二百五十余,河东一百六十余,河南七十五,而河北只有四十八折冲府。”
李绚拱手,然后说道:“举关中之众以临四方,这本朝就是我朝国策。河北是只有四十八折冲府,但整个江南道,也只有四个折冲府。”
李绚当年在婺州剿匪,之所以那么艰难,就是因为整个吴越,只有会稽府一个折冲府。
“天下用兵,要么捐财,要么用命,数十年来关中,河东,河南,陇右不知多少儿郎死于战事,非止于一事一地而论。”李绚拱手,然后转眼看向狄仁杰。
狄仁杰摇头,说道:“王爷所言偏颇,捐财者所得于无,而用命者,则可以加官进爵,世代显要,位居他人之上,这莫不是堵死他人上进之途,如此,便是河北道根因所在。”
李显终于听明白了,河北道今日之事的根本,竟然是国策所致。
大唐用关中以临四方,但偏偏河北多战,却不用河北之兵,又以“军需”为名大肆盘剥,如此之下,河北百姓心中早有愤怒。
好不容易立李贤为太子,但偏偏他们又将李贤给废了。
现在李显终于明白,为什么李贤即便是造反,也不用他岳父房先忠手里的兵了。
就是因为一旦用了河北之兵,控制不住不说,甚至会将朝中大臣全部推到另外一边。
……
“殿下,此中之事,终究需要平衡。”苏良嗣突然开口,对着李显拱手,人却看向李绚,说道:“南昌王便是聪明人。”
“此言何解?”李显身体前倾,有些好奇的看向了苏良嗣和李绚。
“河北官员,在河北所做事情,虽有别情,但终究违律,故而贬官流放乃是必然,但流放他地和流放昌州不同,若是南昌王能拿下吐蕃,那么彼辈之人,用于吐蕃,则可大放光彩。”苏良嗣一眼就看到了李绚在这件事情上的用心。
大唐一旦拿下吐蕃,那么立刻就要面临治理问题。
别的不说,李绚手上的人手是绝对不够,但想要从其他地方调人也不容易,但是河北的这些人一旦去了吐蕃,手段施展开来,对大唐统治吐蕃有极大好处。
“司马此言差矣。”狄仁杰眉眼微抬,看向苏良嗣说道:“司马此言,莫非在指河北是敌境?”
苏良嗣一愣,随即立刻朝着李显拱手,有些惶恐的解释道:“臣失言了。”
“无妨。”李显摆摆手,然后看向李绚,问道:“如今已进腊月,王叔再有一月便要离京了吧,军前诸事安排如何?”
“一切暂时妥当。”李绚拱手,说道:“唐古拉山大寒,如今又只有一条山路可以通行,大唐和吐蕃各自堵塞,只待明年四月,再行开战,想来那时,论钦陵早就已经准备妥当了。”
“可惜了,若是多给王叔一些时间,说不得今年能多拿下几座关卡。”李显忍不住有些感慨。
“臣其实也想如此,只是唐古拉山冬日来临甚早,九月初便已经天气冷寒,到了十月,弓已经拉不开了,所以臣早回半个多月,也无甚影响,只是臣明年离京之后,这后勤诸事,还请殿下帮忙看着。”李绚神色肃然。
“王爷可是在担心突厥之战和吐蕃之战会相互冲突?”薛元超侧头看向李绚。
李绚微微点头,说道:“明年草原之战,大胜乃是必然,但大胜也未必能有多少所得。”
薛元超默然。
……
晃动的马车内,狄仁杰目光惆怅的说道:“当年北平县公张行成任殿中侍御史时,就曾经上奏先帝,天子以四海为家,不当有东西之异;恐示人以隘。然而先帝虽然亲善其言,厚赐之物,但终究未改。
王爷,太子会改吗?”
前相,尚书右仆射张行成,河北定州义丰人。
李绚靠在马车内,身体后仰,然后轻声说道:“太子为人并不固执,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或许应当可行。”
狄仁杰微微点头,外面马车停下,狄仁杰对着李绚拱手:“王爷,几日后再见。”
“小心。”李绚看着狄仁杰下车,刚要离开,就听见外面狄仁杰声音响起:“左相!”
李绚愣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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