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凛冽,冬阳高照。
站在甲板,李绚回望整个长安城,轻声说道:“鹬蚌相争,或许渔翁得利,贺季真要回昌州,若他得状元,那么状元的待遇便会落到榜眼身上。”
“毕构能得榜眼?”田游岩诧异的抬头,最后他忍不住摇头说道:“下官曾给贺季真和毕构相面,贺季真有状元之象不假,但毕构的榜眼就很难,毕竟那些世家大族的弟子,不会那么让手的。”
李绚收回目光,对着田游岩温和的笑笑,说道:“先生过了,这世上状元才为人所记,榜眼何人记得,便是能够所得榜眼,天道也无有显示……先生见了那么多才子,可还记得从谁身上看出榜眼之象了?”
李绚目光深沉,田游岩有些高看家族过多了。
“王爷所言,倒是的确是东邻没有在意的地方。”田游岩坦然点点头,他承认李绚说的有理。
东宫的那些世家豪族的子弟,还有贺知章、陈子昂这样的才学之士,他的确只看出来贺知章有状元之象。
其他榜眼探花他是的确没有看出,这话哄其他人没有问题,但李绚也是道门之辈。
抬眼,田游岩看向李绚,好奇的问道:“下官有一事请教?”
“先生请说?”李绚认真的点头。
“王爷如今开拓苏毗,似乎并没有在前线多用道门的打算,反而是佛门在昌都有寺庙新建。”田游岩突然说起了他事。
“西北贫瘠,佛门比道门要更加为百姓所接受。”李绚向前两步,看向四野的山林,轻声说道:“道门子弟稀少,即便是偶有道观,也不过是择一二佳徒而授之,但佛门广大,多为百姓所接受,尤其是贫瘠之所。”
道门的信仰太择人,对文化水准要求太高,反而是佛门,平民子弟更多一些。
这里面的原因很复杂,有道门走上层路线的原因,也有道门自身和神灵结合的矛盾问题。
茅山这些年逐渐的被帝王所接受,就是因为他深入的触及到了神灵之事。
相比其他道门宗派,要结合的好得多。
“说到这里。”李绚看向田游岩,说道:“其实在通天河畔,有一间通天观,道门子弟若是前往,倒是可以落脚。”
“通天观,通天河。”田游岩目光中闪过一丝神色,轻声说道:“听闻王爷所修乃是天河真法,不知可有补齐法门?”
李绚最早修行的,是九江行脉真经,后来修到尽头,进修天河真法。
天河就是通天河。
“没有,一切自悟罢了。”李绚轻叹一声,说道:“若是他日能够打下吐蕃,说不得本王会摆脱官职清修一段时日。”
“王爷现在可还没有到功成身退的时候。”田游岩忍不住的皱了皱眉头。
“得想着退了。”李绚微微苦笑,说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当年河间郡王攻略巴蜀,平灭萧铣,俘辅公祏,却在武德末年,被人诬告谋反,皇祖父将其召还,有司追究盘问,毫无证据,之后便被任为宗正卿,礼部尚书,风流荒唐过完晚年。”
人人常说,河间郡王李孝恭,能够攻略巴蜀,平灭萧铣,俘辅公祏,多亏了李靖在他手下为副帅,但实际上研究过他履历的人就都明白,河间郡王李孝恭能力虽不如李靖,但也绝对非凡。
李靖加入李孝恭麾下,其实在在李孝恭已经拿下巴蜀之后。
陷三十余城,又岂是泛泛。
不然也不可能因为别人没有任何证据的一句诬告,就将他直接从大军前线召回,这其中深意凛然。
“王爷不至河间郡王之境。”田游岩面带担忧的点点头。
河间郡王李孝恭在被剥夺完军权之后,虽然也历任宗正卿,外州都督,吏部尚书,但最后却是荒唐过度,暴毙而亡。
李绚现在这么想,已经开始为自己攻略逻些之后,功成身退做准备了。
“不是河间郡王,难道要做江夏郡王不成?”李绚一句反问,田游岩顿时哑然。
江夏郡王李道宗前半生的经历比河间郡王李孝恭顺利一些。
那是因为他年少时便跟随李世民作战,击败窦建德,屡败突厥,跟随李靖攻突厥,俘颉利可汗,擢刑部尚书,迁礼部尚书,讨伐吐谷浑,多有立功。
甚至亲送文成公主至吐蕃成婚。
他的女儿金城郡主,便是文成公主。
但是在永徽初年,李道宗却被长孙无忌所诬陷,流放象州,病死荒野。
田游岩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当今皇帝身体不好,虽然几经调养,但早年患病太重,如今虽不至于油尽灯枯,但实际上也撑不了几年,到时候,新皇登基,立刻就是一番新的天地。
但改天换地,对于大唐的宗室们向来没有那么友好。
权臣们会利用权利,将掌握重权的宗室赶至边州,再利用中枢之权构陷欺压,或是被污斩首,或是被逼起兵,都是曾有之事。
许久之后,田游岩才开口说道:“王爷和太子相交莫逆,必定不至于此。”
李绚轻轻笑了,然后摇头说道:“世事迁移,人心变转,先生,你我都清楚这里面有多么容易,更别说,还有很多野心家,不说别人,光是韦氏,就未必愿意本王在边州掌握重权多时,说不得就会勾连本王麾下大将,或许利诱,或是离间……”
李绚的声音彻底低沉了下来,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说不定就真的是有人想要李绚的命。
“故而与其如此,不如本王提前准备,早退一步,拿下逻些之后,便请辞重权,或修道,或礼佛,总能苟延一条性命。”李绚抬头看向田游岩说道:“或许到那时,就需要田先生帮一把手了。”
田游岩缓缓的摇头,目光落在李绚脸上,轻声说道:“王爷天命贵重,非是一般人所能轻易窥探,但王爷不是早夭之象,这一点,东邻倒是能看出来的。”
“先生不必如此,道门相面之法本王亦是熟悉,无非筛选而已,成则有成,败则消失。”李绚淡淡摇头,这套把戏他也熟。
田游岩看向李绚,神色平静下来,说道:“王爷既然如此清醒,那么今日找东邻,不知道究竟有何事要谈。”
说着,田游岩抬起头,看向平静的山野之间。
一条渭河从长安流向洛阳,河上大大小小十几艘,正在同样赶往洛阳。
抵近年关,田游岩要回嵩山去看望老师潘师正,而李绚则是奉命替太子,前往洛阳,看望洛阳的致仕耆老。
两人如此便在同一艘船上。
但现在看来,李绚这一趟和田游岩同行,本身便是别有所图。
李绚轻轻笑笑,双手搭在船板上,看着下方的渭水,轻声说道:“道经有曰,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江海所以能为百源王,以其能为百源下,故能为百源王;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田游岩肃然起来,点点头道:“上善似水。水善利万物而有静,居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矣。居善地,心善渊,予善天,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
“善时便是如今。”李绚看向渭水上游,轻声说道:“上者,上也,善有静,守善时,上者不争,天下无尤。”
田游岩轻轻点头,说道:“王爷高明,如此,还请王爷指点。”
李绚温和的笑笑,然后说道:“本王之志,便是让这大唐盛世延续下去,太子虽有百般不安,但终究善于纳谏知错能改,故而提前教导部署,便能政事如流水,倾泻而下,莫然能御。”
“所以,便是明年诸事的安排。”田游岩点点头。
“首先是扬州纺车升级扩展之事,此事一旦有成,将带来大量财税,明年战事所需充足不说,东宫亦能从中获益,不可轻忽。”李绚认真的看向田游岩,田游岩脸上带出一丝疑惑,问道:“此事为何交给东邻?”
“因为不引人注意。”李绚轻叹一声,说道:“别看三郎如今已经身为太子,但你我皆知,并不稳固,不说一有机会立刻就会有人想着将他从太子之位上拉下来,便是没有机会,那些人也会创造机会。”
“王爷是说,他们会出手破坏纺车之事。”田游岩明白了过来,但随即又说道:‘但在下于此事一窍不通。’
“此事东宫自有舍人负责,一切按这本条陈行动便可。”李绚从身上取出一本奏本,递给田游岩,同时说道:“贺季真明年科考后返乡,贺家陆家在江南颇有人脉,可以借助,但不可太过仪仗,免得他们反过来介入过甚,另外,茅山也可插手。”
“茅山也可插手?”田游岩顿时诧异,他明年代表太子去茅山祭祀,自然可以轻松将茅山牵扯其中。
“有茅山介入,才可将局势控制。”李绚深吸一口气,说道:“此事最怕太急,一旦太急造成大量百姓失业,丝绸价格大减,必然会冲击整个江南,一旦有事,整个江南都要动乱。”
田游岩神色顿时肃然起来。
这种事情,南下的世家豪族不管,江南的官吏看不到那么远,那么起头的东宫就必须控制。
这里面东宫最能够介入利用的,就是茅山的力量。
“东邻明白了,王爷思量为国,东邻佩服。”田游岩认真拱手。
李绚摆摆手,说道:“此事是一桩,其他修书可以拖延,科考不必介入太多,唯有两事需要注意。”
“王爷请讲。”田游岩认真拱手。
李绚点点头,说道:“首先是相王府河南道清查田亩,东宫不干涉,不破坏,但对于投向相王府的人,要心中有数,另外,有一些因投向相王府,因此而躲过清查隐田事的人,要记录,然后通报刑部。”
“刑部?”田游岩面色诧异,随即眼睛转动,他已经想到了许多。
“最后便是突厥前线。”李绚轻叹一声,说道:“明年天子东巡,太子就要处政了,而最大的事情莫过于草原战事,如何战东宫不管,但户部和各县的粮草调动必须盯死,其中若有变故,不管可查不可查,东宫必须知晓,这背后的动作根本。”
田游岩眼睛微微一眯,这里面似乎已经涉及到了一些极为敏感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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