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红枣木做的精致马车,在无数突厥骑兵的护卫下,缓缓的抵达那曲城下。
李绚一身的紫色蟒袍,站在城门之下。
身后黑齿常之,唐真行,丘贞沐,李多祚,崔鼎等将,还有萧嗣业,杨执柔,韦弘机等人,全部束手站立。
马车停下,车帘掀起。
一名穿着黑底金丝长袍的六旬老妇,靠坐在马车之内,身边两名年轻的吐蕃女子侍奉。
“臣,逻些道行军总管,昌州都督,昌州刺史,检校右卫将军,检校鸿胪寺少卿,检校太子少詹事,检校尚药奉御,弘文馆学士,银青光禄大夫,护军,云麾将军,彭王子,南昌王绚,率逻些道诸将诸官拜见文成长公主殿下。”
李绚微微上前一步,对着躺靠在马车内的文成公主,沉沉的上揖躬身。
“臣等拜见文成长公主殿下。”黑齿常之,萧嗣业,韦弘机等人,全部上揖躬身。
马车之内,脸色有些苍白,白发苍苍,脸上满是皱纹,但依旧精神矍铄的文成公主,温和的对着李绚笑道:“诸位请起,未曾想到多年之后,竟然又再见到家乡之人。”
“是臣等无能,本应亲往逻些迎接殿下,但陛下有令,命臣今年必须要接殿下回京,但如今已至深秋,再等,恐怕天冷难行……”
稍微停顿,李绚小心的看向文成公主:“殿下似乎身体不适?”
“有点颠簸,倒也没有什么大碍。”文成公主笑着看向李绚,说道:“刚才二十七郎说自己还兼任尚药奉御,不如来为孤看一看吧。”
“喏!”李绚拱手,登上马车,同时向后说道:“前往总管府。”
“喏!”众将同时拱手。
……
马车之内,文成公主目光透过车帘看向外面的城市。
许久之后,她回头看向放开了自己手腕的李绚,笑着说道:“这座城,我早年的时候来过很多次,没想到临了临了,这座城竟然成了大唐领土,大唐竟然也有了二十七郎这样的名将。”
李绚拱手,神色谨慎的说道:“殿下的身体有些虚弱,空耗有些多,回长安之后,还需好好调养。”
“哦,还能够好好调养?”文成公主诧异的看向李绚,说道:“我在逻些的时候,找过吐蕃最有名的医生,他言说我必定活不过今年。”
“所以殿下才需赶紧返回长安,若是可以,最好前往洛阳或者江南过冬,这样身体才会好的快些。”李绚稍微提了一下,文成公主立刻就明白了过来。
“原来还是水土的问题,这么多年了,高原障的问题竟然还在。”文成公主终于弄清楚了一切。
文成公主抬起头,轻声低念:“江南,江南。”
文成公主虽然是太宗皇帝的养女,但她实际上是江夏王李道宗的女儿。
永徽初年,松赞干布和李道宗相继亡故,她几乎成了孤家寡人。
吐蕃新王对她也不是很敬重,她最后甚至一度被逼到了大昭寺居住,后来才安定在逻些北部的帕邦喀。
遥望吐蕃王宫,但永不得归。
“卢国公已经到了长安,殿下回去之后,应该就能见到卢国公,还有扶阳侯夫人,都在长安。”李绚稍微介绍了一下。
卢国公,就是李道宗的儿子,李景恒。
当年李道宗被长孙无忌和褚遂良诬陷之后,李景恒被降为卢国公。
扶阳侯是刑部侍郎韦待价,韦待价娶的就是文成公主的妹妹。
除了李道宗当年被流放病死以外,家中其实尚有不少人还在。
听到这些名字,文成公主的神色不由得有些恍惚。
李绚继续说道:“殿下当年应该见过陛下,另外,韩王伯,霍王叔,庄王叔,还有其他王叔,皇姑母也都尚在……太子殿下,是陛下的三子,为人单纯仁厚,殿下若是回京,还望能提点几句。”
文成公主一字一句的记着李绚说的每个人每件事,缓缓点头。
等到李绚将如今长安,还有草原,以及逻些道的情况说完,文成公主才有些恍惚的回到了现实。
看着年纪轻轻的李绚,文成公主轻叹一声,说道:“二十七郎,少年英才,恐怕便是先帝也没有想到,大唐能一路从吐谷浑杀到那曲,甚至前军已经抵达到逻些城下。”
不仅太宗皇帝没有想到,恐怕就是松赞干布恐怕也一样不会想到。
李绚略微沉吟,这才开口说道:“一切都是被逼无奈,这些年,吐蕃一意北进,陷吐谷浑,骚扰陇右,有大非川之战,甚至试图联合突厥,新罗,倭国,以及朝中内患,试图灭我大唐,如此,臣才被迫上了吐蕃战场。”
想起诸多往事,李绚轻叹一声,说道:“大非川侥幸,复当年一败之仇,之后党项和苏毗,是论钦陵试图拉长粮道,但可惜,被臣用水军在通天河稳住局面,之后又找到了苏毗的破绽,最后又打破了唐古拉山,陷那曲。”
文成公主静静的听着,李绚的言辞当中,有许多是身不由己。
两军交锋,敌退我进,我退敌进,根本没有丝毫迟疑的空间。
李绚颇为有些手段,而论钦陵更是依仗地势。
但可惜,他总是能被李绚找到弱点,最后一次次的击败,乃至于有如今。
“对了,听说论钦陵之前就在那曲,那他现在?”文成公主有些面色凝重的看向李绚。
李绚沉默了下来,缓缓的开口道:“他还活着。”
……
“起码我们对外说他活着。”李绚站在黑漆漆的屋檐之下,然后轻轻的推开了里面的门。
文成公主站在门前,身后是一座幽深的院落,看不清是哪里,但密密麻麻无数的黑衣士卒持槊严守。
目光落在空荡荡的厅堂,里面没有棺椁,文成公主侧头看向李绚,深吸一口气,说道:“不管如何,我和禄东赞都是有几分人情的,这些年,噶尔家族也没有太为难我。”
李绚退后一步,拱手:“殿下,请。”
“好!”文成公主迈步走进了厅堂之中,里面空气温热,没有凉气,也没有腐臭的气息,文成公主下意识的松了口气,转过身,她就看到内堂床榻之上,一名穿着白金色长袍的六旬老者,无声的躺在那里。
文成公主停步,眼神迟疑起来,太安静的,安静的就像是……
“他死了。”李绚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文成公主的身后,面色冷峻的看着躺在床榻上的尸体,然后平静的说道:“十日之前,他中了臣的一箭,五脏受损,流血过多,当夜就死了,但是有人在他身上下了毒,让他身体不腐,看起来就像活人一样,然后找了个口音像的,用来欺瞒众人。”
文成公主沉默了下来,许久之后,她才幽幽的开口:“他还是死在了二十七郎的手里。”
“算是吧。”李绚点点头,然后说道:“绚如今还在思索该怎么处置他的遗体,是就这样送到长安,还是说对外宣称他还活着,或是逃离了那曲,又或者落在了绚的手里,如此调动吐蕃大军,抓住机会,然后一击而溃。”
文成公主嘴角微微抽搐,她现在终于明白李绚为什么能够最终杀到那曲来了。
时刻不停的在试图让对手露出破绽,时刻不停的准备抓住机会攻击。
这样的敌人无疑是最可怕的。
“他太老了,所以,他死了。”文成公主轻叹一声,她现在终于知道论钦陵输在什么地方了。
和李绚这种人交手,你需要保持足够充沛的精力,但论钦陵明显不足。
或者说,吐蕃后备人才不足。
当论钦陵需要休息的时候,李绚在日夜思考怎么破敌。
在论钦陵忍不住脑海一片空白,甚至记忆模糊的时候,李绚已经想好了针对他的策略。
当论钦陵身体受伤需要休整的时候,李绚已经杀了过来。
一步一步,根本就没有喘息的余地。
这才是李绚,这才是大唐南昌王。
文成公主侧身,目光疑惑的看向李绚,下意识的问道:“陛下……”
话一出口,文成公主就察觉到了不妥,赶紧收口。
李绚不在意摇摇头,神色感激的朝着长安方向拱手:“绚自幼丧父,早年曾入左千牛卫历练,多有陛下照料,入仕之后,先任尚药奉御,之后检校左千牛卫中郎将,婺州别驾,检校左金吾卫中郎将,检校右卫将军,昌州刺史,昌州都督,逻些道行军大总管……
攻陷逻些之后,还有嗣彭王之位,绚的长子亦有郡王之位,一切已然足够。”
文成公主神色肃然起来,她能听得出来,李绚有放弃兵权之念。
一旦拿下逻些之后,李绚很可能就会直接放弃兵权,转身享乐。
当年河间郡王李孝恭被人诬陷造反之后,便开始沉迷酒色玩乐,最后直接暴毙身亡。
当年江夏郡王李道宗,也就是文成公主的父亲,同样被人诬陷造反,最后流放病死。
大唐真正掌握军权的宗室,仿佛最后都不得好死。
李绚如今还年轻,便已经有了这种想法,未尝不是因为这些原因。
“二十七郎玩笑了,现在二十七郎想的最多的,恐怕是要杀入逻些,抵定吐蕃吧,那可是灭国之功,便是整个大唐,也没有几个人能比得上。”文成公主冷静下来,一眼就看透了李绚的真实想法。
灭了吐蕃之后,李绚的确不需要再执掌军权,他执掌军权的目的,就是为了军功。
一旦灭国军功到手,自然不需要再执掌军权,但首先,还是得要拿下逻些,灭绝吐蕃。
这里面少不了一番血腥厮杀,甚至是屠杀。
李绚认真拱手:“要请教殿下,逻些情况如何,如此方定论钦陵尸体去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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