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凤门下,不时的有人受召进宫,但还也有不少人在城门两侧恭候。
相熟的便聚在一起闲聊。
李绚和李昭德,姚懿,姚崇出宫之后并没有立刻离开。
李昭德刻意的走到了城门的左侧,和李绚说起了周兴之事,四周的官员有些人听的清清楚楚。
“周御史不知道从哪里得知,在林芝,曾经有人盘踞山中,然后在接到王爷的檄文之后,便主动请降,甚至已经提前派人和林芝守将联系好了招降事宜,但却在前往林芝的路上,被官军杀死。”
李昭德抬眼看向李绚,深深的说道:“故而,敢问王爷,此事算不算杀降?”
李绚神色惊疑,问道:“确定是拿到了城中主将签署的受降文书,确定那批人是真的去城中请降,而非是借投降而夺城?”
“供词上说的确曾经有一份受降文书,但被人后来烧了,至于是不是借投降而夺城,那么便不知道,人已经被杀干净了。”
李昭德沉沉的摇头,此事御史台之所以没有闹大,便是因为此事没有证据。
别说是弹劾李绚了,就是弹劾那名军中主将也不足。
“那么被杀的是什么人,他们一共死了多少人,后续又是如何处理的,这总有说法吗?”李绚继续追问。
“是林芝城原本的一名吐蕃副将,带一千人守在林芝东南的一座山隘,林芝城破之后,派人请降,得到允许之后,那副将带三百人前往林芝城,在半路被伏军袭杀,之后营寨被破,寨中诸人散落四方。”李昭德直直的盯向李绚。
附近的其他人,也都看向李绚,想听他怎么辩解。
李绚听完,缓缓点头道:“原来不是降兵啊。”
“不是降兵?”李昭德眉头紧皱,看向李绚问道:“如何不算降兵?”
“因为仪式没有完成。”李绚摇摇头,平静的说道:“本王没有看到那份受降文书,所以并不知道此事真假,便算有那么一份受降文书,那么拿到这份受降文书之后,正常的降将,应该前往文书中约定的地方,放下一切兵刃,然后自缚双手,跪地而降,但这人,明显没有抵达林芝,所以严格来讲,他不算降兵。”
“王爷此言不通,如果拿到了受降文书,都不算是降兵,那什么才算是降兵?”李昭德站直身躯,直直的看向李绚。
李绚摆手,平静肃然的道:“这真的不算降兵,若是其人只是拿到了受降文书,然后去城中诈降又如何,这种情况在史书之中并不鲜见,若是真被诈降,又算如何?”
“算城中守将识人不明。”李昭德轻轻摇头。
“那么眼下这种,便只能算那人运气不好。”李绚毫不退让的反驳,说道:“若是那人真的有心投诚,为何不带上关隘的所有守军,一起去城中投降,若是他带的人足够多,也就不会那么容易就被伏杀了。”
“或许是降书中约定,只能带三百人前往投诚也说不定,毕竟人多了,容易被当成攻城。”李昭德眼神笔直的看向李绚。
李绚这个时候却笑了,说道:“长史或许可能不知道,林芝先后有四任主将,首先是右屯卫大将军孙公,不过右屯卫围城之时,城池未破;之后是右领军卫将军黑齿常之,在他的手上林芝被攻破。”
李昭德的神色依旧平静,并没有因为孙仁师的右屯卫大将军和黑齿常之的蕃州副帅而有任何改变。
但四周其他众人脸上的神色便不由得微微一变。
“林芝攻破之后,黑齿常之和李多祚率军回援逻些,林芝依旧由孙老将军镇守,右屯卫将军南炬征伐四方。”李绚看向李昭德,摇摇头说道:“右屯卫以补给后勤而获功,并不需要杀人记功,而且长史也不会怀疑生平征战无数孙老将军,会去做这种事情吧?”
四周顿时沉默了下来。
孙仁师是军中老将了,早年随苏定方征战西域,后来又随刘仁轨征讨高丽百济和新罗,晚年又追随李绚征战吐蕃。
从左卫中郎将,到右威卫将军,再到右屯卫将军,到现在都右屯卫大将军,功勋卓著。
若是有人说孙仁师杀降冒功,恐怕是个人都会一口唾沫吐上去。
“或许是右屯卫将军南炬,或者他麾下任何一名郎将。”李昭德依旧不退让。
“除了孙老将军,没有人有资格批准降书。”李绚摇头,说道:“再来,既然有消息来源,那么杀人的究竟是谁的部下,总是得有个说法吧,不能将右屯卫的将领都指责一遍吧。”
众人的目光看向李昭德,的确,此事应该有个说法。
周兴的奏章里弹劾的是李绚,虽说如果此事为真,李绚一定要负领导责任,但真正负责此事的右屯卫大将军孙仁师不能不提,而且众人也不相信孙仁师会作出这种事情。
那么就算是孙仁师的手下作出了这些事,那么要追究责任,也应该追究孙仁师的责任。
而不是李绚。
这也有些太小题大做了。
“是时任右屯卫将军的南炬麾下的一名郎将,在八月中旬做的事情。”李昭德终于吐出了实情。
“郎将,八月中。”李绚皱了皱眉头,说道:“时间倒是也能说得过去,只是八月中的话,此时为何不去找杨御史。
八月中旬,杨御史正在林芝巡查,而且有他在,这种投降之事他不可能不知道,为何本王不知道?”
“杨执柔当时在林芝?”李昭德也有些惊讶了,他没有想到事情竟然那么巧合。
如果那个时候杨执柔真的在林芝,那这事就有的说了。
整个御史台上下都知道,杨执柔派去逻些道军前就是盯着李绚去的。
以杨执柔的个性和背景,这种事情如果他知道,没可能放过的。
“这事总觉得有些不大对。”李绚皱着眉头,摆摆手说道:“按理说,林芝那时大部驻守各地城池,平稳收割秋粮,清点缴获,根本没时间去弄这些幺蛾子,只有少部分骑兵,一直在城外……”
李绚抬头看向杨执柔说道:“这事不会是某个部族要投诚,最后拿着武器前往林芝的时候,被返回来的骑兵给误以为是攻城的敌军给剿了吧,事后才发现有那么一份投诚文书,那名郎将察觉不对,才将文书给毁了……”
四周众人一听,下意识的点头,若是这样的话,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吐蕃广大,大唐将士就连一整个吐蕃都拿下来了,实在不需要杀降冒功。
李昭德沉默了下来,御史台之所以将这件事情压下来,就是因为周兴不愿意将太多的东西拿出来,指控又太模糊,却要弹劾刚刚在军前大获全胜的李绚。
而且这件事情,偏偏还是在李绚他们封赏结束之后,杨执柔调任中书舍人之后。
如果说杨执柔在御史台,这其中的详情还能说说,但杨执柔调任中书舍人,这事就不好说了。
毕竟这是弹劾当朝彭王,太子宾客,右卫大将军,逻些道安抚使,逻些道行军大总管,蕃州刺史。
甚至就连杨执柔都有可能在被弹劾之列。
稍微吐出一点风声,就是大麻烦。
这事这些日子就这么耽搁了,一直到李昭德回京。
御史大夫崔谧和御史中丞骞味道知道他要调任彭王司马,这才将事情说给他听。
如果李绚说不出个好的解释,那么御史台立刻就会上奏弹劾。
不说是李绚,甚至就连杨执柔也少不了麻烦。
但如果李绚解释出来了,那么这事也就彻底的澄清了。
对李绚好,对御史台好。
对李昭德而言,虽然他依旧任侍御史,但这样一场近乎等同于公开审讯的对话,一旦让李绚反应过来,立刻对他就会产生恶感,日后他在彭王府就别想有舒舒服服的过日子。
当然,他去彭王府,也并不是要真的做什么王府长史,教导和规劝彭王,而是别有任务。
……
“事情便是如此了,里外沟通不畅,最终导致那些人被杀。”李绚摇摇头,轻叹一声,说道:“本王回去查查,若是此事被他们拿来邀功请赏,那么他们便是杀良冒功,但若是他们没有拿此事邀功请赏,那么此事便到此罢了。”
“那么死掉的那些人呢?”李昭德皱着眉头看向李绚。
李绚摇摇头,说道:“只能算他们运气不好,若是他们遇到右屯卫之后,弃械归降,自然有一条活路,但他们被杀了个干净,说明他们还是还手了,从还手的第一瞬间,那份降书便已经失效了。”
李绚目光看向李昭德,沉声说道:“此事,虽然有种种难以言明之处,但最终只能按照规矩办事,若是他们早一点出发,提前抵达林芝,归降,甚至录入户籍,他们就是大唐子民,但他们运气不好,没有抵达林芝,不算降臣,也不算大唐子民,死了便死了吧。”
纳降,降书,弃械,自缚,跪降,最后还有三司审定。
投降一整套的流程,李绚都说的清清楚楚。
“若是日后某一大军主帅,用归降勾引他人来降,但最后却杀降冒功,又该如何?”李昭德最后提出来疑问。
李绚轻轻笑笑,最后摇摇头,说道:“能让人归降,不战而屈人之兵本就是大功,至于说非要求杀降之功,那么便只能怨那些人运气不好,识人不明;就像是某些人同样识人不明,明明是时降时叛的贼子,却要屡次招降。”
说完,李绚目光轻轻点头,下一刻,他已经大踏步离开。
李昭德轻叹一声,看向姚崇说道:“元之,回去之后将南昌王所言发布御史台上下,一切按规制行事。”
“喏!”姚崇沉沉躬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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