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们联系了谁,而是相王殿下。”
郑崇质对着崔知温认真躬身道:“相王暗中联系了李相和王相,元舍人联系了裴相,再加上世叔,政事堂便是四比二的票数,必然得手。”
“真是那样的话,说不定陛下和天后马上就会废太子。”崔知温满眼深意的着看向郑崇质。
“如此吗?”郑崇质微微一愣,满脸不解的说道:“不是还有刘相和薛相支持太子吗?”
“左相是太子太傅,薛相是太子左庶子,他们自然是支持太子的,但其他人,政事堂除了这个二人都反对太子,那么六部九寺呢,有多少人也反对太子,那么太子是不是该废了?”崔知温的神色逐渐淡漠下来。
郑崇质终于意识到崔知温说的是反话,他讪讪的说道:“不至于此。”
“不至于此吗?”崔知温满眼冷嘲的看向郑崇质,说道:“太子未有失德,诸相却联合起来反对太子,你可别忘了,太子是陛下和天后立的,不经过陛下和天后,却纠集百官,试图废掉一个没有失德的太子,你来说,这算什么。”
郑崇质面色肃然起来,沉默片刻之后,他终于郑重的开口道:“但是相王贤明。”
“先帝也贤明,你们是不是想说陛下应该像高祖那样退位,直接将皇位让给相王,伱们这是在谋逆。”崔知温就差一根手指直接戳进郑崇质的脑袋当中的。
玄武门,玄武门。
相王这是准备行玄武门之事。
杀太子,废皇帝,篡位登基。
这些话崔知温虽然没有说出来,但却深深的刺入了郑崇质的心底。
郑崇质吓了一跳,赶紧赶紧摆手,说道:“世叔,何至于此,我们现在说的不过是礼部尚书罢了……至于说陛下和天后,自有相王和元舍人说清楚。”
“逼宫吗?”崔知温仅仅两个字,就让郑崇质大汗淋漓。
郑崇质赶紧走到书房中央跪下,然后才满眼恳求的看向崔知温说道:“世叔,不至于此,我们不过是趁太子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打他一个措手不及罢了,而且其他几位宰相,也未必一定答应帮忙的。”
“终于肯说实话了。”崔知温冷冷的看向郑崇质,虽然郑崇质说的是相王去联系其他宰相,但究竟有几个愿意帮助李旦,还真的很难说,郑崇质不过是拿这些来劝说崔知温做决定罢了。
崔知温微微摇头,说道:“我虽然不知道相王究竟许诺了你们什么,但你们应该知道,越是逼不得已暗中行事,就越是因为成算不高,需冒风险,元万顷竟然也跟着相王胡来,此事就算是成功了,就算陛下和天后不追究,那么太子,左相,还有彭王呢,他们会疯狂报复的。”
郑崇质猛然抬头,死死的盯着崔知温说道:“太子软弱,左相老迈,至于彭王,虽然身为右卫大将军,但如今情况,他不敢调兵的,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威胁。”
“陛下和天后呢?”崔知温幽幽的追问。
“相王和北门诸学士会说服天后,至于陛下,熬着就是了。”郑崇质最后一句话轻轻开口,但却是用了最大力气。
一句话,崔知温的脸色彻底阴沉了下来。
皇帝的身体不好,是众所皆知的事情,尤其这个月,更是只接见了天后和太子。
便是相王也很久都没有见过陛下了。
尤其前日朝会,皇帝明明说好了要出席,但最后却根本没有现身,这让人不得不多想。
皇帝是不是过不了这个冬天了?
崔知温顿时就明白,相王,郑家,甚至还有北门学士的那些人都开始赌了。
他们在赌皇帝过不了这个冬天。
皇帝过不了这个冬天,那么就无需担心他,无需担心天后,也无需担心太子。
“那么相王呢,相王打算什么时候动作?”崔知温目光深深的看向郑崇质。
什么动作,当然是劝谏陛下废了太子。
这就是谋逆。
郑崇质跪在地上,赶紧说道:“这种事情,小侄如何会知,只有叔母和相王彼此有一封通信。”
崔知温摇头,终于还是走到了那一步。
崔氏还是和相王勾连到了一起。
皇帝身体不安,相王蠢蠢欲动,崔氏看中机会,准备搏一搏。
成则流芳百世,败则一无所有。
……
“腊月初八,政事堂决议,腊月初九,上奏天后,腊月初十休沐,腊月十五,圣旨下达。”
崔知温抬头看向郑崇质,幽幽的问道:“腊月初八之后,太子便会知道究竟是谁卖了他,从初八到十五,一共七天时间,东宫有足够的时间反扑,告诉我,怎么办?”
郑崇质沉沉的叩首道:“太子性情宽厚,左相年老不愿树敌,彭王有御史盯着,无碍的。”
“那么韦家呢。”崔知温一句话,让郑崇质有些恍然,随即脸色一变。
“韦氏是太子妃亲族,这一次夺的又是韦待价的礼部尚书,你们最终图谋的又是太子之位。”崔知温看着郑崇质,问道:“若是韦家发疯,怎么办?”
郑崇质嘴角微微抽搐,说道:“世叔,这里是洛阳,天子脚下,他们不敢乱来的。”
“你刚说的,陛下重病,无暇他事,况且你们要夺嫡,他们发疯一下又如何,反正陛下封禅,大赦天下。”崔知温冷笑一声,说道:“你有没有想过,仅仅是这几天,韦氏的疯狂之下,我们要有多大的损失。”
郑崇质沉默了下来,躬身道:“一切都不是收获需要付出的代价罢了,我崔卢郑三家也不是好惹的。”
“世家对世家?”崔知温微微摇头,说道:“只要东宫有可以出手的地方,左相,薛相,还有彭王都会凶狠的出手,到最后,说不定真正做渔翁的会是别人。”
“叔父也不是易于,相王府同样不是一样,北门那几位学士更不一般。”郑崇质眼神凛然,无非就是和东宫斗而已。
太子虽然位居东宫,但如果他和相王府斗起来,不一定有多少人愿意支持他们。
崔知温轻轻的闭上了眼睛,他知道,相王府其实胜算不大,他们真正的指望,在于将自己这些宰相拖进去。
有了宰相支持,相王才有胜算。
“既然相王已经联系了李相,王相和裴相,那么此事,崔家便置身事外好了。”崔知温终于开口。
“世叔?”郑崇质忍不住的失声叫了出来。
他都说了这么多了,没想到崔知温竟然还是没有应承。
要知道,崔知温不仅是郑家的底气,甚至是相王府用来博弈的关键。
如果崔知温不支持相王,那么其他人也都不会支持相王。
只有崔知温先有立场,其他人才会出手。
“为何,世叔?”郑崇质满眼苦涩的看向崔知温。
“为何?”崔知温恼火的看向郑崇质,冷喝道:“我崔家如今有宰相有尚书,还有御史大夫,哪怕什么都不做,未来家族鼎盛也在可期,如今为何要为了郑家出手?”
得益的全是郑家,冒风险却是崔家一起冒。
这里面的利益和风险比较,崔家要失去的更多。
想通这一点,郑崇质终于松了口气,他站起来,对着崔知温沉沉拱手道:“世叔,太夫人今日让侄儿来的时候,让侄儿问世叔一句话,世叔可还记得郑益吗?”
“郑益?”崔知温脸色沉了下来,上元二年的状元郑益,后来牵扯到隐太子和李敬业事中而死。
郑崇质拱手,沉沉说道:“太夫人有言,如今太子身边有太多人,我等崔卢郑三家根本就过不去,只有相王,相王身边可依靠的太少了,只有如此,我等三家未来才会真正的有所收回。”
“哪怕失去一个宰相之位也在所不惜?”崔知温的声音也平静了下来。
“是!”郑崇质再度跪了下来,沉沉俯首。
崔知温沉默了下来。
他知道,太夫人崔氏的看法是对的。
如今虽有五姓七家之说,但实际上,这些年,崔卢郑,哪怕加上早年消亡的王氏,他们在宰相之位的人数也远远不足。
一切的缘由,在于李唐皇帝重用的,是陇西世家,韦裴薛柳杨杜。
他们在朝中重臣的数量,远比崔卢郑王四家要多得多。
李唐皇室对河东世家的打压清晰可知。
许久之后,崔知温微微摆手道:“你走吧,这事老夫需要好好想想,还有你来见老夫的事情,别让人知道,相王府那边也是一样……若是让东宫那边提前知晓察觉,那么也就别想什么礼部尚书了。”
“喏!”郑崇质起身拱手,然后转身离开,只是在背身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轻松。
……
崔知温一个人站在冷窗前,神色中带着一点无奈。
崔卢郑三家虽然是千年世家,但进入李唐,之所以不被重用,有一个根本原因在于他们并不擅长军事。
崔知温是这些年中,几家人中少有的宰相,原因就在于他曾经在西域搏杀。
便是右武卫大将军权善才,也是他当年任凉州刺史时招募归降的。
如今的户部侍郎韦待价,也曾任兰州刺史和吐蕃作战。
在李唐朝中,崔家天生就处于弱势。
若是能够助力相王,那么他们未尝就不能扭转局面,不用多久,十年二十年,朝中便满是三家子弟。
想到这里,崔知温紧紧的握住了拳头。
陛下,陛下,怎么现在病重了呢?
……
黑暗之中,郑崇质快速离开鄢陵县伯府。
后街黑暗角落里,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
许久之后,一层层消息便已经传递了出去。
玉龙苑书房,李绚将密信直接烧毁,闪烁的火光下,是冷漠的眼神。
争吧,争的越激烈越好。
陷阱已经挖好,就看能埋多少人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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