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百官除服。
寂静的宫道上,已经带起一丝暖气。
春天来了。
恍惚之间,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
先帝病逝已经二十七日,百官除服,百姓重新恢复正常。
李绚一身黑色锦衣,头上的九梁冠上蒙着一层白布,左臂上束着一圈白绫。
路过贞观殿的时候,他忍不住的往里看了一眼,隐隐约约有模糊的声音传来。
李显在接见地方刺史,询问政事。
当年先帝初登大宝的时候,也是一样接见地方刺史,不过相比于求贤若渴的李治,李显要谨慎的多。
他更多的是以询问地方财赋和民生为主,对于地方的执政,干涉的并不多。
然而李显即便是仅仅关注地方财赋和民生,也足够问的地方刺史汗流浃背。
他们的这位新皇,也没有那么应付。
这和早先人们对李显做太子的印象完全不同。
地方刺史私底下交流的时候,常这么说。
李绚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从正月初一封皇后开始,李显便已经展现出了他这些年,在李绚,苏良嗣,姚令璋,薛元超,刘仁轨等人的教导下,所学到的能力。
李绚的目光突然间阴沉了下来,他抬起头,看向徽猷殿的方向。
在李显逐一召见宰相,尚书,地方刺史,十六卫将军的时候,武后却诡异的保持了沉默。
这让朝野对她也是一片赞誉。
之前朝中那些言说武后贪恋权势的传言,彻底的消失不见。
但是越是这样,李绚越是感到心悸。
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但越是如此,李绚就觉得很有可能有什么关键人物被武后拉拢了。
这样的人,如果细数,其实不多。
可是真要排查起来,却非常的困难。
因为但凡在这个时候,能够出现在李绚名单当中的人物,都是有足够背景和能力的人。
李绚贸然调查,恐怕会有反噬。
毕竟现在不是先帝之时,李显虽然能力也不差,但各方面,却还远没有到先帝的地步。
收敛心绪,李绚朝着大仪殿的方向而去。
……
刚刚来到大仪殿门前,内侍少监范云仙便已经站立在侧,同时拱手:“见过王爷。”
李绚微微一愣,看向范云仙,问道:“今日怎么是范少监在这里,王公呢?”
范云仙微微躬身,笑着说道:“王公前些天病倒了,所以由小人来伺候王叔讲课。”
“病倒了。”李绚脚步彻底停下,看向范云仙,皱眉道:“若本王记得不错的话,王公早些天感染的风寒已经好了吧,怎么又突然病了。”
半个月前,李绚进宫为太子授课,王福来便已经有些风寒感冒,后来李绚指点了他尚药局的药材。
王福来服用之后,四五天就已经完全好了。
李绚上一次见他还是在五天前,正月十五大朝会的时候,他的身体看起来还不错,怎么仅仅几天,就已经病的不能见人了?
范云仙顿时叫起屈:“这具体的,奴才也不知道,但王公毕竟年纪大了,自从先帝病逝以来,一直操劳,如今好不容易放松下来,谁知道竟然一下子病倒了。”
“范少监不用在意,本王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李绚摆摆手,说道:“王公毕竟每日跟随陛下,和皇后太子,平恩郡王接触又多,加之皇后有孕,若是一个不小心,有什么病情传染,就麻烦了。”
范云仙顿时脸色一变,看向李绚,有些紧张的说道:“王爷,此事该当如何?”
李绚侧身看了贞观殿一眼,面色担忧的摇摇头,道:“此事暂时还不宜为陛下所知,依本王看,先禀奏天后,然后将王公隔离。
另外,尚药局有早年本王呈送的防伤寒的药物,除了皇后那里药材需要调整以外,其他的宫里人各服一碗。”
“喏!”范云仙立刻拱手,然后快步的转身离开。
他可没有忘记,早年间,在长安的确曾经发生过一场伤寒,病情甚至还危急到了文成大长公主。
那个时候,也是李绚开药,才将疫情给控制下来。
看着范云仙离开的背影,李绚的脸色微微阴沉了下来。
王福来,劳累,病倒?
这种鬼话骗骗其他人倒也罢了,在李绚这里完全不管用。
别忘了,他可是曾经给王福来把过脉的,王福来的身体究竟如何,李绚再清楚不过了。
王福来这种服侍过太宗皇帝,先帝,还有当今的宫中老人,他这种莫名其妙的生病,立刻就让李绚警惕了起来。
如果王福来不是生病,而是有人想要他的命,那么这所有的一切就合理了。
王福来在宫中数十年,从太宗皇帝,到先帝,到武后,到如今的新皇,他知道太多宫中不为人知的机密了。
杀了他,不说别的,起码李显想要获得宫中更多的机密就需要更长的时间。
想到这里,李绚已经知道动手的人是谁了。
所以现在的问题,是李绚要不要救王福来。
李绚之前虽然也和武后几番争执,但实际上,他做的那些都是为了稳固李显的权威,武后即便是有些厌恶他,所用的手段也不会太激烈。
毕竟还有先帝遗命在那里放着。
但是如果李绚现在就出手介入到宫廷内斗当中,那么就很容易激发武后深沉的杀意。
王福来可以救,但不能暴露出他的身份。
如果这样一来,王福来就死定了。
只不过李绚做些手脚,能让他多活一段时间。
至于究竟有多长,就看他能不能带来一些变数了。
收回心思,李绚转身进入了大仪殿,他今日的授课,快要开始了。
……
徽猷殿,一身白麻丧服的武后随意的躺在卧榻上,看着手里的奏本。
如果李显在这里,就能够发现,这些,正是他昨日召见地方刺史所谈之事。
所有内容详尽细致的全部记录了下来。
这些东西,今日便已经整理好出现在了武后手中。
整个朝堂,一切政务,什么时候出过武后的手掌心。
片刻功夫,武后已经将一整本奏章全部都看完,细细的琢磨里面的一些细节,最后才将奏本放在一旁。
同样是一身白麻丧服的上官婉儿,小心的将一碗莲子羹放在武后面前。
武后抬头,随意的说道:“显儿还是有些手段的,他一上来,就问地方五年以来的赋税变化,哪里增了,哪里减了,能答出这个问题的,基本都是可用之人。”
“就算是知道哪里增了,哪里减了,也没用,得能作出正确的应对手段,才是最佳。”上官婉儿轻轻笑着点头。
“起码是个合适的管家。”武后微微摇头,说道:“真正等到作出成绩的,起码都有六部尚书之能。”
世上哪有那么贤能之才。
能够在世家的侵蚀之下,看清楚变化,便已经足够一方刺史之任了。
之后解决不了的问题,上奏朝堂解决便是。
就怕那种什么都看不清,却还以为掌控一切的蠢货。
这样的人,什么时候都有那么一两个的。
“六部尚书哪有那么容易做的。”上官婉儿抿嘴笑笑,武后眼里的合格管家,可没有一般人想象的那么简单。
“是啊,六部尚书哪有那么容易做的。”武后轻叹一声,说道:“现在的六部尚书,说到底,真正合格只有陆元方和段宝玄,豆卢钦望终究差些,欧阳通其实该做秘书监,再转吏部,韦待价放在礼部根本不合适,黄仁素说到底只是个匠人。”
上官婉儿轻声说道:“真正适合六部尚书的人,其实都已经是在三省了。”
武后微微一愣,随即轻轻点头。
刘审礼,王德真,裴炎,都是合格的尚书人选,而且非常出色。
还有裴行俭,更是如此。
本身三省宰相和六部尚书,就是一体……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突然响起,打断了武后的思绪。
武后抬头,就见仇宦快步的走入,然后在殿中站定,谨慎的拱手道:“天后,出事了。”
“什么事?”武后很平静。
仇宦认真的说道:“王监感染风寒久不治愈,彭王疑有疫病之像,所以请命隔离,同时请御医被天后,陛下,皇后,太子,永平郡王和平恩郡王诊病。”
“哦!”武后微微一愣,抬头轻声道:“他倒是敏锐!他去见王福来没有?”
“未曾。”仇宦拱手,继续说道:“彭王先去看太子,永平郡王和平恩郡王去了,不过还好,暂时无碍。”
武后轻轻的点头,敲了敲桌案,说道:“这样也好,让御医帮助宫中的诸人调离一下,毕竟先帝过世已经快一个月了,中间操累,又值冬日,不知道攒下来多少的隐患。”
“是!”
“至于王福来。”武后轻轻冷笑,说道:“既然彭王说他是疫病,便是疫病吧。”
“喏!”仇宦微微松了口气,然后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武后看了仇宦一眼,眯着眼睛问道:“扬州的事情如何了?”
仇宦脸色微微凝重,但还是认真的开口道:“回禀天后,密卫抵达扬州之后,很快就找到了那人的踪迹,然而找了许久,才发现那人其实已经离开了扬州,找到的,都是他刻意留下迷魂阵。”
“他现在在哪儿?”
“过了长江,去了润州,又从润州去了苏州,最后到了杭州,之后就从杭州出海了,有信回来说是去了广州。”仇宦说完,不由得有些疲累,那个人还真的是能跑。
“润州,没去茅山吗?”武后抬头,轻轻的盯向仇宦。
“没有!”仇宦躬身,说道:“太子洗马田游岩一直都在家中伺候老母,未曾出门。”
“去了苏州,看样子,是盯着泽王去的。”武后不由得冷笑。
“天后,泽王这几日,还没有启程。”仇宦稍微停顿,说道:“泽王还在为先帝服丧。”
泽王李上金好歹是高宗的第三子,虽然调任苏州刺史,但为先帝服丧,还在沔州。
“那就是杭州了。”武后眼睛微眯,自语道:“霍王世子还是杭州别驾吧,彭王当年在杭州也待上了很长时间吧,对了,杭州刺史贾敦实是什么时候见皇帝来着?”
“回禀天后,是四天后。”仇宦轻轻躬身。
武后点点头,说道:“到时候让他过来一趟。”
“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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