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段时间里,刘备过得颇为艰难。
因为他一直在碰壁,一直在失败。
他自剿灭黄巾起家,和关羽张飞拉起了一支小小的队伍,中间也曾有波折,鞭笞督邮犯事,罢官而去时,已经快三十岁了,几乎可以说一事无成。
直到投奔公孙瓒,当上了平原相,他的发展才走上正规,再到投奔陶谦,被表为豫州刺史,招募了一批官员谋士,也算真正有了自己的班底。
之后他从陶谦手里接管徐州,真正占据一州之地,有了属于自己的地盘,徐州士族纷纷来投,一时风头无两。
彼时他三十多岁,边成了一州之主,天下为数不多的诸侯之一,一时间意气风发,感觉成就大业的梦想,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然而残酷的事实很快给他上了一课,先是青州兵败,后是徐州连续被攻打,无论是曹操和孙策,都让刘备吃了不小的亏。
虽然刘备投靠了袁氏,但他却悲哀地发现,关键时刻,能依靠的,其实只有自己。
但已经晚了,下邳丢了,妻女被孙策抓了,万人敌的关羽张飞,拿如日中天的孙策毫无办法。
要不是袁熙偷袭广陵,让孙策丢了老家,从而进退失据,之后又联合袁谭来援,合力赶走孙策,刘备那时几乎已经放弃挣扎,做好离开徐州的打算了。
劫后余生让刘备固然庆幸不已,但此时他已经元气大伤,很多人离开了了。
剩下来的人,刘备看了一圈,发现竟然没有一个能让众人心服,力挽狂澜的主心骨。
刘备不禁陷入了严重的自我怀疑之中,是不是自己欠缺了什么?
他将目光投向了袁熙。
在自己最艰难的这两年,对方却异军突起,成为数次大战的赢家,打下了好大名头,拿下袁家凶虎的名号,更能占据幽州,成为了和自己平起平坐的存在。
不仅如此,自己看好的赵云,太史慈,田豫,纷纷投靠了此人。
刘备当然明白,袁熙绝对不是单单靠着袁家子的名号做到这些的。
赵云等人,到底看中了他的什么?
所以今日田豫来访,刘备趁机摆酒,就是想弄清楚这个疑惑。
酒过三巡,气氛有些沉闷起来,刘备见田豫只是对酒杯中的酒浅尝辄止,笑道:“备记得以前国让酒量很好,如今怎么不喝了,是不是这酒不好?”
田豫听了,笑了下,说道:“酒倒是好酒,只是喝酒误事,所以我现在甚少喝了。”
关羽第一次出声道:“国让变化很大。”
田豫微微点头,“是啊,易京之战时,族叔死在我的面前,对我震动很大。”
刘备听了,惊讶道:“这是怎么回事?”
“说来易京之战时,你还在公孙将军手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田豫听了,寥寥几句,把当时的情况说了出来。
公孙瓒陷入疯狂,要将所有亲属全部杀死,却被田楷阻止,公孙瓒自焚,田楷随之死难。
刘关张还是首次听闻其中隐情,一时间唏嘘不已。
田豫说道:“最初的时候,我是很仇视公子的,也曾刺杀过他,但却被其所擒。”
“但公子此人,极为重诺,想尽办法对我履行了他的诺言,族叔对其也颇为欣赏。”
“族叔死后,我一直在想,追随谁去争霸天下,对我来说到底有什么意义。”
“其实我到现在也没想通,但公子对我说,我可以用双眼亲眼看看,若有那天觉得待不下去了,尽管离开,他也拒不阻拦。”
“所以我想继续看下去,不过如今我心里,已经模模糊糊有些答案了。”
“想要平定天下,需要做的事情太多,绝不是单凭一时意气,或是兄弟义气,就能做到的。”
“公子对于将来的谋划,想法很多,常常说给身边的人,包括我去听。”
“有些我很认同,有些我不理解,但公子却不厌其烦地想让我明白,而他本来可以不必如此麻烦的。”
“这是最让我惊讶的,我本来以为,公子只是需要我能打仗而已。”
“我想问问玄德公,将来是如何打算的?”
刘备听了,汗流浃背。
是啊,自己这些年来,为了官位俸禄,为了兵士粮草,为了地盘扩张,处心积虑谋划,却忽视了自己的初心。
他心中不是没有理想,但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却将理想暂时掩埋了。
自己当初和关羽张飞桃园结义,不是想平定天下,还汉室一个朗朗乾坤吗?
到头来,自己太过依靠两位兄弟,而对于其他下属,却忽视了许多。
这些人,也是有自己的抱负的!
想到这里,刘备向田豫深深一拜:“多谢国让,一言惊醒梦中人,备必当铭记于心!”
田豫听了,也深深躬身回礼:“使君多年栽培之恩,豫衷心感激,切不敢忘。”
“使君珍重,就此拜别!”
田豫出了府邸,迎着夜晚的冷风,骑马走在郯城街道上,他仰起头,看向天上灿烂的星河。
刚才的话,有袁熙想要告诉刘备的,也有田豫自己的肺腑之言,刘备确实是个很好的主公,但是错过便是错过了。
从此之后,无论是袁熙,还是刘备,都会向着胸中的理想前进,在遥远的未来,迟早有再次相遇的一天吧。
糜芳送走袁熙几人,迫不及待返回府内,对糜竺说道:“阿兄,这种好事,为什么不答应,错过这个村,就没这店了!”
“不要嫁妆,还能给这么好的名分,这岂不是赚大了?”
“赚个屁!”糜竺难道的爆了粗口,“你就不能动动脑子?”
“看着是占便宜的事情,凭什么轮得到你?”
“你以为这些条件都是白给的吗?将来不会让我们糜家付出代价?”
“依附袁氏,一定就能比依附主公要强?”
“看看冀州那些士族吧,有的还过得不如咱们家呢!”
“贪心不足,是要遭反噬的!”
糜芳听了,讷讷道:“兄说的我都不懂,我确实没长兄考虑长远。”
“我承认我确实贪心了,我骨子里面就是商人,做着不切实际的美梦,和士族格格不入。”
糜竺以为糜芳服软,冷笑道:“你知道就好!”
糜芳却道:“但我还知道,以小妹如今的境地,咱们怎么办?还要把她嫁给主公吗?”
“她的归宿便将如何?”
糜竺听了,说道:“咱们是糜家之人,小妹也是糜家之人,既然咱们都是糜家养育,自然要为糜家尽其所能。”
糜芳听了,直视糜竺,“小妹是咱们兄弟看着,一天天长大的。”
“其实我觉得,家族振兴交给我们兄弟两人就好,小妹要是能嫁个好人家,少卷入些风波,平安过一生,岂不是好?”
“啊兄也明白,接下来徐州也不安全吧?”
“主公为人确实很好,但这次他连自己妻女都保不住,将来就可以吗?”
“要是小妹嫁给他,如果将来被敌人掳走怎么办?”
“到时候,还能有人把她救回来吗?”
“要是她不回来,下半生什么模样,兄能想象得到吗?”
“使君和袁熙,两边怎么看,也是那袁熙更能护得她周全吧?”
糜竺本来颇为愤怒的脸上,此刻显露出几分苦涩,他缓缓坐了下来,拿起桌前的酒壶,给自己倒上了一杯,然后一饮而尽。
火辣辣的感觉从喉头一路向下,然后落入腹中,然而又是一杯。
糜芳见了,也是坐在桌前,一同自斟自饮起来。
兄弟两人就这么喝了七八杯,都有了些醉意。
糜竺霍然站起身,摇摇晃晃往外走去,“让我再好好想想。”
糜芳盯着糜竺背影,伸出手去,又拍开了一坛酒。
袁熙坐在马车里面,见甄宓用袖子掩住嘴,神色古怪地盯着自己,纳闷道:“你看我做什么?”
甄宓眼睛弯了起来,轻笑道:“听糜家女郎说了夫君的事呢。”
袁熙大汗,“怎么可能,我总共就和她见过几次面,旁边还都有人在场。”
旁边曹宪忍不住笑出声来,甄宓笑道:“夫君为何要急着撇清关系,我可什么也没说啊。”
袁熙想到甄宓换衣回来后,糜贞一直没有出来,怕是发生了什么事,问道:“你们到底说了些什么?”
“夫人不会在说我坏话了吧?”
甄宓听了,眼睛更弯了,“夫君心肠有些坏呢,让我支开糜家女郎,只怕这婚事也是在利用人家吧?”
“糜家女郎很可怜啊。”
“但糜家女郎看得很通透呢。”
袁熙心道果然有内情,便破罐子破摔道:“早给你说了,我不是什么好人。”
甄宓嘻嘻笑了起来,“夫君怎么不是好人,不是把人家刘使君妻女,还有孔北海妻女完璧归赵了吗,也没有落井下石啊。”
“听说北新城还有公孙将军遗孀,夫君也没有染指啊。”
袁熙听了,不由看向曹宪,搞了半天身边起火,曹宪已经变成甄宓眼线了?
他咳嗽一声,“曹宪啊,等会我回去,我好好和你谈谈。”
曹宪听了,脸色一白,求救般地看向甄宓。
甄宓忙道:“你别欺负她,是我逼她说的。”
三人回了府,甄宓却是感到有些身体不适,说道:“今晚妾不能陪夫君了,请夫君自便。”
袁熙也不知真假,心道甄宓难道在跟自己赌气?
不过甄宓性子倒不是别扭的,只怕睡一觉就好了,想到这里,他说道:“那你先安歇好了。”
不一会,甄宓便睡着了,袁熙给其掖了掖被子,走出屋来。
他听书房里面,传出蔡昭姬和蔡夫人说话的声音,估计又在讨论典籍上的事情。
忽听房门吱呀一声,曹宪却是从书房出来了。
袁熙过去一把拉住她的手腕,“走,跟我进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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