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息,两息,三息。
长久的时间里,诸修浑无动作。
他们尽皆透过了悬世长垣的豁口,看向了那宝瓶江的悬空处。
《玉册》在变故消弭之后,顷刻间由实转虚而去,连带着那浑似是虚实一界里洞见的石泉山,也消弭不见了去。
一切尽皆复归了九曲阴阳玉镜江的原本模样。
恍若那闪瞬间的诸般事宜的生发尽皆是诸修的错觉一样。
可是商伯的殒命不会是假。
外海深处那赤霞的消弭不会是假。
那悬照在更高处的灰色的玉镜不会是假。
一夕三变!
这一切的惊变尽皆在这一日中生发,从商伯开道传法,再到楚维阳著录书经典籍以至于得以注名《玉册》,再到隔空一笔点死商伯,再到有焦黑尸骸骤然降世,再到老龙王用以枯荣轮转的岁月之力自封自囚以抗衡诸般。
每一笔,都是足够以浓厚的笔墨记载于青史上的大事件!
但这样多的事情接连生发之后,却登时间教诸修尽皆有目不暇接之感。
最后,他们眺望着那玉镜的目光收回,尽皆看向了宗老这里。
谁也未曾想到,在玉树龙王面临生死危局的闪瞬间,想要在诸修之中找寻到生机存在的希冀,开口时求救的,竟然是宗老。
这是作为对手对于宗老的最大认可!
而同一时间玉树龙王的所作所为,也甚是明晰的表达了老龙王的想法——
以葵老的生机造化之力混同金丹道果之力,在弥补宗老寿数与气血的损耗,进而化作浑厚的底蕴,支撑着宗老证道神境,成就真人!
唯有如此,在神境真人级数的宗老的诸般手段支撑之下,如是合力抗衡,才能够教老龙王看到更多生的希望。
而当诸修看去的时候,那顷刻间,宗老早已经默不作声的将那一团纯粹的生机造化之力收起,甚至这一刻几乎无人知晓,宗老到底将之收到了甚么地方去。
同样的,诸修之间那原本略显得微妙的气氛,也陡然间变得平和了起来。
毕竟如今历经过了这些之后,诸修心神之中关于宗老的峥嵘声威再度被唤醒,宗老的所作所为,有着足够服众的底气。
而且同为三元极真界的修士,他们自己也清楚,这第一位真正的神境真人,不论是出在玄元两道的哪一宗山门之中,都不是甚么好事儿,影响了正邪的均衡,只会有更多的绵延灾祸。
这一世诚是峥嵘大世,天骄妖孽层出不穷,但是同样的,商伯与这焦尸的接连现身,意味着某种并不好的苗头,那昔年,曾经横隔在连绵诸界之间的诡谲秘辛,其所在岁月光阴之中翻腾起的涟漪,似是有历经过经年的酝酿,进而传递到现世中来的趋势。
没来由的,所有人都有着不约而同的念头翻涌而出,事关金丹境界之上,事关连绵诸界的事宜,所谓的商伯也好,还是这焦尸也罢,都仅仅只是那诡谲变化的开始,而并非是终结。
这一世有多么的峥嵘,便同样的有着多么教人感觉到紧迫的暗流汹涌。
而也正是对于这些汹涌暗流的预知与感触,遂教更多的修士明确的意识到,人族修士之中,乃至于三元极真界的人族与妖族修士之间,都不该再有这样声势猛烈的内耗。
任何的内耗,实则都是对于诡谲面前众生争渡的拖延。
而这样思量来,或许教身处玄元两道之外的宗老先一步跻身神境真人境界,才是最为妥善,大家尽都能够接受的选择。
而也几乎就在诸修的心念尽皆思量到这些,稍稍显得有些松弛下来的时候,陡然间变得天清气朗的外海上空,忽地一道惊雷显照。
再看去时,则是鳐母的身形显化在外海,进而,伴随着鳐母的磅礴气息朝着四面八方蔓延而去。
哪怕那九叠法坛已经不复存在,但是昔日曾经借由着九叠法坛搅动起外海层层叠叠滔天巨浪的几位绝巅大妖之一的鳐母,还是轻而易举的抚平了外海那层层叠叠的滔天巨浪。
进而接着,鳐母看向那外海边沿处的狭长的血色战场。
事实上,早在片刻之前,一切的血战早已经停歇,但是人族与妖族修士在每一个境界之中的修士仍旧在对峙着。
而也正此时,鳐母遥遥看向了宗老。
“宗道友,老身瞧着,这一回,咱们就到这儿罢,天地外寰宇间尽皆有着惊变,已经不再是该有血战的时候了。”
闻言,宗老并未立时间答应。
愈是这样的紧要时刻,如宗老这样的经年老怪,愈是明白,需得安抚下更多人震动不安的心神。
因而,这顷刻间,像是咨询着众人意见一样,宗老环顾向四面八方,目光明晰的在玄元两道的每一宗圣地大教的掌教大修士的身上有所停留。
回应给宗老的,是诸修的接连颔首。
是无声息间,便消减去了三成的紧迫气氛。
而直至此刻,宗老这才偏头看向鳐母这里,盖棺定论也似的同样轻轻颔首道。
“也好。”
伴随着宗老的这一声应下,接下来的顷刻之间,随着那满蕴着猩红血色的水汽雾霭渐渐地弥散开来,相互间对峙着的人族与妖族的修士,尽皆朝着不同的方向撤去。
人族修士朝着诸道城退去,此时间,悬世长垣的灵光已经在由实转虚,回返成七十二道城各自林立的模样。
而妖族诸修士则随着海潮退去的方向,遂一同退向了外海的深处。
生是惨烈的一战,或许日后一笔笔浓墨重彩尽皆添加在了青史上,在漫长的岁月光阴之后,诸修看去时,能够看到这场血战所带来的丰沛成果。
但是在此刻,在诸修的眼前,当人们尽皆退去的时候,那狭长的战场上,伴随着海水有气无力的翻卷,推动着细碎的白色浮沫,一同涌现出来的,则是那九叠法坛尚还来不及收取的暗红色的血水,还有混在那血水里面的残碎的骨渣。
入目所见,尽皆是狼藉遍地。
而在这样的过程之中,诸位金丹境界的大修士都已经不再理会这些,任由那些狼藉在翻涌的过程之中重新被海水所吞没,最后彻底晕散在无垠的外海,渐渐地不见了踪迹。
而此刻诸修仍旧在长久的注视着那一轮高悬的玉镜。
尤其是没有了悬世长垣的阻隔,这样的观照变得更真切与明晰了起来。
长久的时间里,那玉镜不曾有分毫的变化,其上边沿处的真龙衔尾之象,与那悬照在玉镜上的和尚坐天河的景象,尽皆栩栩如生,并且在灵光流淌的过程之中,气韵一息胜过一息。
不过好在,而今看来,仅只是自封自囚,仅只是依仗着枯荣轮转与岁月光阴之力的独特,老龙王是切实的能够与那焦黑的尸骸所相互抗衡的。
这样就好,总不能旁人尚还未曾尝试着晋升神境真人,去襄助老龙王,结果反而是老龙王先一步崩灭,更以自身气血为资粮,教那奇诡的存在真个活出真阳来。
老龙王所能够坚持的时间更久,便意味着他能够活下来的希望更大。
当然,在这顷刻间,更多的修士也对于那被困坐在了宝镜之中的焦黑尸骸所展露的如佛如魔的气息所吸引。
只是有着生死藩篱的隔绝,那玄金二色的奇异法衣亦紧锁着其人的生机与气韵,再加上老龙王岁月光阴之力的销蚀,如是层层的遮掩,教诸修感应去时,仅只剩了朦朦胧胧的意象。
但饶是如此,那浑如是玄元两道兼修同参的意蕴,仍旧教诸修颇有些大开眼界一般。
而同样正此时,却是天泰道城的上空,楚维阳的身披乾坤法袍,正凌空而立,同诸修一般凝视着那玉镜。
和尚,佛修,袈裟……
几乎顷刻间,楚维阳便从那玉镜上洞见出了太多太多他所熟悉的细节,而也正是这样多教人数息的细节,在顷刻间将楚维阳的思感与念头贯穿,恍恍惚惚之中,楚维阳竟有一种分不出这是前世或是今生的错乱感觉。
或许是因为著录书经典籍的一步已经以再完美不过的方式结束。
通往金丹境界的道途上,在道法义理的理论层面已经被楚维阳演绎至了通衢。
也正是此时,楚维阳的心境遂显得通泰松弛,兼且敏感。
有佛修西来,某种似是而非的既视感,教楚维阳很是有着无端的感慨。
而实则也正是在楚维阳这样端看与感慨的过程之中。
是鳐母看着妖族的诸修撤退的差不多了,便先一步离开了外海。
而今人族与妖族的巅峰战力已经彻底失衡,作为硕果仅存的尚还处于绝巅状态的大妖,鳐母需得时刻谨慎小心。
但也正是在鳐母的身形消失在原地之后的又熟悉。
忽地,一道明黄色的妖芒显照在了天泰道城的左近。
几乎霎时间,遥遥观照着玉镜的诸修便齐皆被惊动,而感应到了某种熟悉气息的楚维阳,也陡然间折转回身形,正好,在那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残碎螺壳之中,正对上了那缝隙里并不明显的老螺圣的一双浑浊眼眸。
四目相对之际,老螺圣那一双浑浊眼眸之中,只有着命数多舛的无奈,与庆幸自身未曾证道妖神境界的心有余悸。
最后,一切的一切,化作了纯粹对于活路的渴求。
进而,在诸修的注视下,老螺圣朝着楚维阳竟遥遥拱手作揖。
“楚山主,烦请救老夫一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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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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