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春子心里一颤,他跟随黄锦多年,就像黄锦了解嘉靖一样,他也了解黄锦,知道他已有决断。
黄锦算是个好人,从很多方面来说都是,但能在嘉靖身边荣宠一生,坐稳太监巅峰之位,就绝不会是个圣母。
只是小春子也不能确定,黄锦这番话,究竟是要重用,还是要除掉。听这些大人物说话,不能只听表面,甚至连语气都不能听,他们说的话,真实意思永远游离在语言和语气的边缘。
宫女心中也惊疑不定,同样不知道黄锦这话的真实意思。她原本以为能顺水推舟,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即完成黄锦的任务,又能与唐嫔的关系更近一层。
这唐嫔年纪轻轻,颇得嘉靖宠爱,且母族势力颇大,后劲很足,是她一心讨好投靠的对象,所以才甘愿冒险。
当事情败露后,她知道求饶没用,只有再次冒险一搏,向黄锦证明自己有用,而且除掉自己会得罪很多人,才能保住自己的位置。
否则即使黄锦不杀她,也会把她彻底打入宫廷的最底层,永难翻身,那对她这样有野心的人来说,生不如死。
黄锦这番话,既有夸她的成分,要重用她的意思;也有可能是在讽刺她,要除掉她。
所以小春子和宫女都在等,等黄锦最后的命令。
“小春子,你让入诗去这几个宫里,通知贵人们,就说司礼监掌灯周女官巡夜不严,拟黜落到浣衣局去。她伺候各位贵人一场,哪个贵人愿意赏她口饭吃的,可吩咐下来,收到自己宫里,我在这儿等候吩咐。”小春子这才明白,黄锦是要和宫女赌一场。
你说你跟各宫交好,有她们做后台,我不信。如果真有人愿意保你,那说明你说的话是真的。
保你的人越多,我就越不会动你,而且以后高看你一眼,重用你。如果没有人愿意保你,那说明你说了假话,或是产生了错觉。
她们和你交好,看重的不是你会办事,而是你是我黄锦的人!如果是那样,我黄锦有的是人可用,为什么非要用你这个自作主张的东西?
小春子传话去了,宫女此时也明白了黄锦的用意。她既紧张又期待,她从底层宫女,做到掌灯女官,全靠黄锦的扶持。
然而这两年她的进步明显变慢了,这也让她产生了不满,暗地里开始为自己做打算。
如果黄锦忽略了自己的功劳,遗忘了自己,那自己为自己努力有什么错?
这次是她的一次豪赌,只要有贵人愿意为她开口,今后自己的身份就不可同日而语,黄锦也必然会向自己倾注资源。
但若是没有贵人愿意开口……不,不,不可能的,自己这么努力,那些贵人和自己这么要好,关键是,自己还知道她们那么多秘密……绝不会的!
许久后,小春子回来了,他脸色有些发白,看了偷偷抬头的宫女一眼,微微摇头。
“公公,奴才传过一遍话了,各宫贵人都沉默不语。”宫女一下子瘫在了地上,她拼命摇着头,绝望的哭喊。
“不,不会的,公公,我求求你再等等,再等等啊!”黄锦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对小春子招招手。
“你再去一趟,就说人太多,回话是什么你怕记不清,请贵人们各自派个宫女来说一声的好。”小春子又去了,宫女瘫在地上,忽然像惊醒了一样,爬过去抱住了黄锦的小腿。
“公公,公公,我知道错了,公公,你饶了我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以后公公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公公……”小春子还没回来,各宫派来的宫女陆续的到了。
因为是替贵人们传话,黄锦很礼貌的站起来听。那些宫女们纷纷行礼,说了一句话就走。
“黄公公,我家贵人说,职分安排是司礼监的权责,她不敢插嘴。”
“黄公公,我家贵人说,周女官平日工作,与各宫交往不多,不甚了解,请公公裁夺就好。”
“黄公公,我家贵人说,宫女入宫分派,自有规矩定数,岂是自己说要就要的,公公说笑了。”
“黄公公……”那宫女开始还抱着黄锦的腿,到后来越听越心惊,已经昏了过去。
此时小春子也回来了,他伤感的看着昏倒在地的宫女,又偷偷看了黄锦一眼。
此时最后一个宫女说完了话,见别人都走了,向前一步,凑近黄锦,压低了声音。
“黄公公,我家贵人说,周女官平日喜欢了解各宫秘闻,不合规矩。碍于是黄公公的人,一直没说什么。有些事是不可外传的,还请黄公公留意。”黄锦不动声色的点点头,那宫女匆匆离开了。
黄锦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小春子的肩膀,小春子立刻弯下腰去,让黄锦拍得舒舒服服的。
“小春子啊,不是咱爷们心狠,就是咱们想留下她,只怕那些贵人也不想留下她啊。人不可太聪明了,很多时候你自以为是在挖土垫脚,越爬越高。却没想过挖土就有坑,垫的越高,坑就越深,一但掉进去,那些土就会活埋了你呀。”小春子挥了挥手,门口等候多时的两个太监走进了屋子,小春子紧随着黄锦走出了屋子,不愿意看见接下来的事。
“义父,萧风为何要圈定那份名单,名单外的贵人一律不给测字呢?这些贵人地位不一,有高高在上的贵妃,也有地位低下的才人,可他完全不认识这些人啊。”小春子问这个问题前换了称呼,也是这孩子聪明的体现,这话干儿子可以问,小太监绝不能问。
黄锦虽然猜到了萧风名单的规律,但他却不愿意跟小春子多说。他虽然信任小春子,但这事总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孩子,这事你不用问了。我就告诉你一宗儿,萧风是个有道之人,以霹雳手段,行菩萨心肠。你以后多亲近他,义父这次帮他,也是在替咱爷们积德行善。积德行善这东西,还是要信一点的,否则,人就没有底线了。如果我所料不错,接下来萧风该去找咱们的火玄真人了。”严世藩曾狂言过,天下奇才,也就三个,自己、陆炳、杨博。
但黄锦绝对是被严世藩漏算了的聪明人之一。当然,严世藩也不太可能把一个太监和自己相提并论,就像他也不敢公开把嘉靖算进去一样。
因为此时,萧风让燕娘坐车回了春燕楼,自己则安步当车,确确实实是去了西苑,走进炼丹房找陶仲文去了。
陶仲文正在烟熏火燎的给嘉靖炼丹呢,两个女道童也在一边卖力的拉着风箱扇着火。
一眼看去,确实很像太上老君炼孙猴子的那一幕。陶仲文一眼看见萧风,赶紧迎上来稽首。
“老弟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丹房啊?”萧风一脸的不满,走到丹炉边上,一边烤火一边抱怨。
“都怨你,把我坑苦了!”陶仲文一愣,赶紧给萧风搬了把椅子,自己也拽了一把过来,一起落座。
“老弟这话从何说起呢?老弟的事,老哥我从没有怠慢过啊!”萧风也忍不住在心里暗赞,不管陶仲文其他方面如何,在侍宠不骄,谦和待人这方面,确实是没得可说。
自己虽然有真人身份,号称嘉靖的师弟,但这陶仲文可是几十年的老真人了,嘉靖一直都尊称一声
“陶师”,恩宠不下于自己。按理说,陶仲文就算不愿意得罪萧风,也绝不用这么客气的。
但他就是这么客气,而萧风对他甚至还不如对普通朋友客气。陶仲文也在心里暗赞,萧风这小小年纪,简直是成精了。
他可从没有像那两个女道童一样,认为萧风是恃宠而骄,不尊重前辈。
萧风越是不客气,越是随意,陶仲文就越高兴。他知道这是萧风在向他表明态度:你的位置,我不稀罕。
我既然喊你老哥,你就得有个当哥的样子。所以萧风越是表现的像个不懂事的小老弟,陶仲文就越开心,这在两个不懂事的女道童眼里,简直就是受虐狂的倾向。
天底下的仇恨冲突,百分之九十九是来自于利益,而不是态度。只要没有利益冲突,至少在高阶层的人群中,绝不会出现
“你瞅啥”的奇葩现象。
“上次跟你要两颗清心丹,看你那抠抠搜搜的样子,死活就给一颗,非说够用了,结果呢?差点让你害死了。”陶仲文也是吃了一惊,站起身来心虚的询问。
“怎么,药劲太大,清心丹没管用?不应该啊,那清心丹是我独门配方,各种迷药的克星,对付金曼陀也没问题的啊!”萧风毫不脸红的说道:“不知道管不管用,让我家的狗,旺财给偷吃了。”陶仲文差点闪了老腰,指着萧风笑骂。
“那么贵重的丹药你让狗吃了,还有脸回过头来埋怨老哥?”
“如果你大方点,多给我一颗,不就没这事了吗?”陶仲文说不过萧风,只好从腰里掏出个小瓷瓶,咬牙倒出两颗来。
“这是新炼出来的,这药可真的很贵重啊,不比金曼陀便宜多少,你可省着点用。如果不是对付金曼陀这样的神药,对付普通的江湖迷药,是不用一整颗的,有半颗也就够了。老哥当年行走江湖时,一颗清心丹化了一瓢水,救了三十个被采花贼的迷药迷倒的女子!”萧风一把抢过瓷瓶,晃了晃,觉得里面大概有七八颗的样子。
“行了,知道了,那两颗你省着点用,没有瓶子不好带,这个瓶子给我就行了。”陶仲文目瞪口呆,两个煽风点火的女道童也被萧风的无耻惊呆了,半天左边的那个才鼓着小嘴呸了一声。
“真不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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