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既出,满堂哗然,众人已经做好了此事又是查无实证的准备,但想不到这次居然被两个档头给实锤了!
不等萧风发问,嘉靖已经开口了:“张远说此话时,是只有你们二人在吗?”嘉靖的意思很明显,如果只有你们两人,那很可能你俩就是被严世藩收买的!
诬陷朕的师弟!两个档头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都带出了破风之声。
“不不不,万岁,厂公吩咐下官时,东厂至少有三十多个下属在场,我二人绝不敢胡言欺君!”嘉靖的脸色很不好看,三十多个下属在场,这要说是严世藩收买了所有人,就根本不可能了。
东厂的人和锦衣卫的人类似,可能会争权夺利,可能会干出草菅人命、丧尽天良的事儿来。
但他们都很忠君!收买一两个人没问题,但要想收买三十多个东厂的人,其中还包括大档头和二档头,那差不多就可以直接造反了。
这就像之前严世藩被萧风告状时,严世藩一听说现场有十几个刑部捕快和五个锦衣卫目睹时,直接就放弃了指责萧风收买人做伪证是一个道理。
难度太大,几乎不可能。反过来也就是说,这事儿肯定是真的,你只能考虑怎么解释。
严世藩这几乎就是以牙还牙了。众人的目光都看向萧风,等着看他怎么解释。
萧风沉吟片刻后:“二位档头,张厂公和你们吩咐此事时,他身边可还有其他人吗?”大档头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他身边带着两个东厂的人,不过……”萧风淡淡一笑:“不过,你觉得很面生,没怎么见过,对不对?”大档头惊讶地看向萧风:“不错,是有些面生。不过东厂前段时间在城外剿匪,死了不少兄弟,新补进来一些人,我不熟悉也属正常。”萧风摇摇头:“若是普通东厂人,不熟悉新来的人确实正常。可你身为大档头,东厂除了张远,就是你了。哪个新进来的番子,都得到你那里报个道吧。你就算不熟悉,也应该有几分面熟才对,可你一点都不认得,对吗?”大档头看了看严世藩,心说张厂公只是让我们昨晚听你调遣,可没说过要帮你欺君,这事儿干不得。
“萧大人料事如神,这两人,我确实一点印象都没有,当时也觉得甚是蹊跷。”严世藩忽然道:“张远身边的番子是新人旧人,大档头认不认识,与此事有什么相关?张远让东厂到刑部阻止你劫狱救人,也确实把你和俞大猷等人抓了个正着,这是事实,你敢不认吗?”萧风淡淡一笑:“这两人正是关键所在。陆大人,你刚才说,昨夜张厂公为反贼劫持,是出现在了皇宫附近吗?”陆炳点点头:“确实曾在皇宫附近出现过,本来侍卫和禁军已经将反贼包围,但反贼在外面还留了些人手。他们冲人群扔了些火药烟雾,有几个反贼武艺高强,趁乱冲出去了,张厂公就是在那时被杀害的。”萧风点点头:“张厂公忠于万岁,人人皆知。他若仅仅是被劫持胁迫,又怎会眼看着反贼行动,而不拼死反抗呢?想来绝非劫持那么简单,而是被人以蛊术控制住了,迷失了心智,才能说得通的吧。”严世藩心里一沉,他本以为此事证据链完整,铁证如山,却没想到萧风真能想到这里去。
他冷冷道。
“张远武功不低,以蛊术控制张远,有那么容易吗?再说了,中心蛊之人,不是应该毒发身亡的吗?白莲教又何必画蛇添足,杀了张远呢?你这分明是为了脱罪,异想天开!”萧风转向嘉靖:“师兄,王迎香被心蛊控制,在萧府下毒之事,历历在目。此次反贼既然是白莲教,白莲教与苗疆素来往来密切,以苗疆心蛊控制张远,有何不可思议的呢?至于爪断喉咙,焉知不是白莲教的人,为了掩人耳目,不想让人看出张远是死于心蛊之毒呢?”实话实说,刚才被两个档头实锤后,嘉靖心里已经相信了萧风劫狱的事儿是真的,因为这太符合萧风的性格了。
虽然胭脂豹名声不好,不算是好人,但她毕竟在朝堂上帮了萧风很大的忙,实锤了严世藩的罪行。
如果胭脂豹抵死不认,萧风的推理再强大,也始终是合理怀疑,没有太多的真凭实据。
正是胭脂豹的背刺,让严世藩辩无可辩。所以如果萧风预测到胭脂豹可能会死在牢里,甚至是被人折磨致死,那么他真的可能会去救胭脂豹的。
所以,嘉靖自以为掌握了真相:那就是,这俩人说的其实都是真的。严世藩睚眦必报这一点嘉靖绝对相信,所以,严世藩肯定是有去牢里折磨胭脂豹的可能。
萧风预判到了严世藩会去牢里折磨胭脂豹,出于对胭脂豹的一份愧疚,所以他打算提前劫狱救人!
然后严世藩预判到了萧风打算去劫狱救人,于是找到张远,要求一起合作,抓萧风个现行,报仇雪恨。
张远在这件事儿上和严世藩合作是很正常的。严世藩丢了官,已经指挥不了任何部门的人员,必须依靠张远。
张远和萧风的关系一向不好,尤其百花楼事件之后,两人撕破了脸,仇恨程度不亚于萧风和严世藩。
所以两人一拍即合。所以互相预判了半天,说到底俩人无非是谁先动了手。
是严世藩先跑到大牢里折磨胭脂豹,还是萧风先劫狱救人?谁先动手谁就有罪啊!
从陆炳汇报的情况看,萧风被堵在了牢里,俞大猷和战飞云被堵在了院子里,看起来应该是萧风先动的手。
所以这件事儿上,师弟是理亏的,众目睽睽之下,嘉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吹个偏哨,才能让萧风脱困。
就像王珏那点事儿嘉靖不放在眼里一样,萧风想救胭脂豹未遂这点事儿嘉靖同样不放在眼里。
反正不是未遂吗?未遂就不算啥大事。但总得有个合理的说法才行啊……现在萧风提出的心蛊控制之说,让嘉靖眼前一亮,对呀,这个说法必须很有道理啊!
“萧风所言,确有道理。张远之忠心,朕素来深知。若非被邪术控制,岂会放任叛贼行刺而不呼喊?”严世藩还想再努努力:“万岁,就算张远当时被控制了,但他交代东厂之事却是真的呀。萧风和他的人确实是要进攻刑部啊,若不是东厂提前埋伏,只怕胭脂豹就被救走了。为了劫狱,萧风还制造混乱,打开牢房释放囚犯,引发囚犯的暴动,死了很多人啊。此事牢中囚犯都可作证啊!”嘉靖皱了皱眉,看向陆炳,陆炳十分客观地描述了当时的情况。
“臣剿灭皇宫刺客后,才得知两处王府和严府、萧府都受到了攻击。所以臣带着禁军和锦衣卫跑了一圈,确认五城兵马司的人都已赶到才放心。此时有人报告刑部有人正在厮杀,臣还以为是反贼进攻刑部,赶紧带着人赶到,却看到是俞大猷、战飞云带着人正在与东厂的人厮杀。臣急忙制止了他们,然后听到牢内传来火枪的声音。臣带人冲入天牢,发现萧风全身是伤,牢中死尸遍地。看情形,应该是萧风与东厂有过一场激战,至于囚犯们是帮谁的,谁杀的,当时看不出来。严世藩被胭脂虎抓住了……这个……要害,所以本来的激战才停止。因为万岁已经传旨今日有小朝会,所以臣自作主张,让他们先各自回家,今早朝会再审此事。”嘉靖点点头,对陆炳如此处置表示满意:“那些囚犯呢,可问过了吗?”陆炳点点头,指着站在下首的牢头:“牢头及两个看守,与狱中还活着的囚犯众口一词。都说是萧风闯牢杀人,严世藩带人赶来阻止的。臣对几个囚犯用了刑,他们也未改口供。”嘉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萧风,你对此有何解释?”萧风淡淡一笑:“陆大人,你可查过死去的囚犯都是什么人,活着的囚犯都是什么人吗?”陆炳一愣:“这个……倒不曾查过,这有什么关系吗?”萧风点点头:“若我所料不错,除了当时围攻我,死在我绣春刀下的几个囚犯外,其余所有死掉的囚犯都是轻型犯。而现在还活着,能众口一词地作证的,都是重刑犯甚至死刑犯。是否如此,陆大人一查便知。”陆炳点点头,立刻有锦衣卫飞奔出去,不久就拿着一份刑部天牢的囚犯名册跑回来,交给陆炳。
陆炳看着上面勾写的死亡标注,惊讶地看着萧风:“确实如你所说,这是为何呢?”萧风笑了笑:“不但如此,当时牢中只有我手中用的是绣春刀,绣春刀砍杀的刀口与其他刀口略有不同,这个锦衣卫不难查验。请大人查验一下,当时被我砍杀的那几个囚犯,是否都是重刑犯或死刑犯呢?”一番查验后,陆炳更加惊讶了,冲嘉靖点点头,示意萧风所说全中,真是神奇极了。
嘉靖也忍不住开口了:“萧风,这是为何呢?”萧风淡淡一笑:“很简单,严公子既然预判了我会去天牢,他又想趁机杀掉我,事后自然是需要人证的。但我被杀死在天牢里,这事儿也不算小,想来万岁不会轻易放过,必然让陆大人严查。严公子可以买通那些重刑犯、死刑犯,因为他们本就没有活路了,严公子给他们机会,他们自然不会放过。可轻刑犯就犯不上了,他们本来很快就可以出狱了,自然没必要为了帮严公子而接受严刑拷打,犯下欺君之罪。说到底,金银虽好,还是命更重要。那些轻刑犯就算答应肯帮严公子,以严公子的谨慎和狠毒,也不会在他们身上冒险的,当然是杀掉最安全。这就是为什么牢里还能活着作证的,都是重刑死刑之人。而被我砍死的那几个囚犯,是想帮严公子杀了我的,可想而知,也必然是重刑死刑之人。”严世藩冷冷地说:“萧大人,你这般巧舌如簧,当真是没理都能强辩三分。你打开牢门引发囚犯暴动,那些重刑死刑之人本就是穷凶极恶之徒,下手自然狠毒。轻刑之人多是普通百姓,又担心杀人加罪,下手犹豫,自然就更容易被杀。这是自然之理,却被你拿来污蔑与我,真是可笑!”萧风冷冷道:“说到证人,我倒是也有证人。”严世藩一愣,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时整个牢房里,都是自己的人,萧风只有光棍一根。
别说胭脂虎已经死了,就算是没死,她的话也当不了证词了。萧风都想劫狱救她了,她的话还能客观公正吗?
陆炳也很奇怪:“萧风,你所说的证人是谁,自然可以召上堂来对质的。”萧风冷然道:“我的证人,就是胭脂豹。”陆炳一愣:“萧风,胭脂豹……已经死了,你不是昨天晚上就知道了吗?”萧风冷冷的说:“谁说死人就不能作证了。陆大人,胭脂豹的尸体你验过了吧,她是怎么死的?”陆炳点点头:“验过了,胭脂豹胸前中了一脚,力道极大,肋骨断裂,五脏受伤,是致命伤。腰间被火枪子弹斜穿,失血甚多。肩头中了一短刀,这个不是致命伤。”萧风冷冷的说:“陆大人,只怕验尸的人还漏了一项吧。胭脂豹中了蒙汗药!否则以她的功夫,怎么可能轻易被人重伤?”陆炳吃了一惊:“有这等事?蒙汗药并非毒药,需要用特殊的药物验血才能验出来。若事先不知情,确实很容易疏漏。好在人死后,血液凝固,药性不散,三日内仍可验出来。来人,立刻检验胭脂豹的尸体!”胭脂虎的尸体就躺在殿外,被萧风的白袍盖着。
殿里众人,没有一个人说过她其实是胭脂虎,因为那对嘉靖没有意义。
死的是胭脂豹还是胭脂虎,对所有事件都毫无影响,而且严世藩也没有证据能证明她究竟是哪一个,所以连他都不提这件事。
锦衣卫仔细检验后,回到殿上,大声回禀:“大人,确如萧大人所说,胭脂豹血中有蒙汗药,且浓度极高。”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严世藩,萧风冷笑道:“严公子,你说我要劫狱救胭脂豹,那这蒙汗药是谁下的呢?总不会是我要救胭脂豹,可胭脂豹对刑部天牢住出感情来了,死活不肯走,我不得不迷倒她才行吧?”这是一次极其厉害的攻击,如果严世藩不能自圆其说,他之前所说的一切,都将会灰飞烟灭。
众人都觉得严世藩除了拼命否认,再无他法。严世藩沉吟片刻,竟然坦然承认:“原来如此,张远得知你要劫狱救人的消息后,因为还要去保护万岁,所以告知了我。并说他会去调集东厂的人,交给我临时指挥。你也知道我行动不便,因此我就先派仆从给天牢的牢头报信,让他早做防备。想来是牢头担心我不能带领东厂及时赶到,怕你提前动手劫狱,因此给胭脂豹下了药。这样一来,即使你要劫狱,要救走一个昏迷的胭脂豹,总比救走一个能打能杀的胭脂豹要难上许多。”牢头连连点头:“正是如此,我接到严公子的报信后,就在水里下了药,给胭脂豹喝了。只是没想到胭脂豹功力深厚,蒙汗药竟然没能迷倒她,才让她后来有机会行凶挟持严公子!”这二人的现场串供,一唱一和,竟然丝丝入扣,不但众人觉得合情合理,连萧风都忍不住暗自长叹。
严世藩啊,你不愧当世鬼才,不愧一代枭雄。你变短了,也变强了。曾经我还想过把你留给徐阶,留给高拱,让他们像曾经的历史那样除掉你。
可现在不行了,我不能等了。因为你比历史上变得更强了,而这种变化正是因为我把你逼的,所以,这个责任必须我来负。
现在场面进入了僵局,双方各执一词,但都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严世藩这边证人更多,但萧风指出的幸存者都是死刑犯,成功引起了众人的疑惑,证人的有效性自然也大打折扣。
萧风的证人虽少,只有一个死了的胭脂豹,但他的说法合乎情理,只是严世藩的解释同样合乎情理。
这样一来,局面就再次回到了人们熟悉的场面:萧严相争,最终还得靠裁判嘉靖存乎一心。
嘉靖叹了口气,他真是觉得太累了,他是皇帝,又不是神探。这么烧脑的事儿,别说他听着烦,就是以后被人写成,估计都吸引不了读者。
但作为终极裁判,哨子还是要吹的,吹法也丝毫不出意外,那就是既然都没啥实质性证据,就和稀泥吧。
“天牢一案,严世藩与萧风均有不当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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