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大人,萧神仙,小人知罪了。可如今天下团头皆是如此,小人只是依例行事啊。
他们是过路的呀,说好的只是在此过个冬就走。大人可以去打听打听,本地乞丐绝无敢做此等恶事的呀。
小人虽不才,祖上三代都当团头,从不敢虐待老弱病残,从不敢仗势欺人,为非作歹呀。
其他地方的团头,仗着手下有黑户,杀人越货敲诈勒索的事儿都干,反正出了人命也有人去抵命。
小人就连商户开张或家里办喜事儿,都是约束手下不可胡来的!本地商户都可以为我作证的呀!”
林桐小声道:“我在大同这些时日,倒是听说过一些。本地的丐帮还算规矩,偷盗闹事的很少。”
那几个丐妓也跪了下来,替白胖子求情,说白胖子平时对栖流所里的乞丐不错,也经常训话让他们不要跟其他地方的恶丐们学。
萧风转向那个拿了银票的丐妓:“你也可以跟我走,我说到做到,会保护你。
你也不用非要去京城,随便想去哪儿,路上都可以离开。”
那丐妓摇摇头:“在这里挺好的,我不想走。现在我有钱了,今后的份子都够了,想做生意就做,不想做就不做,何等自由快活?”
萧风点点头,转身向外走:“白团头,你记住了,这个女人救了你一命。
她身上有银票,还给你惹了事儿,却不怕你谋夺报复,可见你平时为人尚可。
你献策扶乩请仙,也算立功赎罪。今天我借林总兵的亲兵,打你五十军棍,给你长长记性。记得身为团头,不可见钱眼开,装聋作哑!
你给我记住,从今天起,不但要把你自己地面上的乞丐维持好。就是过路的,有不对的,也必须立刻送官!
下次我再听说大同府地面上有乞丐犯案而你没管的,我就直接把你当柴火扔进那座化人炉里去!”
回大同城的路上,萧风面沉如水,众人都知道了那女子竟然与他相识,却不知是何关系,谁也不敢问。
这种时候,越是亲近之人越不好说话,反而是外人比较好开口,所以戚继光偷偷踢了库楚姆汗一脚。
库楚姆汗虽然不熟悉大明人民的习惯,但他身为大汗,情商极高,秒懂戚继光的意思。
“萧天师不要过于伤悲,我们草原上有句古话……”
库楚姆汗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草原上有哪句古话适合在此时劝说萧风,只好假装思考,减轻尴尬。
萧风叹了口气:“我与这位女子并不算很熟,只是想到当年她的意气风发,夫婿视作掌上明珠。
如今竟落得如此悲惨,便是铁石心肠也受不得。可让我更难过的,其实是白胖子的那句话。”
戚继光问道:“哪句话?那厮说错了什么吗?我倒没听出来,否则打军棍时一定加点力道!”
萧风苦笑道:“他说他从不敢仗势欺人,为非作歹。呵呵,这竟然是一个乞丐团头说出来的话!
仗势欺人,为非作歹!这他妈的竟然是一个乞丐头说出来的话!这就是我心心念念,要打造的大明盛世?”
林桐大声道:“萧大人也不能这么说。这几年,大明的变化人人皆知,国运强盛,百姓的日子也好了很多。
丐帮鱼龙混杂,其中难免有作恶之徒。此事由来已久,既不是从大明开始的,也不会从大明结束。
大明如今的盛世,人人皆知,除了万岁圣明,朝廷有道之外,包含了萧大人多少的心血。
如今四海宾服,天下太平。丐帮之事不过是疥癣之疾,无碍大明盛世,萧大人也不必对自己过于苛责。”
萧风淡然道:“嗯,疥癣之疾,这对朝廷,对天下来说,确实可说是疥癣之疾。
不过有句话,你们可能没听过。时代的一粒尘埃,落在个人身上都是一座大山。
朝廷的疥癣之疾,长在个人身上就是灭顶之灾。
就像你们看到的这个女子,我问你,这大明的盛世,与她还有一点关系吗?
不是从大明开始,就不能从大明结束?我却不信!”
众人默然,林桐更是低下了头,反复咀嚼着萧风话中的意味。
是啊,大明盛世,和这个女子,还有一点关系吗?
她双眼已盲,双手已断,脸被划伤,若不是为了留着一条腿给她乞讨,她只怕连动都动不了了。
而比起她遭受过的所有罪恶和黑暗,这些肉体上的残废,只怕还只是最浅层的痛苦。
换位思考,如果是自己遭遇如此惨祸,可还会对人世间有什么期待?
她硬顶着一口气活着,可能也不过是为了一个渺茫的希望……
希望能报仇雪恨,希望能让家人知道自己的遭遇,希望能无牵无挂的离开这个世界……
萧风一行回到了京城,嘉靖十分开心。
他早已接到奏报,知道大明国土再次大幅增长,自己离飞升又近了一步。
为了表达对大胜仗的开心,以及对库楚姆汗加入大明的重视,最重要的还是为了给足师弟面子,嘉靖亲自上城墙,命令文武百官到城门口欢迎。
这个阵势可谓是前所未有,徐阶百般劝阻,表示这样做太过分了些,但都被嘉靖驳回去了。
“萧风为国征战,劳苦功高,库楚姆汗来投,诚意拳拳,朕在城门上欢迎一下,并不为过。”
迎接之礼上,嘉靖勉励了萧风几句,又对库楚姆汗说了几句场面话,正式的朝会还是要回到朝堂上开的。
考虑到常安已经连续多日跑到西苑来看望自己,“顺便”问一下萧风啥时候回来,嘉靖宣布,今天只迎接,不开会。
开会留到明天早上,今天京城大庆一天,群臣休沐,各回各家,养精蓄锐,明天再好好开会。
犯人交给了陆炳,库楚姆汗安顿到主客司,萧风带着戚继光和受害女子回了家。
一进家门,戚安就抱住戚继光,泣不成声,好像他在萧府过得有多水深火热一样。
但当戚继光表示,如今自己在南京有将军府,戚安这次可以跟自己回南京时,戚安又犹豫了。
犹豫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道:“可是这边没有我也不太行啊,府里仆从都是当兵的出身,又年轻。
让他们打架还行,府里府外办事儿,没个有经验的人管着他们也不行。这里最有经验的就是我了。
还有,旺财和旺福的伙食,一直都是我负责的,有两次我事儿多,让别人干了一天,结果两条狗吃得都很少……”
戚继光哈哈大笑,拍着戚安的后背:“安叔,你年龄大了,一动不如一静,就留在这里吧,我会经常来看你的。”
戚安松了口气,试探性地问:“那什么,少夫人现在……有喜了吗?你别光顾着打仗的事儿啊。”
戚继光叹口气:“还没有,不过我还这么年轻,急什么,放心吧。”
后院众人,见萧风带了一个残废女子回来,都吓得不轻。而等听完萧风的话后,她们都泣不成声。
巧娘恍然大悟:“老爷,今日刚收到胡大人的飞鸽传书,我还没打开呢,应该就是关于此事的,我给您拿来。”
萧风打开纸条:萧兄如面,已派人询问南平知县,其娘子于一年前与丫鬟到河畔踏青,天降骤雨。
家人寻去时,丫鬟尸体溺于河中,推测雨中失足落水。但其娘子尸体始终未发现。
知县已贴榜求索一年。然此非公事,其他府县并不知晓,胡某今日方知其事。
已派人临时替换南平知县,着其北上赴京,给内阁奏报也已送出,不日即可抵达。
盘问送信之人,已知此事大概。有此等惨绝人寰之事,胡某即刻对江南丐帮加以整顿,请萧兄放心。
萧风撕掉纸条,让燕娘去请了包御医,就是那个三百九十四章出场过的,喜欢在青楼吹牛的外伤圣手。
他当年曾救治过断腿的严世藩,萧风想让他看看,这女子身上的残疾是否还有可能治好。
眼睛和舌头肯定是不行了,最好的结果,就是看看那两只手还能不能治好。
包御医在萧风的客厅里等了很久,也没有等来病人。刘雪儿最后一身是水的走出来,告诉萧风那女子不肯治疗。
刘雪儿一边哭一边说,她们几个女子帮她洗澡时,看见她身上的伤痕,都哭得死去活来的。
张云清和巧巧更是直接跳了起来,要去诏狱把那三个乞丐干掉。
幸亏燕娘和刘雪儿死命拦住,告诉她们不可妄动,否则会坏了萧大哥的事儿,才把她俩吓住。
刘雪儿抽噎着说:“她,她说,她知道的,治不好了。她就是想要等一个结果。相公,她,她怀上了……”
萧风的脑子里嗡的一声,眼前的东西都出现了虚影,许久之后,他才稳住心神。
“包太医,我知道太医院有最好的堕胎药,你……帮我要一点来。对人伤害最小的那种……”
等包御医走后,萧风直奔陆府,找到了正在喝酒的陆炳。
陆炳见到萧风目露凶光,吓了一跳,还以为萧风知道了某些秘密。
“萧风,你,你想干什么?你不要冲动……”
“陆大人,今天关进诏狱的三个人,我想请老常动手,不能死,但要口供,明天早朝就要!”
陆炳松了口气,看了看外面,天色还早,无奈的站起身来。
“一晚上的时间,应该够了。要是一个人,没准还是个难啃的硬骨头,也会心存侥幸。
至于三个人,哼哼,从没见过能守住秘密的!你尽管放心好了。”
萧风点头不语,他知道陆炳说的是至理名言,也是诏狱的经验之谈。
诏狱最可怕的刀是老常,可老常再可怕也只是一把刀,所以真正可怕的人,是掌控这把刀的陆炳。
三个乞丐在路上就已经商量好了,抵死不认罪。这就叫老子不开口,神仙难下手!
那女人不能说话,不会写字,就凭萧风测个字,就能给咱们定罪吗?
再说了,这种事儿,做的时候就知道,招了不但必死,搞不好还得凌迟!那可是官员之妻啊!
如果咬牙顶住,抵死不认,最多也不过就是个死,搞不好丐帮向朝廷一施压,还有一线生机呢!
抱着这样的决心,三个人即使进了大名鼎鼎的诏狱,也并没有太害怕,该吃吃该喝喝。
到傍晚的时候,来了几个锦衣卫,将三人的牢房从挨着换到了单独的隔间,独臂乞丐就知道,要开始审讯了。
萧风并没有露面,只有陆炳带着老常,施施然的走进来,先走到独臂乞丐的牢房,看着旁边的锦衣卫竖起了木杆子。
陆炳看了看独臂乞丐吃得精光的饭碗,赞叹道:“是条汉子,进了诏狱,还这么有胃口,不错,不错。”
独臂乞丐陪笑道:“大爷说笑了,咱们做乞丐的,剩饭剩菜都得甘之如饴,何况牢饭呢?
这诏狱虽苦,对我等乞丐而言,却也不比风餐露宿,爬冰卧雪的更苦,只是小人确实无罪,不该住这里的。”
陆炳摇头叹道:“看你如此镇定,可知丐帮果然人才济济,你也有几分功夫,在丐帮中是何身份?”
独臂乞丐摇头道:“大爷玩笑了,我不过是普通乞丐而已,哪有什么身份可言?”
说话间,两个锦衣卫已经将独臂乞丐帮在了木头上,老常也开始在一旁开箱子拿宝贝了。
独臂乞丐惨笑道:“怎么,大人要屈打成招吗?奈何小人实在无罪,不知从何招起啊。”
陆炳淡然道:“你或许无罪,但你那两个兄弟未必无罪。你若知道他们的罪行,告诉我,也可免皮肉之苦。”
独臂乞丐昂然道:“大爷不必用这等各个击破的办法。我们兄弟三人乃生死之交,没罪就是没罪,岂能诬陷兄弟?”
陆炳点头道:“但愿你那两个兄弟也能像你这样想。你若是想起什么,就说话。谁先招供,没准还能戴罪立功,免去一死呢。”
独臂乞丐笑道:“大人,这套说辞只能骗骗那些雏,我们做乞丐的也算走过五湖四海,岂会轻易……啊!!!”
老常的第一下,主打一个出其不意,头都没抬,一根钢针已经刺进了独臂乞丐的大脚趾内。
独臂乞丐惨叫一声后,疼得只冒冷汗,却不肯再叫了。老常两眼一亮,就像看见了奇珍异宝一般。
他的第二针却在独臂乞丐的二脚趾前比划来,比划去的,迟迟不肯下针,营造一种随时出手的紧张气氛。
独臂乞丐盯着他的手晃来晃去的,提心吊胆,见他半天没动作,一口气没憋出,松了出来。
就在他刚松出这口气,全身放松的瞬间,那根针闪电般地刺了进去,他全身再次绷紧,惨叫起来。
而且这次因为脚趾的突然绷紧,已经有了钢针的大脚趾上传来的剧痛,比刚被扎的二脚趾还要剧烈数倍!
当老常插入第五根钢针后,独臂乞丐已经疼得昏过去了。老常老常慢条斯理的收起钢针,拿出一个小瓷瓶在他鼻子下面晃了晃。
一股强烈的刺激性气味,呛得独臂乞丐咳嗽起来,因为咳嗽引发的肌肉紧绷,在脚上再次带来了无尽的痛楚。
老常笑道:“放心,接下来先不插了,人体对疼痛的感应是会逐渐减弱的,所以同一类型的疼痛不宜短时间内反复刺激。”
说完,他奢侈地点起一根蜡烛,将蜡烛的火焰在二脚趾的那根钢针上炙烤起来。
钢针渐渐变得滚烫,发红,给独臂乞丐的脚趾带来了剧烈的烧灼感,但由于不是火焰直接烧上去的,感觉与普通的烧伤还不同!
“你知道用火或者烙铁直接烫人,那是很蠢的做法。温度太高了,人的血肉瞬间就被烧焦了,虽然痛,但太短暂。
必须用这种方法,才能让人体会到文火的威力,有一个逐渐变化的过程,但又不会破坏人体的痛觉敏感度。”
老常耐心的给独臂乞丐讲解着针尖上的诏狱,独臂乞丐疼得死去活来,已经不在淡定,而是破口大骂。
当看见老常将蜡烛挪向下一根钢针的时候,独臂乞丐把心一横,伸直了舌头一口咬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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