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这首诗后,众人再次沉默。大家不得不承认,如果藏区的记载是真的,那此事确实难以质疑。
一个三岁的藏区孩童,能提笔写下这样的汉字,做出这样的诗词来,若说不是建文帝转世,又能如何解释?
前两句,显然是说自己并非雪山之人,而是来自中土,所以身在雪山,东望天门。人间能称为天门的,自然是皇城之门。
三四句,就更明显了。自己安步当车久了,已经忘了坐龙辇是什么感觉了,身上的龙袍也换成袈裟了。
五六句,则是说自己转世而来,记忆并没有丢失,因为自己是得道高僧,不喝孟婆酒,不过奈何桥。
如果说前面六句诗,表达的还比较隐晦,那么最后两句,完全就是指着鼻子告诉别人,老子就是建文帝转世!
而且还顺便骂了一下当时投降的那些官员:有骨气的官员都死了,那些朝拜朱棣的百官,还不如这山中的鸟雀忠心呢!
嘉靖苦笑道:“想不到一百多年过去了,他的气还没消?不过就算他是建文帝转世又如何?
别说是建文帝转世,就算是建文帝本人真没死,想让武宗将皇位还给他,是不是也太异想天开了?”
萧风叹了口气:“人和人是不同的。师兄你信道,所以不懂信佛之人的心思。可武宗却是笃信佛家的。
佛家讲解怨,不但可解一世之怨,也可解轮回百世之怨。而且仇怨不解,代代相传,难成正果。
武宗性格本就豪爽洒脱,加之笃信佛教,想来也希望脱离轮回苦海,往生西天极乐。
他身边若有一群喇嘛活佛,劝他死后归还皇位,以解累世冤孽,好往生极乐,你猜,武宗会不会动心呢?”
嘉靖愣了一会儿:“可是,这可是江山社稷啊,这可是皇权啊,武宗会这么容易就归还吗?”
萧风苦笑道:“师兄,你还是没能感同身受,这样吧,我拿你举个例子,你可不能骂我。”
嘉靖点点头:“你我犹如手足兄弟,不必拘泥,你尽管举例就是,我绝不生气。”
萧风正色道:“师兄,假如你现在一个孩子也没有,你的皇位在你离世之时只能找个亲戚传给他。
你修道一生,但对自己是否能飞升却没有把握。这时候我出现了,我帮你修道,和你情同手足。
然后有一天,我拿出证据,告诉你其实我是建文帝,我修道有成,长生不老,你也相信了。
这时你身边所有信任的道士,都告诉你,只要你死后把皇位还给我,你就能得道飞升,你会怎么想?”
嘉靖认真的考虑了一下,明白了萧风的意思。这件事儿的关键,其实就在于,没有儿子。
既然没有儿子,其实皇位不管传给谁,对自己关系都不大,只是必须传给一个姓朱的罢了。
建文帝也姓朱,而且皇帝本来就是祖宗从人家手里抢来的。现在人家又不是来抢,而是拿得道成仙来换,为啥不行呢?
兰道行忽然开口道:“既然如此,武宗为何最终没有选择将皇位还给建文帝的后人呢。
是因为建文帝转世的喇嘛死了吗?我很了解他,他不是这种不认账的人啊。”
萧风笑了笑:“太后,我猜,武宗最后反悔,确实是因为那个喇嘛死了,但却不是因为人死了他就不认账了。”
这话不但张太后听了迷糊,嘉靖和老拐也都没转过弯儿来。
既然答应了把皇位还给人家的后人,人家一死就变卦了,不是人死不认账,那又是什么呢?
萧风淡然道:“我猜,应该是那喇嘛死后,武宗对他的身份产生了怀疑。但他之前毕竟相信过,所以又只能怀疑一半。
在这种半信半疑的情况下,武宗既担心被骗,把皇位传给了朱家之外的人,又担心如果是真的,耽误自己解冤成佛的事儿。
最终武宗选择了一个中庸的办法,就是把这个锅甩给老天,让老天决定。所以他先传位给师兄,让喇嘛的后人当了替补。”
众人也明白了一半儿,但剩下的一半儿不太明白,嘉靖还在思考,兰道行先开口问道。
“听你刚才说的,这喇嘛应该就是建文帝转世,那何以在他死后,武宗又会产生怀疑呢?”
萧风苦笑道:“师兄,如果我第一次吃了萧芹的极乐神丹,就再也没醒过来,你会不会对我是仓颉弟子之事产生些怀疑呢?”
嘉靖一愣,随即了然。仓颉的弟子如果这么容易就死了,自己就算之前信过,只怕过了些日子,也难免会产生怀疑的。
萧风在嘉靖心目中真正确立了在上界有人儿的地位,那可不光是测两个字的事儿,那是死了两次又活过来的神迹起了很大的作用!
所以那个建文帝转世的喇嘛被人轻易暗杀,武宗产生怀疑也是正常的。
拜托,你可是高僧转世啊!你上辈子就是高僧,都能不喝孟婆酒,不过奈何桥。
这辈子又在藏区修行了这些年了,怎么如此不堪,这么容易就被人干掉了?
武宗又不是笨蛋,他能对建文帝转世信之不疑,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信佛,对藏区喇嘛有天然的信任度。
就像嘉靖信道,所以萧风第一次上殿,还没测字之前,就已经把嘉靖忽悠瘸了,直接喊了师弟一样。
但当事情牵涉到皇位传承这么大的事儿时,再虔诚的信仰也会被压制一半儿的,武宗那一半儿的疑心就此产生了。
张太后毕竟是精舍内几个人中最不够聪明的,所以兰道行也是几人中最先发问的。
“可是,如果这个建文帝不是真的,转世灵童写诗又如何解释呢?那些喇嘛为何又都说这是真的呢?”
萧风淡然道:“这就牵涉到另一个推测了,那就是,这个喇嘛究竟是被谁杀死的。”
众人一愣,老拐抢答道:“自然是白莲教啊,这事儿我记得当时京城还是挺轰动的,武宗震怒,让锦衣卫和东厂严查。”
兰道行也点点头:“不错,我也还记得当时之事。当时锦衣卫和东厂都是江彬管着的。
也正是因为江彬抓捕不积极,敷衍了事,一个白莲教徒都没抓到,才让武宗加深了对他的怀疑。”
萧风摇摇头:“可你们都忽略了一件事儿,当时的江彬,已经和白莲教不是一条心了。
若真是白莲教杀的那个喇嘛,江彬完全可以顺水推舟,大肆抓捕,把京城中白莲教的人都铲除掉。
因为他要成就大事,想继承武宗的皇位,并不需要用到白莲教的力量了,反而可以借此让武宗更信任他!
可从头到尾,江彬并没能抓到白莲教的人,所以武宗才疑心他和白莲教是一伙的,对吧?”
嘉靖沉吟道:“可就算不是白莲教杀的喇嘛,江彬若想趁机除掉白莲教在京城的势力,也可以抓人啊?
他为什么没抓呢?是觉得还不到时候,不愿意过早和白莲教翻脸吗?”
萧风叹了口气:“如果我猜得没错,江彬并不是不卖力抓捕白莲教,而是白莲教已经察觉他叛变了。
白莲教的反应速度是很快的,一旦察觉江彬叛变,马上就会让人变换地址和暗号,江彬自然就抓不住了。
而白莲教之所以认定江彬叛变,其中一个原因就是那个喇嘛被杀了,那个喇嘛,其实是江彬杀的。”
众人都大吃一惊,只有嘉靖若有所思,他毕竟是皇帝,也是屋里智力和萧风最接近的人,当然,要忽略一直不表态的黄锦。
老拐连连摇头:“江彬为何要杀喇嘛?他杀了喇嘛又与白莲教有什么关系,你这越说越玄乎了。”
萧风苦笑道:“就像武宗选了师兄当皇帝,拿建文帝后人当后手一样。白莲教做事也是有后手的。
在这件争夺皇位的大戏中,刘瑾是白莲教的首选,江彬是白莲教的补丁,而喇嘛才是白莲教的后手!”
兰道行呻吟一声:“你是说,那自称建文帝转世的喇嘛,其实是白莲教安排的人?天啊,怎么会这样?”
萧风点点头:“白莲教与藏区活佛之间的关系,并非自萧芹开始的,在萧芹父辈时,就已经有了。
萧芹的父亲当圣使时,就和蒙古人、藏区、苗疆、女真联系紧密,他要在藏区安排此事,并非不可能。”
老拐大声道:“不管你怎么说,那首诗总是真的吧,这个你怎么解释?”
萧风淡然一笑:“这有什么可解释的?萧芹的父亲也是文武全才,写这么一首诗出来也不难。
说到底,看着三岁孩童亲自提笔写诗的,也无非就是当地的活佛和他的两个弟子,这个谎言很难编吗?
那个孩童被接到当地寺庙供养,只要那个当地的活佛与白莲教合作,此事就自然天衣无缝了。
更何况,那只是个三岁的孩子而已,只要活佛每日给他灌输,他就是建文帝的思想,只怕长到十几岁时,他自己也坚信,自己真的就是建文帝了!”
嘉靖连连点头,他对此再明白不过了,这就是洗脑啊!每一个皇帝都必须掌握的基本技能包!
一个王朝要想稳定,就要不停地给读书人洗脑,告诉他们君权神授,告诉他们忠君光荣,不忠君可耻!
然后再由这些读书人去给老百姓洗脑,告诉他们君权神授,官权君授,顺从光荣,造反可耻!
别说一个三岁的孩子扛不住十几年的洗脑,就是成年人,就是读书人,就是当官的,包括皇帝在内,又有谁能面对天天的洗脑,还能保持清醒,知道自己是谁呢?
「简单之事往往复杂,复杂之事往往简单,投票催更就很简单也很复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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