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信的落款和内容都很寻常,看着就如同好朋友写的问候,但实际上其指代的含义却截然不同。
简单来说就是一个提醒——你的假期就快告终了,可别忘了准时报道哦。
假期在明天就结束了,二月一日必须报道,哥达虽然只是图林根州的一个小城市,但得益于德国建设良好的铁路网,克莉丝一点儿也不担心自己会迟到。
但是长达三个月的假期让她厌倦了这样无趣的闲暇时光,这封信一下子就勾动了她的心。
她觉得执行任务时的快乐是任何事物都无法比拟的,那种紧张刺激、以及随时可能发生意料之外情况的未知感,着实让人沉醉和回味。
即使没有外勤任务,哪怕坐在侦查总局的办公室里分析各国的新闻报刊、从中摘取有效情报,也比呆在家乡小镇要有趣的多。
在向祖父打了声招呼之后,她便迅速收拾好了行李,将之绑在了摩托车后边。
她扎紧了头发,戴正了毛线帽,随即旋转钥匙、一扭握把,那台18匹马力的两缸汽油机便“噗噗噗”的轰鸣了起来。
这辆R12摩托车像只灵巧的黑兔子一样飞速窜了出去,迅速消失在积雪尚未消融的公路尽头。
当天下午,哐当哐当的火车上。
克莉丝习惯性地从头到尾溜达了一个来回,果不其然发现了一名正在执行常规监视任务的同行,对方也发现了她,但二人都只是默然无视。
作为斯塔西的一员,基本的职业素养和行为举动已经深深地烙印在了克莉丝的灵魂深处——办理摩托车托运的时候、检票登车的时候、倚靠沙发休息的时候,她都在分心聆听着周围人们的对话和交谈内容。
左前方的一名医生和他的朋友在讨论着世界形势,一会儿说沙俄现在局势动荡,指不定会有政变;一会儿又谈到明英双方签订的互不侵犯条约。
当然,讨论这种话题最后兜兜转转大概率是要回归到本国的。
于是克莉丝放下了咖啡杯,拿出了一个小笔记本,以标准格式写下了自己对这几人言论的判断,然后撕下了这一页,去另一节车厢把它递给了那名同行。
倒不是说要以此为依据而立刻逮捕那几人,而是单纯的汇总归纳。
斯塔西会把发表过政治言论的公民单独分成好几类,组建为一个庞大的数据信息库,以便于开展工作。
抵达柏林的时候恰好是清晨,因为在火车上已经休息过了,她便直接前去侦查总局报道了。
走入正门以后,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尊铜像。
在其后边,那平平无奇的钢筋混凝土大楼便是侦查总局所在地,外观就像是一个灰色的方块积木。
“你的身体完全恢复了吗?”
“当然,其实一个月就足够了。”
主管笑了笑,从抽屉中找出了一份三页纸的文件递给了她,“去驻外使馆任职,或者留在柏林做原本的事也可以。”
这还用问嘛?肯定选前者啊。
心情愉悦的克莉丝翻了翻那三页纸,写的就是前往使馆任职的任务简介,每一页一个国家,分别是智利圣地亚哥、新西兰惠灵顿、中國南京。
“你还没吃早饭吧?明天中午以前给出决定就行,去吧。”
“是。”
在前往食堂的路上,克莉丝开始思考起了该怎么选择。
新西兰肯定是首先被排除的,太偏远,注定很无聊,自己又不是去度假的。
智利相对来说好一点,但同样不咋地。
与它俩相比,似乎只有南京是最好的选择。
以往她在巴黎待过一段时间,因为那儿的华裔华侨非常多,时不时就有打交道的机会,故而她试着学习了一些汉语,但深感难度偏大,所以未能掌握。
可任务简介上说的是要在使馆进行分析新闻报刊,要求尽可能熟练地掌握汉语的口头语和书面语。
一想到汉语,克莉丝就觉着头疼,但前往那儿进行任职的吸引力又实在太大。
汉字,是完全不同于字母文字的象形文字;汉语,既非屈折语又非黏着语,而是独特的孤立语。
一个词根虽只有一种表现形式,但常用“单词”数量有至少三千个相对固定的词序和所谓的“助词”承担了词性屈折变化的功能,而且是通过声调来区别词义,怎么想都觉得复杂。
就着橙汁吃掉了煎蛋和煎培根以后,她拿着一片面包把盘子擦干净,然后才吃掉了面包,可以说粮食短缺为这一代德国人的童年打上了深刻的印记。
至此她也下定了决心——再难也只是一门语言,有什么好怕的?只要自己努力些,一定能将之学会!
这一天是一月三十一日,对于欧洲人而言是普普通通的一天,但对于世界东方那大几亿人来说,却是意义非凡的大年初一。
昨晚的除夕夜,夏筱诗坚持要守岁至丑时,周长风拗不过、便顺着她了。
但在这个一无电视、二无手机的年代,消磨时间的方式远远不如后世那么多,尤其是小宅院中只有两个人相伴。
于是乎,为了驱散睡意来守岁至后半夜,二人一致决定好好运动一番。
忙碌了足足半刻钟,夏筱诗换上了那一身鲜艳的婚服——对襟长衫、霞帔、马面裙、翘头绣花鞋。
为什么呢?因为周某人声称婚礼当晚没有余力,错过了体验这一身装束的绝妙感觉,而现在恰好有空,干脆就补上吧。
婚服这一身衣裳都是绛红的底色,辅以米色和金色的刺绣纹饰,做工相当之精致。
明明是如此鲜艳的红色,可却感受不到理应有的热情与火辣,反而给人以满满的端庄与优雅之感。
“先生,换…换好了……”说着,夏筱诗那尽是娇羞之色的面庞上浮起了一抹红晕。
自下而上看去,那双坡跟的绣花鞋把她整个人拔高了一小截,使得身形更为高挑;左脚踝处有一根银质的足链,此刻起到的作用与蕾丝腿环有异曲同工之妙。
在白炽灯泡散发出的光线映照下,那黝黑发髻上插着的簪子的宝石熠熠生辉。
虽然这一袭打扮将身体包裹得严严实实,可谁说衣着暴露才算诱人?事实证明二者并不存在必然联系。
此情此景让周长风只觉得胸膛挨了一拳,心口受了重重一击,受此刺激,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仿佛一瞬间转换到刚刚结束越野跑的状态。
他浑身上下的鲜血近乎沸腾,动脉与静脉中流淌着的液体好像被替换为了炽热的钢水;双眼也变得犀利起来,目光在刹那间由温和的欣赏转变得极具侵略性,如同看到了落单小羊羔的狼。
“先生……”
周长风搂着夏筱诗的腰肢,用左手食指勾起了她的下巴,“这个称呼太正式了,换个亲昵些的,嗯哼?”
倍感羞赧的后者格外的扭捏,踌躇了好几秒才说出口,“夫…夫君……”
穿婚服麻烦,脱起来倒是容易。
当然了,不脱也不是不行,全看喜好与兴致。
虽然本意是提振精神,从而坚持守岁到子时,但结果却事与愿违——在那之后,筋疲力尽的夏筱诗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即使外面充斥着噼里啪啦的烟花爆竹声都没能阻止她入眠。
翌日便是大年初一,按习俗来说肯定得串门。
然而鉴于无亲戚家可串,周长风与夏筱诗一合计,干脆就去夏家吧。
夏父夏母自然是欢迎他俩到来的,高零露与夏筱诗去东厢房整理食材准备午饭,而夏炳和周长风则在正屋闲谈。
“朝廷大抵要有所动作了。”夏炳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恐怕就是今年。”
结合近来的一系列消息,稍微有点时政敏感性的人都能猜个七七八八,更毋论官员了。
周长风微微点头,含糊其辞道:“可能吧。不过,我部之后要因地制宜的演练。”
闻言,夏炳沉默了许久,过了好一会才沉声道:“职责所在,该去还是得去,留意自身安危便是。”
“一定。”
“既然谈妥了,泰西列国选择退让,平定东瀛之地就可放心大胆了。日后,进可攻退可守,不论天下争端如何,至少国朝能立于不败之地。”
西北边有千里烂地为阻碍,东边有日本列岛为屏障,只要战火不波及本土,击败大明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六、七亿人口可以慢慢磨到天荒地老。
周长风捏着下巴思索了几秒,回道:“目前来看战争不可避免,朝廷现在的布局总体来说还是趋向于稳妥的,逐年备战的同时对外取得战略要地,之后就可以将主要精力对准精华地带,这叫‘抓主要矛盾’。”
顿了顿,他又继续说:“不过最后该怎么收场,这就不好说了,毕竟对方也不可能拱手相让,要么一方取得决定性优势、要么拼得筋疲力尽,这才可能和谈。”
“是了,”夏炳叹了口气,“如何体面的了结战争是最为棘手的,弄不好就得鏖战至头破血流。”
二人顺着这个话题往下聊,时间在不知不觉中飞速流逝。
与此同时,在东厢房,正在切菜备餐的高零露与夏筱诗也在一问一答。
“这两日相处的如何?”
“挺…挺好的。”
“许多事情只有一起过日子了才会显露,伱俩这不过短短两日……且看吧。”高零露娴熟地切着土豆,菜刀与案板相碰发出“咔咔咔”的声响,“给你提个醒,今后若是有了分歧,要耐心包容,实在不满的话,也别憋在心里,他不是挺开明么?大胆些说。”
“我记着了。”
“知道就好,还有,你俩都不小了,孩子的事千万要上心,这可由不得你随性而为,平日里多留意。”
被母亲当面说这种事,夏筱诗不由自主地脸红了,也不知道该咋回话,只是低着头“嗯”了一声。
就这样,等到午时的时候,饭菜终于准备好了。
夏筱诗前来招呼他俩前去吃饭的时候,二人立刻终止了闲谈,神情也不约而同地变为了平常。
虽然理论上算是两家人,可四人却完全如同一家人一样融洽。
纵然今年相较以往要糟糕不少,但总体上还算安逸,大江南北的欢庆远大于哀伤。
紫禁城中,正旦大宴正在进行中,与宴者觥筹交错,不亦乐乎。
但皇帝一家子并未参与,他们正在乾清宫中用午膳。
这顿午膳的丰盛程度远远比不了昨晚的年夜饭,而且也并未分桌,四人同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眼下持反对意见的人不在少数,这是不小的阻力,可公赎田亩的益处甚多。父皇,我觉着执行的力度必须坚持不变。”
“不妥。”皇帝伸筷夹了一颗炒青菜,“饶是如此,在当今这关头大行此道依旧显得过火,何况其占用的开支明显过多了。”
“可战端一开,军费猝然攀升,一切发展建设都要让步,如此又得拖延到不知道何时了。”朱立锲抛出了自己的顾虑,“此外,这事蕴含的利益正是不少人觊觎已久的,顺带还可压制一二……”
动辄几千万、上亿圆的巨额资金用于公赎田亩,这锅汤的油水之多可不是一星半点,可以说浓稠到用棉签伸进去沾一点就能满嘴油腻。
此外,在压制地方势力的同时,偏左的派系则会因诉求达成而放缓势头。
皇帝笑而不语,少顷,他才随意道:“宁祐你如何看?”
有些走神的朱泠婧眨了眨眼,迅速在脑海中组织好了措辞,开口道:“我想,不论是以前也好,或者开战以后也罢,都可推行公赎田亩,但眼下正值战备…不合时宜。”
“我知道你在作何想,”虽然被当面反对,但朱立锲并不恼怒,只是很平静地反问道:“纯粹增发战争债券来充抵耗费么?借战争之大义来压过反对声?同样是存在风险,你这般的构想一旦失误,其后果显而易见的惨痛。”
“的确。”朱泠婧不否认他的话,“但这是在顺应时势的前提下最好的举措了,皇兄,宪政会的动作是在逆势而为。”
眼看着就要打仗了,不专注于备战,还琢磨搞地主,各方人心很容易就散了。
等仗打起来了再设法搞他们,相对而言会容易一些,但不可否认这存在更大的不确定因素,因为败仗极易放大内部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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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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