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帝驾崩的消息传到匈奴,已经是半年之后的事情了。
塞外的夏天总是来得比中原晚,七月的单于庭附近,依旧没有半点绿色。
稀稀落落的枯草在寒风瑟瑟的北风中,卷缩着身体,望着每日从头顶飘过的云团,发出对太阳的焦渴。
偶尔有巡逻的马队从高坡上疾驰而下,战马的嘶鸣被风传到了很远的地方。
在他们头顶,总有一只苍鹰在俯视着大地,将那坚实宽大的翅膀笔直伸开。
巨大的黑影被阳光投射在草原上,它那双犀利的鹰眼,一刻也没停息的搜索猎物,仿佛草原上的任何风吹草动,都会激起它的搏杀欲。
冒顿单于带着臣下虔诚地向着东方,朝拜从地平线升起的火红太阳,然后急忙把左右骨都侯召到单于庭,商议对付秦人的策略。
“感谢太阳神把进攻秦人的机会赐与为我们!”
当侍女把滚烫的马奶酒送到每一位单于臣下手中的时候,冒顿说话了:“秦王驾崩了,还愚蠢的赐死了自己长子扶苏,改立小儿子胡亥为太子,将蒙恬死罪下狱,简直是天赐的良机啊!”
“单于说得对!”
左骨都侯阿利突狐喝了一小口马奶酒,一抹嘴唇道:“只是.”
“有什么话就说,吞吞吐吐作甚?”
“三年前,我们为了安心吞并东胡,与大月氏达成联盟,吞并完东胡之后,给予他们一些好处,如今大月氏与陇西兵马几经缠斗,一直没有胜负,我们这时候出兵南下,大月氏会不会怨恨我们?”
“这个.寡人倒没有想到。”
冒顿把玩着手中的银碗,心不在焉的说道。
右骨都侯耶律铁狼已经喝完了马奶酒,当帐中的马奶酒香味渐渐弥散时,他才大笑着说道:“左骨都侯多虑了,自头曼单于以来,我们与大月氏就是世仇,彼此之间相互利用,盟约从来都是弱者的一厢情愿,怎么可能用它来绑住我们的手脚?”
“说得好!”
冒顿的兄弟,左谷蠡王提狐孤涂的话里充满了嘲讽:“左骨都侯什么时候见过狼跟羊信守盟约了?大月氏不过是大匈奴口中的羊罢了。他们跟陇西兵马缠斗的时候,我们不出兵南下,就是鼠目寸光!”
然而,即使面对两位单于重臣的冷嘲热讽,左骨都侯还是表达了自己的担忧:“虽然现在的大月氏,不如以前的大月氏,但大月氏王,依旧是那个大月氏王。还有秦人将领王贲和李信,并不弱于蒙恬,我军已有多次败在他们之手,秦人将王贲和李信置于陇西郡,其用意非常明显。”
“一旦我们破关南下,他们可直接切断我们的后路,将我们围困在大河腹地!”
“那王贲和李信多大?”
“从秦人细作口中得知,王贲年约四十左右,他的父亲王翦,是秦国名将,覆灭了中原三国,他也覆灭了两国,其实力不容小觑,至于李信,年龄与王贲相仿,也是秦国名将!”
“哦?”冒顿闻言,陷入了沉思。
“我还听说,秦王有一王子,名为赵昊,自幼熟读兵书,精通兵法,用不到两年的时间,便平定了南海.”
左骨都侯阿利突狐正准备继续说下去,耶律铁狼就站了起来,满脸鄙夷地看着他,道:“左骨都侯从哪里学来的兔子语言,谁不知秦人的强大?但哪又如何,难道只有秦人有战将,我大匈奴就没有?
更何况,秦人能统一中原,靠的是嬴政纵观全局,否则白起如何?连个赵国都没打下来!如今嬴政死了,还有谁能阻我大匈奴?”
言罢,他转身面向冒顿,单手捶胸道:“臣原作为监军,发兵征讨秦人!”
冒顿被耶律铁狼的话说服了,开心赞道:“好!不愧为我大匈奴的铁狼!我大匈奴要的是狼!不是兔子!”
听到这话,耶律铁狼得意的瞥了阿利突狐一眼,那种傲慢的态度,深深刺伤了阿利突狐的自尊心,他也愤怒的站起来,喝道:“听右骨都侯的话,我倒成了贪生怕死之辈了?”
“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这样说!”
“你!”
阿利突狐气得抬手指着帐篷穹顶,反唇相讥道:“长生天在上啊!”
“哼!长生天庇佑的是翱翔天际的雄鹰!匈奴人就该是天上的雄鹰!”
“好了!”
这时候,冒顿总是会站出来调解矛盾。
在冒顿身边,以右骨都侯为代表的少壮派臣子,是冒顿亲自培养起来的心腹,这些臣子始终充满激情和骚动,影响着冒顿的每一个决定。
这批在冒顿射杀头曼单于时就培养起来的青年,身体里总是奔腾着不安的血液,他们不想卷缩在一片草原之下,他们憧憬着中原的美好,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战争之上。
对于大月氏的盟约,他们不屑一顾,对于秦人的强大,他们毫不畏惧。
他们十分瞧不起这些从头曼单于时代苟活下来的老臣。
他们不是不了解这些老臣曾经的辉煌,但他们说出的话,都带有强烈的挑战性。
毕竟狼老了,是时候该退出吃肉的行列了。
尽管冒顿内心是赞同耶律铁狼的,但他也不想得罪从头曼单于时代走过来的老臣。
因为这些老臣手中,有他需要的资源。
当然,他也不会为这些老臣,放弃南下的目标。
只见冒顿缓缓伸开双臂,做了一个拥抱的姿势,笑道:“你们是寡人的左膀右臂,怎能为了这点小事,伤了和气?虽说左骨都侯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但右骨都侯的勇气,我大匈奴也不可或缺。
然,自始秦王政统一六国来,屡次大兴土木,频繁征战,国内已经矛盾重重,再加上他突然驾崩,一个黄口小儿,岂能阻我大匈奴天威?还是由左骨都侯打头阵,从辽西郡突破,全当一个试探吧,如果出师不利,寡人再另做打算。”
“好!我们听大单于的!”
眼见冒顿已经做出了决定,其余众臣也不好再说什么,便随声附和了一句。
走出单于庭的时候,阿利突狐与耶律铁狼并没有因为冒顿的调解,淡化刚才的冲突,而是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扬长而去。
这时候,天上的苍鹰依旧在盘旋,直到发现一只从草洞里冒出的兔头,犹如箭矢一般俯冲而下,刹那消失在单于庭帐篷背后,等它再扶摇直上的时候,可怜的兔子已经卷缩在它的利爪之下了。
耶律铁狼望着苍鹰搏击长空的画面,顿时心头一热,不由放声高歌起来,仿佛南下的秦人就如雄鹰爪中的兔子一般,任他狩猎。
另一边。
赵昊得知匈奴大破辽西,兵进渔阳的消息后,第一时间便召集了自己的心腹,在西城别墅商议对策。
“匈奴南下的消息,朝廷还没有响应,先说说你们的看法,我再决定下一步计划!”
赵昊扫视韩信、蒙德、陈平、萧何、曹参五人,沉声说道。
“匈奴突然南下,多半是先帝驾崩的消息传到了草原,再加上长公子和蒙公不在九原,这才让他们觉得有了可趁之机。”
萧何沉吟道:“但是,他们从辽西进攻,着实让我没想到。”
“王离,恐怕也没想到.”
“不过渔阳郡有李丞相征发的戍边大军,倒也不用太过担心,只要通武侯和陇西侯出兵北上,他们便不敢再进分毫。”
“话虽如此,但陇西城外的大月氏,又该如何应对?”蒙德发出了不同的声音。
“哎!头尾难顾啊!”曹参摇头叹息道。
匈奴与大月氏的盟约内容,他们并不清楚,所以才觉得匈奴此番南下,跟之前一样,有大月氏帮匈奴打掩护。
可是,相比起匈奴南下的事,陈平更关心咸阳的格局。
却听他道:“大王,你若趁着巡狩天下之机,北上扫平匈奴,咸阳这边,真要让四位公子制衡太子?以赵高李斯的手段,四位公子如何是他们的对手?”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看向赵昊。
赵昊笑了笑,没有急于解释。
因为他知道陈平的打算,是想让他‘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解决赵高李斯,再北上平乱。
可是。
赵高李斯是他计划的重要一环,没有他们,这个计划很难成功。
所以,他思来想去,觉得自己有必要透露一些讯息,让陈平等人安心执行他的计划。
“有些事,我不想瞒你们,大秦需要一次特别的变故,才能使大秦更加强大。虽然先帝在世时,颁布了多项国策,可以让六国百姓逐渐归附大秦,但依旧有不少隐患,没有很好的解决办法,我只能兵行险招!”
赵昊如实说道:“统一六国,我大秦只用了十年的时间,区区几年就想让六国百姓归附大秦,无异于痴人说梦。
要知道,六国的每一寸土地,都有上百年的记忆,承载着他们的情感,文化,宗教等。”
“大秦统一六国前,之所以一路走得很稳,是因为大秦的每一块土地都‘消化’很彻底。列入秦国吞并巴蜀,十五年内没有任何折腾,再如后来的东进,每一步都不算大;
有时候还会吐一些‘三晋’的土地,原因不仅是为了安抚‘三晋’,而是不能一下子把它们逼急了。”
“还记得长平之战吗?大秦都把‘三晋’打成什么样了,但在骨子里,‘三晋’依旧是一家人!”
“因此,外人眼里的六国一统,天下太平,并不能当真,大秦还有很多内部矛盾!”
“而这些内部矛盾,大多都因为先帝的存在,隐忍不发。”
“如今先帝驾崩了,矛盾又出来了!”
“赵高李斯乱国,并非真正的核心问题,我们要解决矛盾,首先要扩大矛盾,将矛盾从根源上解决!”
“唯其如此,才能延续大秦的辉煌!”
“这”
众人闻言,不禁面面相觑。
赵昊抬手扶额,摇头叹息:“你们难道没有发现吗,先帝驾崩的消息刚刚传出,不仅六国余孽又冒出来了,就连匈奴都跑来凑热闹了,如果先帝不驾崩,能有这么多事吗?”
“先帝在世时,大秦就像一个吃撑了的病人,先帝一边给大秦喂药,一边让大秦剧烈运动,这样能行吗?
肯定是不行的!所以,我得想办法让大秦停下来!”
“可,要想让大秦停下来,并不是一道简单的王令就能行的,即使是先帝,也做不到!”
“因为先帝在统一六国之前,就颁布了很多法令,以此敦促老秦人为战争而生,为战争而亡!”
“你们看大秦更改了不止一次《秦律》,百姓改变了以前的生活习惯吗?没有,因为《秦律》的严苛,已经刻在了他们骨子里,这就好比六国百姓对大秦的刻板印象!”
“修长城,伟大吗?肯定伟大,但六国百姓感受不到,匈奴不南下,他们永远不知道修长城的意义!他们只会埋怨暴秦,让他们送粮食,送孩子,去打那些根本看不见的匈奴人!”
“还有修直道,驰道,灵渠,阿房宫,骊山帝陵.等等重大工程!”
“百姓们都抗下来了,为什么?”
“因为百姓害怕的不是先帝,而是恐怖的《秦律》!”
“所以这统一六国的千古功业,并非先帝一个人的功劳,而是极其严苛的《秦律》!”
“《秦律》规定百姓干什么,百姓就得干什么,因为要是不干,全家老小都得死,所以为了自己全家老小,必须得忍!”
“活一天,就得忍一天!”
“请问你们,这种忍耐能忍多久?一年?十年?百年?”
“这”
众人听到这里,犹如洪钟大吕,振聋发聩。
却听赵昊又叹息道:“不可能的!不可能忍很久的,矛盾终将会爆发的”
这也是为什么秦末经过一番大战后,百姓能迅速融合的重要原因。
因为内乱将丑陋的战争机器打烂了,将矛盾从根源上解决了。
虽然赵昊不会让秦末内战再次爆发,但百姓心中的怨气,必须要爆发出来,否则始皇帝复活也不好使。
赵高李斯乱政,不过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而已。
千古一帝,二世而亡。
万年大秦成为后世的笑柄与警示。
再伟大的君主,都无法欺骗治下的百姓,因为百姓过得好不好,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
一旦这个国家让百姓过不下去,它迟早会灭亡。(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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