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拂面,略带寒意。
刘宠立于土坡之上。
神色颇有些复杂,凝视着正在前方,巡视着工程进度的曹昂。
惭愧、感激,敬意十足,这些情绪掺杂在一起,充斥着刘宠的心头。
昨日破城之时,刘宠的军队和曹昂的虎贲营,是合兵一处,一同从北边发起进攻的。
曹昂看见的景象,他也看到了。
然而别人想到的事,他却没想到。
除了唏嘘感慨一声,然后匆忙带着军队入城之外,刘宠是根本没想过修复墓葬,填平这一个个的土坑。
作为大汉王朝的陈王,血脉较近的汉室宗亲,刘宠感觉很惭愧。
尽管埋在这的王侯,和他的关系只能从法理上算,彼此血缘早就不知道隔了多少代。
但这并不是他完全疏忽的借口。
反观曹昂。
今天一大早拉着自己来城北,为的就是这么件事儿。
忙前忙后,各种指挥。
此刻又绕着坟茔在那四处查看,生怕有哪儿出了纰漏,觉得不妥时,甚至还要亲自上手,捣鼓两下。
刘宠觉得他比自己更像汉室宗亲。
于细微处见真知。
此次讨伐董卓的联盟成员中,恐怕像曹昂这般在意天家颜面,注重皇室威严的,不敢说仅此一例,但凤毛麟角。
曹昂在意天家的颜面。
不就是在意自己的颜面吗?
故而刘宠对其颇有感激。
……
“殿下,准备进行祭祀吧。”
“您是宗亲,此番就由您主祭!”
墓葬已经填平,除了陪葬的贵重物品无法复原之外,其余皆恢复如初。
此刻只剩下最后一道工序,那就是进行祭祀,令逝者安息。
故而曹昂来请刘宠。
然而刘宠在目光炯炯的与曹昂对视一阵后,却是忽然摇了摇头。
“子脩胸怀大义,行此善举,我虽宗亲,却颇为失格,主祭非你不可!”
一场祭祀仪式中,由谁来担任主祭,无非考量身份和地位。
刘宠此番言语。
无异于将曹昂摆在了自己前面。
这在之前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事。
要知道,即便刘宠跟随曹昂一同参与了讨董联盟,并且将自己的军队并入了虎贲营,但二人身份还是有差。
刘宠只是不想掺和的太深,故而大事不管,小事不理,一切表决表态都跟随曹昂的意志。
但他毕竟是王爵。
而且还是有兵有地的实权藩王。
跟随曹昂来此的原因,只是因为输了一场赌注,充其量对曹昂是颇多欣赏,再多的就谈不上了。
然而今日过后。
却意味着刘宠对曹昂有了实质性的认可,对其诸多举动满怀敬意。
日后若是讨董之战结束。
曹昂想要邀请刘宠,彻底加入自己阵营的话,也并非不可实现之事。
刘宠的语气斩钉截铁。
曹昂在愣了一下后,却也明白了什么,当即不再推辞。
对着刘宠微微拱手后。
转身吩咐人开始准备。
而就在二人言谈的时候。
这几日跟随曹昂做文书工作的许靖,却是站在一旁,一手持竹简,另一只手拿毛笔。
时而写写画画,时而又盯着曹昂瞧个半天,接着又埋头书写。
不知在琢磨些什么东西。
…………
或许是巩县也并未坚持太久的缘故,导致董卓是彻底坐不住了。
再次拨了一些兵马。
严令偃师县务必严防死守。
无论如何也要拖住联军的脚步。
故而无奈之下,偃师县守军只能主动出击,几支部队先后在城外进行阻击和骚扰,甚至还沿途埋伏。
只可惜收效甚微。
孙坚率领着先锋部队,是越战越勇,越打越猛,就数千兵马,却打出了上万人的气势。
先后与偃师县守军,在数个地方遭遇,并进行了多次大战。
无一例外取得了胜利。
在吸取了成皋关大败的经验后,孙坚是越发小心谨慎,不敢有丝毫轻敌大意,生怕再犯同样的错误。
不管敌军布置出怎样的陷阱。
孙坚只管率领先锋部队缓步推进,步步为营,一点点拔去路上的阻碍。
照他如此架势。
不出数日,先锋军便可率先抵达偃师县城,彼时中军主力也可随后赶到。
只是他如此迅猛的势头。
却引得有些人不满了。
此刻南路军大营中。
后将军袁术正拿着一份从前线送来的战报,眉头紧皱,心情不悦。
……
“唰!”
仔细阅览了一下这份战报。
接着又从桌案上翻出了之前收到的几份,都是孙坚差人送回中军大营的。
每一份都是捷报!
可见孙坚近来得了多少功劳。
越看,袁术的眉头皱的越深。
如此良久之后。
他才将这些战报往案上一甩。
颇有些阴阳怪气的说道:“还真不愧是久经沙场的老将,此番纵横驰骋,却是连吕布都被他打得落荒而逃。”
“只是不知早干什么去了,先前需要他替我大涨颜面之际,他惨败给了华雄,如今不需要了,却又捷报频传。”
“当真是脑后有反骨!”
袁术对孙坚怨念颇深。
他始终忘不了当初孙坚大败给华雄,使得他颜面无光的事情。
这是现在无论传回多少捷报,都难以洗刷抹平的污点。
当然。
袁术也只是阴阳怪气一番。
目前并没有别的什么想法。
故而在抱怨了两句之后,袁术转头对立于一旁的一名中年文士说道。
“孙文台今早除发来这样一封捷报之外,还言道军中已缺粮草,你先替我去催促一番,抓紧把粮草运送到他手上去,免得其有后顾之忧。”
袁术是打算满足孙坚要求的。
然而这名中年文士,却并未立即按照袁术的吩咐去做,反倒犹豫半天,数次开口,又好似不知该如何说。
如此模样。
不由引得袁术心中好奇。
“洪文,你可是有何话要讲?还是说我刚才的安排,有何不妥之处?”
听得袁术发问。
此人终究是不再犹豫。
三两步来到袁术跟前,朝其躬身一拜后,压低声音,细细道来。
……
“将军,以我之见,孙文台所求的这批粮草,理应暂缓送达他手中,无论如何也得拖一拖。”
“哦?”
袁术顿时眉头一挑。
他没想到自己手下的谋士,会给出一个这样的建议。
上下打量几眼,仔细回忆了一番。
确定此人和孙坚之间,并无任何矛盾纠葛,甚至二人根本就不熟后。
袁术才继续追问道:“孙文台眼下正在前线,与敌人浴血拼杀,为我等中军主力打开通往偃师县的道路,扫清路上的一切障碍。”
“其重任在肩,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又怎能延缓其粮草送达呢?”
文士抬起头来看了袁术一眼。
接着又低下头去。
声音幽幽的说道:“孙将军的确重任在肩,可他肩上扛的,是讨伐董卓联军的重任,而并非将军之重任。”
原本还并不在意的袁术。
乍听此言。
整个人顿时一惊。
脑海里似乎在隐约之间,抓住了什么关键点,这使得他不由往前凑了凑。
“把话说清楚!”
被唤作洪文之人,对着袁术微微拱手后,吐露出了他的想法。
“孙将军在前线连战连捷,即便之前大败于华雄之手,但也难掩其功勋卓著。”
“诛灭董贼之后,联军上下必会论功行赏,而孙将军作为有大功者,必将得重赏厚赐,便是加官进爵,成为手有实权的朝廷重臣,也并非不可能。”
“如此一来,将军您还能像现在这般,随意命令指挥孙文台,去做任何事情吗?”
“彼时他必将脱离您的掌控!”
……
随着文士言语的不断推进。
袁术脸上的神情是越发难看。
原本他是没有想到这些的。
但此刻经由他人一提醒,在脑海中推演构筑了一番,袁术便不得不承认,此人说的是事实。
世上岂有甘于居人下之人?
何况像孙坚这样有本事的,就更不会安于现状,居于人下了。
现在这家伙是需要自己的扶持,不论兵马还是粮草,又或者名头,都离不开自己的掌控。
因此才老老实实。
可要是他凭借着讨伐董卓过程中,所积攒下的功勋名声,从此一跃高飞,那彼时他袁术还算个老几?
而一想到先前孙坚败于华雄时。
自己不仅没有替他说好话,开脱罪责,反倒落井下石,踹了他一脚。
袁术就无比确信一点。
只要有机会,孙坚一定会跑路的!
而袁术偏偏又舍不得孙坚跑路。
他虽然出身于四世三公的天下名门,依靠着汝南袁氏的名望,也招揽了不少人才。
但像孙坚这样勇猛的悍将,还真是绝无仅有。
即便袁术生性高傲,看不起身份地位不如他的人,但他也知道人才宝贵。
若是孙坚在手。
自己的实力就强!
反之,他的实力就会大幅削弱。
想明白了之后。
袁术坐不住了。
他当即站起身来,快步绕到桌案前面,一手抓住这名文士的臂膀。
接着颇有些急切的说道:“那就依伱之计,暂缓发放粮草,只做并未收到孙文台的求粮文书。”
“权且晾他一晾,压压他的势头,也让孙文台知道,谁才是他得以在前线,纵横驰骋的根基所在。”
……
春日里天气多变。
时有小雨。
在距离偃师县不远的一处平原上。
孙坚带着斗笠,披着蓑衣,顶着斜风细雨,在军营内巡视了一圈。
随着阵阵冷风吹来。
即便以孙坚的体质,也觉得有些许寒冷,不由得打了个颤。
再将身上的衣服裹紧了些后,孙坚不由的紧皱起眉头。
“公覆,袁将军那边还没有动静吗,怎么后方的粮草还未送达?”
一旁的黄盖摇了摇头。
声音同样有些疑惑的说道:“回禀将军,末将已多次差人回去催粮,并已言明前线军情紧急。”
“只是一连多日都全无回音,也不见有半粒粮食送来。”
孙坚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忍不住一拳重重砸在了边上的树干上,整个人更是颇为恼怒。
“这既是雨天,又是寒春,如今再无粮草,将士们又冷又饿,又岂能有力气与敌军作战!”
“如此再过上几日,那别说突破偃师县的防线了,恐怕此前已经拿下的地方,届时都得乖乖的吐出去。”
见自家将军发怒。
众人皆不敢言。
唯有其手下大将程普,在稍稍思索过后,对孙坚拱手说道。
“将军,以属下之见,一味的苦等,恐怕是等不来粮草了。”
“此地距离后方大营不过些许路程,后方大营中粮草充足,敌军守军已被击得节节败退,不可能有多余兵力前来截击粮草。”
“故而这几日功夫过去,怎么的也把粮草送来了。”
“然而如今颗粒未见,只怕是后方大营中出了什么变故。”
听闻此言。
孙坚顿时眼眸闪烁。
他会打仗,但也能思考。
听手下这么一说,当即有些反应了过来,不由背负双手,左右踱步几下。
半晌过后。
他才猛然回身,对麾下众将吩咐道:“我现在就启程返回中军大营,务必要弄清楚个中情况。”
“尔等现在命令士兵们收拾行装,即刻向后撤退三十里以上,我不在军中的这些时日,尽量不与敌军发生正面冲突,剩下的粮草省着点吃!”
等到众人应诺之后。
孙坚也不敢耽误时间。
当即命人牵来快马,一个翻身后,便冒着大雨返程离去。
……
而此刻位于孙坚营寨的不远处。
负责率兵与孙坚进行对峙的吕布,也正在发着牢骚。
“也不知义父是怎么想的,令我率兵守偃师县,却又偏偏要派个胡轸过来,竟然还命我受其节制。”
“大丈夫身居天地之间,岂能处处受制于人,那姓胡的有何本领,不过是仗着西凉军本部,故而踩在我头上。”
“今日倒好,这样的鬼天气,他坐在城中享清福,我却冒着大雨,与那敌军周旋厮杀。”
“好没道理!”
从这番自言自语之中。
可见吕布对董卓和胡轸的怨念。
只是正当他抱怨之际。
帐外突然传来士兵的呼喊声。
“启禀将军,敌军退走了!”
吕布先是一愣。
接着也顾不得穿上斗笠蓑衣,只是掀开帘子,就快步冲了出去。
翻身上马,来到高处后。
极目远眺,望向先前孙坚大营驻扎的地方,只见原本排列整齐的营帐,此刻只剩下一些大军撤走时丢弃的杂物。
除此之外,不见人烟。
见此情形。
吕布哪还不知道,与自己一连纠缠作战多日的,联军先锋孙坚部队,的确已经暂且撤走了。
吕布顿时大喜过望。
他这些天可真被孙坚给折磨的不行,头皮都快打麻了。
论个人武勇,他自认为天下无敌,谁也不敢与他一对一决战。
可论行军作战,个人武力发挥的作用,其实不是很大。
他打仗是真打不赢孙坚。
即便吕布麾下兵力还要稍多一些,但也依旧被打的呜呼哀哉。
若非上面交给他的任务,是尽力拖延阻碍,吕布早就放弃防线,撒丫子跑路了。
眼看着再打下去。
要不了两三天,他就会丢弃掉所有的城外防线,退回偃师县了。
而偏偏在这个时候。
孙坚撤退了!
如何不叫吕布大喜过望?
……
回营之后。
吕布当即吩咐众将。
“派出几队骑兵,给我沿途搜索探查,务必找出敌军的行军路线,确定他们此刻的位置,以防他们使诈。”
“抓紧向洛阳发一封捷报,告诉相国,我们在此大胜孙坚的先锋军,打的敌军落荒而逃。”
“敌军主帅孙坚险些为我所斩杀,联军丢盔弃甲,抛掉了无数辎重,方才摆脱我们的追击。”
“经过我军全军上下的不懈努力,已经连续收回了大片失地,不日便将率兵反攻,请相国为我军将士赏!”
吕布洋洋洒洒的一通吩咐。
一篇捷报就书写完成。
也不知是不是在董卓麾下历练的久了,在洛阳城这首善之都,学到了为官为将的精髓。
吕布这篇捷报实在是写的高深。
也不知董卓会作何反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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