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名士兵显然也是登过城头的。
因此袁绍一问。
他便已仔仔细细的回忆了起来。
“回禀府君,这自称为刘玄德之人,双臂似乎有些异于常人,坐在马背上能够到马腹,而且耳朵也有些大,模样倒也周正,使两柄长剑做兵器。”
“除了他之外,其左右还跟着两名壮汉,一人豹头环眼,面目凶恶,且看起来略带几分黝黑。”
“另一人面若红枣,身形高大,最显目的是养着一丛直到胸腹位置的长须,凡所见者,必难以忘怀。”
听到这里时。
袁绍已经彻底确定了一点。
那就是前来攻打他名下县城的三人,正是刘备、关羽和张飞三兄弟。
正如士兵所说的一般。
这三个人都很有特点,但凡见过他们,且有过一定印象的,都很难把他们的模样和特征给忘掉。
当初在荥阳县诸侯会盟时。
经由曹昂的介绍,袁绍认识过这三兄弟,然后在南宫县会谈时,又曾经与他们有过一面之缘。
因此倒也记得清楚明白。
刘备大耳及肩,关羽长须至腹,张飞则肤黑粗犷,面容凶恶。
任何人想要冒充这三兄弟当中的任意一位,恐怕都有些难度,更别说组团冒充了,因此假借名号之事可以排除。
也就是说。
率兵前来攻打自己麾下城池的,还真就是刘关张三人!
……
思及此处。
袁绍顿时怒火中烧。
“啊!!!”
“啪!”
重重的一记脆响。
袁绍左手一直端着的饭碗,被他重重的拍在了桌案上,硬木质的漆器,与桌案碰撞所发出的声音。
顿时吓了众人一跳。
“刘备一介匹夫,他哪里来的胆识,竟敢偷袭我治下的城池。”
袁绍的愤怒,并不是来自于自己所统辖的城池被偷袭。
追根究底,问题出就出在,偷袭城池的人是刘备刘玄德。
刘备的身份不高,目前只是一座县城的县令,尽管这个县是平原郡的郡治,但和他袁绍相比也就那样了。
不论是官职,出身,又或者是眼下所掌握的实力,都与四世三公,麾下文臣武将不计其数,实力强大无比的袁绍,有着如同天渊一般的差距。
这样的人跳出来挑衅自己。
在袁绍看来是不能容忍的。
而更为重要的一点。
是刘备除了以上身份之外,只不过就是公孙瓒手底下的一个小跟班,甚至都没能够混进公孙势力的权力中心。
一直就只是在中底层边缘厮混而已,这样的人都敢胆大妄为,带着兵马来偷袭自己,那不是反了天吗?
自己的对手是公孙瓒。
倘若公孙瓒举起大旗,说是要讨伐他,那袁绍只会打起十二分精神,认认真真的严阵以待。
但公孙瓒手底下一个小角色,都敢亮起这样的旗号了,这不是在打他的脸吗,这不是在狠狠的践踏他的颜面吗?
所以袁绍不能忍!
……
“好一个刘备刘玄德,仗着自己手底下有个几千号人,就敢肆意妄为,不将我放在眼里,他已有寻死之道!”
“马上吩咐下去,调集大军,准备南下修县,刘玄德敢以两千人,打我二百人镇守的城池,那我就用两万人,试一试他两千人的成色!”
“待我麾下大军赶到修县时,他若就在近处,那是最好不过,若是退回了平原县,那我就一路打到平原去,不将他攻伐溃败,岂能消我心头之恨?!”
袁绍准备和刘备干到底。
非得把这哥仨给打残不可。
只是他命令才刚下。
一旁的荀谌便已站了出来,面上看起来满是思索之色,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而后对袁绍微微躬身,劝阻道。
“府君,属下有一个想法,这刘备被任命为平原县令,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他若是有挑衅我们的心思,那断然不至于影忍到现在。”
“况且区区一座修县,本就地处偏远,且人口在渤海郡诸县中位居垫底,即便被他们攻了下来,于我军而言也不算太大的损失。”
“费尽辛苦,只为了让咱们丢个面子,与本质上没什么影响,反倒可能招致我军覆顶的打击,这是何苦呢?”
说到这里,荀谌稍微顿了顿。
接着意味深长的说道。
“所以属下怀疑,刘玄德此举,乃是有人在背后指使他。”
……
袁绍可是个聪明人。
此刻边上只有荀谌一位幕僚。
他的决断和判断能力,都处在最高水准上,因此一点就通。
瞬间便反应了过来。
当即瞪大了眼睛,有些惊诧的问道:“这刘备乃是公孙瓒的人,要有人能够指使他的话,那怎么想都只会是公孙瓒,所以是那蛮子在使计?”
荀谌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接着便将自己的分析娓娓道来。
“南宫县和谈之后,公孙瓒撤回北边,他手底下的人自然也就失了踪迹,再得到消息时,这刘备刘玄德,已经成了平原县县令。”
“考虑到公孙瓒曾经任命他手底下的大将田楷为青州刺史,这就说明他对青州是有图谋之心的,那么把刘备提前塞到平原郡去,充作先锋哨塔,自然也就成了一招有用之棋。”
“刘备从来没和公孙瓒断过联系,很大可能一直在暗中接收来自北边的命令,所以此次突兀率兵攻打修县县城,多半就是有公孙瓒在背后授意!”
荀谌如此一番分析。
令袁绍可谓是醍醐灌顶。
思绪瞬间就变得明朗清晰了起来。
“友若之言,甚是有理,这样就说得通了,一切就都不奇怪了!”
“刘备一介匹夫,有如此妄为之胆量,全都因为公孙瓒在背后指使!”
似乎是搞清楚了谁在和自己作对。
袁绍原本愤怒的心,很快就变得平静了起来,情绪也缓缓的恢复了。
将右手上握着的筷子往桌案上一放,也没去管被自己倒扣在桌上的饭菜,反倒起身于原地踱步起来。
“友若,你说公孙瓒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他有什么目的?”
“要说他只是骚扰我军,搅乱我军地盘的话,完全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他也得不到什么太大的好处。”
“所以他一定另有图谋!”
袁绍在原地踱了几圈后,很快便面色骤变的想到了这样一个可能性,随后将心中的疑虑付诸于口。
向荀谌请教了起来。
…………
荀谌刚准备说些什么。
不过想起在场除了自己与袁绍之外,尚且另有一人,当即向身后挥了挥手,把前来传信的士兵支出去之后。
方才对袁绍拱手说道。
“府君,公孙瓒究竟是什么目的,属下不敢断言,毕竟我军没有收到任何相关的情报,但可以大胆推断一下。”
“他指使刘备从平原县方向,向北攻击我渤海郡的南方,这会不会是一记声东击西,掩人耳目,将我们注意力引到南边的一道计策?”
听着荀谌如此分析。
袁绍不由挑了挑眉头。
脑海中隐隐有灵光闪过,只是光芒一闪而逝,他并没能抓住。
在以手捋了捋胡须之后,袁绍甩了甩脑袋,当即继续追问道。
“怎么个掩人耳目之法?”
荀谌在微微躬身之后,快步走到屋内悬挂着的地图边,接着左手点在渤海郡以北的幽州等地,右手则从修县位置开始,往平原郡一路划了一道线。
“刘备兵少势微,与大局无用,他就是在南边搅翻了天,也影响不了我军一丝一毫,但有一点却是他足够能做到的,那就是引得府君您发怒!”
“请恕属下冒犯之言,您方才听闻刘备率兵攻打县城后,已然怒极,要下令调兵两万攻打刘备。”
“我军当下虽兵多将广,但整整两万大军,在我军的规制之中,依旧占相当重要的一部分,将这支队伍调往南下,势必会造成中军空虚。”
说到这里。
荀谌重重的点了点平原郡。
面色凝重,神情肃然的沉声道。
“一旦赶在您派兵围剿之前,刘备就率兵撤出渤海郡,返回平原,那想要将他们尽数剿灭,就必须进入青州地带,如此时日就有些长了。”
“倘若刘备自知不敌,继续引兵南逃,那以府君您的怒火,想必会继续追击,如此便意味着有一只人数多达两万的大军,被始终牵制在远离南皮县的地方。”
“若是寻常时候,自然无碍,可要是北边有变,这就将是灭顶之灾呀!”
…………
随着荀谌的抽丝剥茧,层层分析。
袁绍从一开始的若有所思。
到后来的恍然大悟。
接着整个人陷入了震惊骇然之中!
他仔细想想自己方才的表现,似乎一切都被荀谌给料中了。
可以预想到的是,一旦按照他原本的计划,调派数万大军南下攻打刘备,来一个大象踩蚂蚁。
那么刘备只要一个劲的跑,路上时不时的挑衅一下,自己就会怒火上头,从而一直被牵着转。
这也将会导致大本营少两万兵马。
即便袁绍实力雄厚,这样庞大的一支兵力,也得占据他兵员总数的三到四成,再加上现在手底下的人,要分管整个渤海以及半座河间,比例直奔一半。
那么就正如荀谌所说。
一旦公孙瓒趁这个时候搞事情,本就战力不如他的自己,将会一瞬间就落入下风,被按在地上狠狠的碾压。
甚至可能南下大军归来之前,他袁绍的部队就已经吃了好几场败仗,搞不好会因此彻底失去角逐冀州的资格。
想到这里。
袁绍不禁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他没想到公孙瓒居然这么阴!
…………
“好一个公孙伯圭,好一位白马将军,居然阴险狠毒至此,妄想用一个小小的刘备,来牵制我军的兵力。”
“所幸友若你以慧眼识破了他的计谋,叫他此番徒劳无功,否则我一时不察,还真就中了他的计谋。”
耳畔听着袁绍那言语中的后怕,以及隐隐传达出来对自己的赞扬。
荀谌在微微躬身之后。
满是谦逊的温笑道:“府君只不过是被刘玄德牵动了怒火,心绪一时不稳,所以失了判断而已。”
“属下即便不说,待您静下心来后,也能够想得清楚明白的。”
没有理会这些自谦的言辞。
袁绍只是在略微沉思之后。
便眼神闪烁,意味深长的感叹道:“公孙瓒既然设下如此计谋,那必定是有所准备,看来他是打算再次与我军掀起战端,要和我一战定胜负了。”
对此,荀谌微微颔首。
学着袁绍的模样,将视线转向北方,虽然被院墙阻隔,什么都看不见,但视线仿佛穿过了一切,看见了正在北地整军备战,摩拳擦掌的公孙瓒。
“府君说的是,若属下所料不差的话,公孙瓒此刻应该已经调集兵马,只等刘备这边功成,他就会立刻率兵南下,直奔我军的大本营。”
“毕竟这停战的几个月以来,咱们两家都在休养生息,而公孙瓒休养元气的速度,是远不及我们的,继续拖下去的话,他的胜算只会越来越小。”
“所以趁着如今曹子脩人在豫州,无暇顾及冀州之事的时候,其利用自己本就强大的兵锋,再使一点小小的计谋,这一切也就说得通了。”
……
对于以上这些分析。
袁绍是深以为然。
他和公孙瓒两家,之所以能够在这将近半年的时间里相安无事,完全是仰仗着彼此均衡的态势。
但均衡就是用来打破的。
北边战力强悍,而自己这边综合实力更高,恢复力相当惊人。
公孙瓒只要稍微喘口气,并且确认袁家这边的帮手曹昂不会插手,那他就拥有速战速决的资本。
反观袁绍这边。
只要继续拖下去,凭借着他的名望和底蕴,实力只会越来越强,等到一定的时间,就足够拖死公孙瓒。
只要公孙一凉。
整个冀州大地的主人就决出来了,再也没有人能够和自己争一个高低。
想必对于这些道理,公孙瓒也是清楚明白的,因此他才会使出这样一套计谋,妄图使自己分兵,然后一战而胜。
思及此处。
袁绍当即冷笑一声。
“彼之计谋已为我破,再想起作用可就难了,不过既然他想打,那我就陪他打上一场,让他知道光靠这些鬼蜮伎俩是没有用的!”
“传我命令,大小三军即刻整军备战,先派一路先锋向西北方向推进,务必卡住公孙瓒南下的道路。”
“至于刘玄德那边,且派一大将,领五千人南下讨伐足矣。”
“我要公孙瓒既讨不了好处,还得折损掉刘备这支兵马!”
…………
在袁绍的紧急军令之下。
围绕在南皮县,以及周边各县的军队,当即调动了起来。
除了留守一部分兵力在大本营驻扎之外,其余皆向北部推进,并先后在沿途的几座城池进行布防驻守。
而原本正在河间北部,以及幽州最南部这一块地带,休养生息的公孙瓒。
眼见得袁绍军如此动作。
还以为袁绍是要和自己决战。
虽然没搞明白战力较弱,以往都能守则守的袁绍军,如今为何昏了头似的,主动和自己开启战端。
但既然敌人做出了反应。
那自己也要做出应对。
当下便毫不犹豫的同样领兵南下,包括幽州铁骑在内的数万精兵,当即成燎原之势,一路推进到中线。
公孙军和袁军,双方在中偏北部地带,形成了对峙之势。
彼此谁也不肯相让,战事一触即发,双方也不解释自己将兵线推进至此的动机,更不理会对面在说什么。
只管每日派人在阵前叫骂。
但都因为种种原因而保持着克制。
只是按照如此趋势下去,继续摩擦升温的话,战火很有可能就要真正燃烧起来,变为一场双方投入兵力,达到八万以上的浩大战争了。
而与此同时。
袁绍派往南边,解修县被困之危,顺带着剿灭刘备军,活捉刘备的那支五千人的兵马。
却是无功而返了。
因为当他们率兵抵达修县时。
才得知围困城池三四日之久,每当要破城时就停手的刘关张部队,此时已经撤出了修县地界。
或许都已经回到了平原县。
按照袁绍原本的意思,那是追到天涯海角,都要把刘备给锤爆的。
只是如今北边战事一触即发,能多五千生力军,很可能改写战争的局势,也能够多几分取胜的把握。
故而这样一来。
大军就没有继续追下去的必要了。
在确认修县并没有受到什么损失,嘱咐县令袁震,接下来一段时间务必保持警惕,囤积守城物资,不得掉以轻心后,军队当即掉头北上。
…………
时间拨回至刘备军撤走的当天。
位于修县以东南方向二十里处的位置,大军在此安营扎寨。
中军营帐处,高高飘扬着的帅旗,旗面上所绣着的大字,已经悄然从“刘”换成了“曹”。
此刻位于营帐内。
刘关张三兄弟汇聚一堂,关羽和张飞一个眯着眼,一个瞪大了眼睛,如同两尊门神似的坐在刘备左右。
而营帐外则是亲兵士卒。
“将军,小人已派人探查过了,周围并没有从修县派出来的探子,我军现在已匿去了踪迹。”
“不过为了稳妥起见,还是安排了几组人马在附近游弋,以防备出现突发情况,能够做出应对。”
而随着士兵的声音落下。
营帐内当即传出命令。
“好,办的不错!”
“不过再去做一件事,换掉旗帜之后,让将士们把身上的衣服也换一换,抹掉之前的一切痕迹!”
……
待士兵得令离开之后。
刘关张三人彼此对视几眼。
接着突然间爆发出一阵哈哈大笑,这爽朗的笑声,传遍了整个中军营帐,甚至连帐篷都被震的有些微微发颤。
如此轰然大笑了好一阵后。
三人才勉强平静下来。
“二弟三弟,且洗把脸吧!”
随着刘备一声令下,关羽和张飞当即对着早已准备好的水桶,哗啦啦的就把水浇在了身上和脸上。
而趁着这个时候。
高居主位的“刘备”,来到“关羽”和“张飞”跟前,毫不客气的在他们二人的背上,重重的拍了一巴掌。
下一秒。
极其玄妙的事情就发生了。
“窣!”
从关张二人的脸上和身上,瞬间崩塌下了大量的各色粉尘,如同在半空中洒落彩粉一般。
落在地上,发出一阵灰尘扑地的窸窣声,景象可谓奇异至极。
而最令人感到惊讶的。
则是在粉尘掉落之后。
关张二人,迅速显露出了他们原本的身形和面貌,露出了被隐藏在伪装之下的真正身份。
赫然是典韦与许褚二人!
从始至终。
那两位跟随“刘备”一起,在修县城门外叫嚷,声威震天的威猛大汉,竟然一直都是曹昂的左右保镖所伪装的。
而由此推断一番。
扮演刘备的人。
自然不出意外是曹昂本人了!
“仲康,你且在我肩上拍一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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